第4章

  那天晚上顧言笙走了以後,沈堪輿燒得越發厲害,卻沒有溫水可以喝,也沒有熱熱的水瓶可以抱著取暖,只能一個人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溜達,希望天趕快亮,這樣他就可以回學校了。閱讀

  學校的教室冬天會開暖氣,很暖和。

  外面太冷了,冷得他一直咳嗽,咳著咳著喉嚨里都嗆出了血腥味,他怕自己再這樣咳下去會把肺都咳出來,只能摸索到了附近的醫院,掛了個急診。

  沒想到這一診診出了個心肌炎,沈堪輿拿著單子一臉懵逼,腦袋空白了一瞬,然後腦海里就被「完了完了聽起來很可怕的樣子這下惹大麻煩了怎麼跟爹媽解釋」這樣的念頭充斥了。

  醫生看他一臉渾渾噩噩的樣子,劈頭蓋臉地把他訓了一頓,什麼發個燒就能燒出心肌炎,現在的小孩真是能耐。

  沈堪輿難受得厲害,在咳嗽的間隙抬起頭來,無辜又委屈地看著醫生。

  醫生只能把剩下的訓話都憋了回去:「你父母呢?叫你父母過來!」

  「誒?!」沈堪輿嚇了一跳,扯著啞成破鑼的嗓子吃力地道,「他他他……他們已經知道了,在給我排隊買藥來著。」

  醫生白了他一眼。

  沈堪輿訕訕地笑了笑,又低頭去看那張單子,輕聲問:「醫生,這個病會不會死啊?」

  醫生瞪他:「什麼死不死的,年紀這么小,好好保養就沒事了,等會讓你爸媽帶你去打針吃藥,就沒這麼難受了。」

  「好,謝謝醫生啊。」沈堪輿笑眯眯地對醫生鞠了個躬,又自己摸索著去掛水了。

  —

  輸液室無論男女老少,身邊都有家人陪,就像哥哥生病的時候,有爸爸媽媽在身邊陪著一樣。

  沈堪輿看在眼裡,其實是非常慶幸的。如果父母知道的話,又是平白給他們添麻煩了,免不了挨一頓打。

  除了慶幸之外,沈堪輿小朋友還覺得非常自豪,心說瞅瞅你們這些沒斷奶的小屁孩,感冒咳嗽都要爹媽圍著轉,一點都不省心。

  唉,人家是多體貼多懂事的一個孩子,為啥就不招人喜歡呢。沈堪輿納悶地想。

  不過沒有關係了,今天他聽到了顧言笙對他說生日快樂,已經是運氣爆棚人品爆炸幸福感爆發了。

  於是沈堪輿一個人在輸液室,掛著藥水翹著二郎腿,哼起了生日快樂歌的調調。

  護士聽得撲哧一笑:「小朋友你跑調了。」

  「是嗎?哈哈,我沒怎麼聽過,不熟。」

  —

  沈堪輿從回憶里回過神來的時候,面前的啤酒已經喝空了好幾罐。

  他酒量很深,喝酒不上臉,越喝臉越白,臉越白就越精神,一精神就喜歡念念叨叨:「阿笙啊,你為什麼就不喜歡我呢,我長得這麼好看,又疼你,還願意在下面,孩子都給你生了,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呢?我給你做了這麼多好吃的,你還跑出去給別人過生日,你這個大豬蹄子。」

  念叨了半天,他覺得心臟又開始疼,疼得他連呼吸都不敢用力,抖著手從口袋裡拿出了隨身備著的丹參滴丸,往嘴裡塞了好幾粒。

  可能是這藥他吃得太多,有些不好使了,一時半會兒也不見好轉,心臟還是絞痛得厲害,他呼吸都很困難,只能把手機翻出來,想打電話找個人來幫一下他。

  可是打開通訊錄,他就一臉的迷茫。

  他找誰呢?

  阿笙?爸爸?媽媽?哥哥?還是他那幫狐朋狗友?

  通訊錄里的人本就少得可憐,偏偏他還一個都不敢找,家裡人都是打擾不得的人,打過去會被罵。狐朋狗友們又都住得那麼遠,別說他們趕過來路途辛苦,等他們到的時候他應該已經涼了。

  就在他腦子裡靈光一閃準備打120的時候,心臟的疼痛慢慢消減了。

  沈堪輿鬆了口氣,把藥和手機都收起來,開始收拾陽台上一地的啤酒罐。

  緩過勁兒來了,他又開始不停念叨,還唉聲嘆氣的:「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吧,不勉強你了……我可能是要死了。你要是等我死了才喜歡我,那也太慘了。」

  想到「顧言笙喜歡他」這個假設,沈堪輿又覺得很好笑,嘆完氣就輕輕地笑了兩聲。

  真的是,大白天就開始睜著眼睛做夢了。

  —

  顧言笙和顧雨甜這一離開家又是好多天,他們兩個每次去找蘇桐玩,都是好幾天才會回來的。

  甜甜雖然是沈堪輿帶大的,但她並不黏他。因為他沒有那麼會哄孩子,也沒有那麼縱容孩子。顧言笙哄孩子就很厲害,面癱臉溫柔起來真的不是蓋的,而且顧言笙又經常帶她到處玩,所以比起爸爸,甜甜也是更喜歡自己的爹地。

  他好像,從來沒有在誰心裡占據過重要一些的位置。

  被人重視是什麼感覺?他很想知道。

  可他大概沒有機會知道了。

  做完了中午的直播,沈堪輿因為沒吃什麼的東西犯了低血糖,累得一直冒虛汗,但是算算時間父女倆這兩天也該回家了,他隨便吃了點東西就還是去了超市,想給他們買點新鮮的肉菜回來。

