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來自同一個世界,小夫人。」
盛月岐一隻手撐著自己的下巴,望著她笑,「只是我十九年前便來這兒了,與你現在生活的那個社會啊,差了好些年呢。」
以至於他終於如願回到那裡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早已經與時代脫節了。
許多熟悉的人都已經離開了曾經的地方,而那曾經的地方,也再不是他見過的模樣了。
於是他多年為之努力的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他對於回到現代,也再沒有了那麼多的執著。
而這些金粉,至多是幫助他偶爾嘴饞想吃什麼大周沒有的東西,或是想去網吧里玩一會兒網遊什麼的,基本就是幫他豐富一下枯燥的生活。
「可你看著好年輕啊……」
謝桃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看著,分明還是一個少年的模樣。
盛月岐聞言,彎唇一笑,「這身體是年輕的不錯,但我這靈魂卻是老的。」
說罷,他便再度看衛韞,眼裡多了幾分正經,「我是穿越者,還是魂穿,我基本已經屬於這個時空,所以我能夠一直待在這兒,但小夫人卻不能,她並非穿越者,藉助金粉,也不是長久之計。」
「之前那個女人給我科普過,時空不同,磁場也就不同,身負異世界磁場的人,是無法進入另一個時空的,而金粉與銅佩相近的這種物質,能更暫時隱沒掉小夫人身上的磁場,卻也只有三個多時辰的功效,而穿越者便又不同,無論是身穿者還是魂穿者,都是經過了一定的機緣來到異世界的,而那個機緣也幫助了他們融入了異世界的磁場,從而洗去原來的時空的磁場。」
「你是說,我身上有磁場,」
謝桃指了指自己,在看見盛月岐點頭的時候,她又說,「但是我的磁場,和這個世界沒辦法相融?所以我才不能在這兒待太久?」
「就是這麼個道理。」盛月岐道。
衛韞手裡握著筷子,垂著眸也不知是在思索著什麼,半晌才道,「你還有多少金粉?」
盛月岐一聽他這話,頭皮都緊了緊。
他忙道,「大人,這東西可金貴至極,便是用多少錢來換,那都是不成的,我也是感念你的恩德,才願送你一袋,這剩下的一袋,我還要留著自己用的。」
如今現代社會裡,最為令盛月岐留戀的,可不就是遊戲嘛。
這大周朝哪兒都好,卻終歸是比不過電子科技時代的現代社會。
「一袋便夠,謝了。」
衛韞抬眼,看向盛月岐。
衛韞從不是輕易開口說「謝」這個字的人,故而盛月岐此刻忽然聽到了他的這句話時,便愣了一下,而後才笑了笑,「大人何必言謝。」
沒有人比盛月岐更清楚,衛韞此人的脊骨,究竟有多硬。
便是當初,他與之以命相搏,竭盡全力之時,也未曾成功將此人的脊骨折斷半寸。
衛韞有多狠。
他是一個幾乎連自己都可以捨棄的無情之人,他若是死了,便是死了,若是活著,便要踩著屍骨往這世上最高的地方爬。
盛月岐,一直都很清楚衛韞的目的。
故而此刻,即便這個女孩兒是那麼真實地坐在這兒,他也還是覺得,早些年他曾以為的無情之人,怎麼會忽然,沾了人間煙火的暖意?
經由和平的現代社會裡養出來的這個女孩兒那雙眼睛太清透,她哪裡知道,她眼前的這個世界裡充滿了多少黑暗傾軋。
而衛韞對她,究竟是否真心?
盛月岐不敢確定。
他忽然發現自己,其實好像從來都沒有看透過衛韞其人。
直至這頓飯結束,盛月岐果然還是坐在邊兒上喝著自己隨身攜帶的小酒壺裡的酒,只有看著他們吃飯的份兒。
謝桃中途想遞給盛月岐一隻雞翅,但因沒有筷子,盛月岐還是憋著,拒絕了。
但令盛月岐沒有想到的是,他回到客房裡等了許久,都不見有人給他送飯過來。
沒有辦法,他只有親自去後廚。
衛伯剛好帶著人收拾了那邊的碗筷走到後廚來,一見盛月岐在後廚,他便驚詫道,「盛公子怎麼上這兒來了?」
「衛伯,我餓了……」盛月岐嘆了一口氣。
衛伯「咦」了一聲,像是有點怪異,「盛公子不是方才與大人一起用過晚膳嗎?」
他收拾回來的碗碟里可沒剩什麼菜。
衛伯知道衛韞一向不重口腹之慾,每回用膳也吃得不多,今日晚膳後廚多做了幾道菜,可收回來的碗碟卻並沒有剩下多少,照理兒來講,這盛公子應該是吃了不少才對。
怎麼這會兒便又餓了?
「……」
盛月岐有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我……飯量大。」
衛伯恍然,然後便連忙道,「那倒是老奴的不是,竟不知盛公子的胃口這般好,還請盛公子見諒,老奴這便命後廚再給盛公子您做一頓晚……哦不,夜宵,稍後便給盛公子送來!」
「……多謝。」
終於有了晚膳,盛月岐放下了心,便道了謝,轉身要走時,卻又回頭道:「還請替我多熱一壺酒。」
沒酒可不行。
「曉得了。」衛伯應了一聲。
彼時,夜幕降了下來,謝桃跟衛韞坐在院子的涼亭里。
藏在厚厚雲層里的月亮終於一點兒一點兒地露出了真容,灑下寸寸銀白冷淡的清輝,點染在枝葉間,穿在逢縫隙里,或是落在那片殘梗滿布的池塘里。
衛韞瞧見謝桃微紅的鼻尖,便將身上的玄色大氅解下來,披在了她的身上。
帶著他身上淺淡的香和些許的溫度,就那麼落在了她的身上,稍有些厚重的料子隔絕了這夜裡的幾縷凜冽寒風,令她周身回暖了一些。
而他就站在她的伸手,微微低著身子,替她系上領口的帶子。
那樣近的距離,讓她一抬眼,就能瞥見他那雙染著檐角燈籠里透出來的昏黃光亮的雙眼。
那張面龐在這樣的角度看著,仍是那般容色驚艷。
謝桃微紅著臉,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然後看著他身上穿著的玄青色錦袍,問道,「你不冷嗎?」
她說著就要把大氅解下來,「要不還是你披著吧,其實我……」
「披著罷。」
衛韞打斷她,適時地按住了她的手。
兩人的手指接觸,稍涼的溫度令他們皆是僵了一下。
衛韞鬆了手,便在謝桃的身旁坐了下來。
謝桃抓著大氅的手緊了緊,看見他在自己的身邊坐了下來,她像是想了一下,然後就往他那邊坐了坐,把大氅的一半都攏到了他的身上。
這下,便是他們兩個人一同披著一件大氅了。
謝桃的舉動一向是出人意料的,這一次,衛韞也被她忽然的動作給弄紅了耳廓,他頓時站了起來。
「你……是個姑娘,總要矜持些。」
他沉默半晌,試圖提醒她。
「……?」
謝桃望著他,沒明白他為什麼忽然說這樣的話。
「外邊冷,還是進屋罷。」
最終,衛韞清了清嗓子,說了一句。
「我不冷啊,就再待一會兒嘛。」謝桃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衛韞無法,只得坐了下來。
風爐里還燃著炭火,上頭的茶壺裡是新煮著的茶,約莫是時間差不多了,衛韞便給謝桃倒了一杯,擺在她面前。
謝桃捧著茶盞,望著那一片檐上的那一片點綴在夜幕中,閃爍不斷的星子,她忽然說,「我終於親眼看見你這裡的星星了。」
她似乎是想起了此前只能和他視頻通話時的某個深夜。
那個時候她就想過,如果能到他的世界來看一看,就好了。
而這個看似遙遠的願望到今天,竟然就這麼視線了。
這多不可思議啊。
「下一次我來的時候,你能帶我出去玩嗎?」謝桃偏頭,滿懷期待地望著他。
而衛韞被她這樣的目注視著,他的神情似乎也終於柔和了幾分。
「再等些時候,我便帶你出去看看。」
最終,他這樣道。
因為她總是憑空出現在這裡的一個人,而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被人暗中關注著,所以他暫時還不能讓她就這樣暴露在眾人的視線里。
朝堂的爭鬥,向來是沒有硝煙的。
而有些人的手段,是遠比戰場上的真刀真槍來得陰損得多。
她的出現,必須要有一個合理的身份。
且不能被人發現這其中的端倪。
故而暫時,他沒有辦法如她所願,讓她去看一看這國師府外的郢都風光。
「好,那你一定要記得啊。」
謝桃望著他,叮囑道。
衛韞頷首,心思微動,他忽然伸手,輕輕地撫了撫她的發頂。
總是這樣的時候,當他看著她的時候,
便好似是他最為放鬆的時候。
不必再警惕著那許多的人,也不必再將那許多的事情都放在眼前仔細揣摩,只這樣,靜靜地,陪著她看一輪月,滿天星,便已是極好的光景。
有一瞬,衛韞竟有些眷念著此刻的一切,甚至是身旁的她。
似乎從生來,他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兩人在涼亭里坐了好一會兒,說了許多的話,但大多都是謝桃在說,衛韞只是垂眸聽著,卻也是難得的耐心。
直到耳畔星盤轉動的聲音響起時,衛韞一抬首,便見眼前的女孩兒的聲音,漸漸的籠上了一層淺淡的光。
謝桃也發覺了自己的變化。
「我要回去了嗎?」她發現自己的身上在閃著金粉撒開來似的細碎的光。
「回去早些睡下罷。」
衛韞站起來,對她道。
謝桃也跟著他站起來,但她看著他的面龐片刻,那雙眼睛裡像是流露出了幾分不舍似的,她忽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那一瞬,衛韞整個人都僵住了。
「晚安,衛韞。」
女孩兒輕輕柔柔的嗓音像是帶著幾分他曾吃過的酥糖的甜,就在他的耳畔。
而那一剎那,她的身形卻隨著一抹淡煙消失飄散,不留一絲痕跡。
衛韞久久地站立在那兒,目光落在風爐里燒紅的炭火上,仿佛那上頭濺起的火星子,已經燙到了他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