  他太累了,嘴唇都是白的,心悸得厲害,手心一直冒冷汗,卻還是堅持著在一堆亂七八糟的肉菜中挑出了最新鮮的那些,寶貝似的放進購物車裡。

  超市里總有些調皮的孩子喜歡打鬧,他眼看著一個小男孩無知無覺地就要撞到貨架上,急忙伸手去護住孩子。

  然而男孩還是撞了上去,貨架上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砸中了他的額角,劇痛之後,溫熱的液體洶湧地淌了下來,他抬手捂住了傷口。

  孩子被血嚇到,尖叫了一聲撞開沈堪輿就跑,沈堪輿腰部一陣銳痛,根本站立不住,踉蹌著跌坐到了地上。

  周圍的聲音一下子嘈雜起來,他聽到孩子在哭,聽到孩子的媽媽在努力的撇清關係,說這個男人想拐賣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是正當防衛。

  他捂著傷口,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間的腥氣,輕輕地說:「我沒事,不是碰瓷的,你們走吧。」

  嘈雜聲漸漸遠去,沈堪輿仍舊捂著傷口坐在原地。

  又自作多情惹人厭煩了,都怪這個不中用的老腰。他在心裡嘆道。

  生甜甜時他早產又難產,明明八個月的胎兒那么小,他力氣不夠,在產床上折騰了很久也沒能把孩子生下來,腰肌在那時勞損得太厲害,後來再也沒好過。

  因為這個破腰,他摔過很多次。

  以前他會想著有人能來扶一下他,一下就好。

  後來他就不這麼想了,如果會讓別人覺得煩惱的話,他自己起來就好。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傷口的血漸漸止住,有售貨員過來輕輕拍他的肩膀:「先生,您沒事吧。」

  沈堪輿吃力地抬眸,看到服務員手裡拿著的拖把,他才意識到自己傷口流出來的血已經弄髒了地板,他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沖對方咧著嘴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嘶啞地道:「不好意思啊。我來拖吧。」

  —

  顧言笙帶著女兒回家的時候,沈堪輿正面朝里在沙發上睡覺。

  顧言笙頓時有些不悅,他明明說了今天回來吃午飯,結果回來看這人還在睡大覺,是要餓死孩子嗎?

  甜甜卻吸了吸鼻子,敏銳地指著餐廳道:「爸爸!蛋黃仔,有蛋黃仔!」

  顧言笙將她抱到餐廳,飯桌上竟已經擺滿了整整一桌菜,打開冰箱,裡面還有鮮榨的蘋果汁和水果沙拉。

  他取出水果沙拉,看著裡面切得精緻又小巧的果塊,不知怎麼就有些出神。

  甜甜餓得不行,拽著他的衣角,只想趕快吃飯,顧言笙連忙把她抱到兒童椅上,進廚房找碗筷。

  他看著碗櫃,怎麼看怎麼奇怪,看了半天終於看出點名堂——碗櫃裡擺著的東西太少了,只有他和甜甜常用的餐具。

  甜甜一直喊餓,他一時半會兒也沒時間糾結這些,洗好碗筷就去照顧女兒吃飯了。

  —

  父女倆吃完了飯,沈堪輿也沒醒,睡得頭髮亂糟糟的,臉都看不到。

  顧言笙看他縮成一團好像是怕冷的樣子,想把人抱到房間裡去睡,然而他才剛剛碰到他的肩膀,這人就像被電了一下,直接彈了起來:「臥槽!誰打我?!」

  顧言笙:……

  「哎,頭疼……」某人起得太急,又按著太陽穴喊頭疼。

  顧言笙撐著沙發站起來:「你睡這裡幹什麼?」

  「……阿笙?」沈堪輿神志都沒完全清醒,又被顧言笙的聲音嚇了一跳,抬頭眨巴著眼睛看了他半天,又看到在一邊玩玩具的女兒,才確認他們是真的回來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乾笑了兩聲:「你們回來了啊?吃飯了嗎?」

  「吃完了,」顧言笙微微蹙起眉頭,「你睡哪裡不好,要睡沙發?」

  沈堪輿仍舊摸著自己的脖子,歪著腦袋有些茫然地思考了一下顧言笙這句話的意思,覺得自己想明白了就悉悉率率地從沙發上爬了起來,站到地板上穿上了自己的拖鞋:「你要坐沙發對吧?不好意思啊,我洗完澡本來想坐著玩玩手機什麼的,一不小心就睡著了,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我不是這個意思。」顧言笙想解釋兩句,卻忽然看到沈堪輿亂七八糟的劉海後面隱隱約約有一道傷口,看起來還不淺,便直接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撩他的劉海。

  沈堪輿又被他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即將被打,捂著自己的腦袋就往後退了好幾步,瑟瑟發抖地道:「你…你別生氣啊,我以後不睡沙發了,真的不睡了。」

  他艱難地吞了吞口水,眼睛濕漉漉的,輕輕地說:「你別打我。」

  以前他在顧言笙面前做那些沒臉沒皮恬不知恥的事情的時候,顧言笙不是沒氣急敗壞動手打過他。他從小被父母揍到大,那時又正值青春年少身強體健,根本不怕顧言笙那些花拳繡腿,跟貓撓沒有兩樣。

  可是現在他不比以前了,沒有那麼耐打了。

  現在就算沒人打他,他渾身都疼得要命。

  真的不經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