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8
天色已經全暗了。
車窗外的高樓大廈亮起色彩斑斕的霓虹燈,卻讓人有種清冷的感覺。
聽到這話,南夏視線從顧深背後的窗上挪到他臉上。
車裡也在頃刻間昏暗下來,他的臉像是隔著一層霧,怎麼也看不清楚。
跟他單獨私下相處過於危險,像是克制不住心底的欲望。
但又要在心裡提醒自己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不能對他有任何想法。
一時沒忍住,才會開口提醒。
沒想到他會甩出這樣一句話。
車內陷入詭異的安靜。
顧深沒再解襯衫,也沒動作,似乎是在打量她神色。
片刻後,南夏打破沉寂。
「還是你自己來吧。
可以開燈嗎?」
顧深不由自主坐姿規矩起來,語氣卻還在調侃她:「喔,讓你看得更清楚點兒?」
南夏無語:「不看清楚怎麼塗?」
兩人一個靠左,一個靠右,中間距離大的能再坐兩個人。
顧深抬了抬下巴尖,聲音懶懶的:「那你是不是得坐過來點兒?」
南夏猶豫了下,起身往過挪了幾分,仍舊跟他維持著距離。
顧深沒再說什麼,解開白色襯衫,露出一片胸膛。
昏黃的燈光下,清晰可見他胸前一片微紅,還有兩個鼓起的水泡。
還是被燙到了。
南夏徹底忘記保持距離,不自覺往過靠,用棉棒給他輕輕塗傷口。
她整個人都傾身靠過來。
顧深向後一仰,給她稍稍讓開位置。
眼前是她烏黑盤起的髮髻和髮髻上略顯誇張的白鑽首飾,幾根頭髮絲擦得他下巴尖痒痒的。
顧深忽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南夏緊張地抬頭:「我弄疼你了嗎?」
目光如水,夾雜著內疚和擔心。
跟很久之前的目光重疊。
顧深低低「嗯」了聲。
南夏柔聲說:「那我再輕點兒。」
南夏動作越發慢,小心翼翼地,好久才塗了一小片兒區域。
這對顧深來說,簡直是種折磨。
被燙傷的地方又痛又熱又癢,令人難耐。
而她又如此觸手可及。
顧深抬起右手,懸在她髮髻上片刻,還是沒碰下去。
好一會兒,南夏像搞定了個大工程似的舒了口氣,起身:「好了,你可以把衣服扣上了。」
顧深掃了眼胸口,眼尾微微上挑。
「急什麼?
你不看的挺開心?」
「……」
南夏把用掉的幾根棉棒用紙巾包好,放進包里,把剩餘的藥和棉棒裝好遞給他:「你應該知道怎麼塗了。」
顧深隨意應了聲。
他襯衫仍舊敞開著,露出健康的小麥色肌膚,肌肉線條流暢,漫不經心地往過掃了眼,接了。
南夏耳根發燙,轉頭看了眼窗外:「那我就先下車了,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就行。」
顧深隨手甩了甩塑膠袋,說:「你是不是還忘了件事兒?」
南夏:「什麼?」
顧深指了下胸前燙傷的部分:「我是因為誰受的傷?」
的確是因為她。
南夏說:「很抱歉,我——」
顧深打斷她:「我不是說這個。」
不是想讓她道歉嗎?
南夏不解。
顧深用理所應當的語氣說:「你是不是得提醒我擦藥時間?」
沒想到他說的是這件事,南夏微怔了下。
「可可能提醒你嗎?」
顧深慢條斯理地扣著扣子:「可可是我工作助理,私事我不方便麻煩她。」
南夏垂睫。
顧深已經重新穿好襯衫,只是袖口散亂隨意地攏在小臂上,重新靠回椅背上。
南夏細聲:「那我提醒你的話,你女朋友不會介意嗎?」
顧深掀起眼皮,轉頭向她看去。
南夏下意識解釋:「我主要是怕你女朋友誤會,畢竟我們以前是那種關係。」
「女朋友?」
顧深勾了下唇角,「放心。」
這自信且理所應當的語氣。
也就是說她女朋友不會誤會。
他這麼有信心,南夏也沒必要過分擔心,點頭說:「好,那從明天開始,我微信提醒你。」
顧深懶懶嗯了聲,問:「住哪兒?」
南夏:「不用了,把我放前面路口,我打車回去就行。」
顧深掃她一眼:「又怕我女朋友誤會?」
「……」
南夏:「不是。」
顧深喔一聲,語氣吊兒郎當的:「那是你屋裡有人,怕你男朋友誤會?」
「……」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不是,我沒男朋友。」
南夏下意識否認,想了想,說,「那把我送嘉華購物中心附近就行。」
南夏現在住的是很一般的小區,如果直接報小區名字很可能會被顧深詢問原因。
所以她只報了小區附近的購物中心。
好在顧深沒往下細問,或者說仿佛完全沒在意她說出來的地址在哪兒,只是跟司機說了聲,爾後就翻開了手邊的筆記本電腦,似乎打開了設計圖。
南夏沒敢再看,也拿出了包里的ipad,隨手在畫圖。
車窗外夜色已深,一輛輛車疾馳而過。
車內安靜的只能聽到清淺的呼吸聲。
等到了嘉華,南夏說:「停在這裡就行,我就住附近。」
顧深目光還在ipad屏幕上,聞言頭都沒抬:「嗯。」
南夏逕自下車,目送黑色的勞斯勞斯消失在夜色中。
*
顧深回到繁悅26樓時,指針剛好指向10點鐘。
他從冰箱裡拿出瓶黑啤坐在沙發上喝了口,看著右下角破碎的電視機屏幕,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對南夏有興趣的場景。
那是大一上學期期末考試前的清晨。
前一晚他剛跟他媽周怡吵完架,一夜沒怎麼睡,乾脆早起拿了包煙跑出去。
外頭像是下了一夜的雪才停,積雪有半尺多厚。
天氣有點兒冷,他找了間偏僻的小自習室抽菸。
不知道抽了多久,整間教室都瀰漫著煙霧。
他坐在最後一排的椅背上,腳踩著桌子,把抽完的菸頭全扔到地上。
偶爾有背著書包的同學路過,聞到煙味兒都捏著鼻子跑開了。
他抽完煙盒裡最後一根,罵了句髒話,起身離開。
剛出後門,就遇見過來自習的南夏和陳璇。
他沒注意,一下撞在了南夏身上。
南夏毫無防備,差點給他撞得摔倒在地,還好陳璇扶了她一把。
他眼皮都沒抬,吊兒郎當地說:「不好意思啊。」
南夏似乎抬頭看了他一眼,說:「沒關係。」
他沒回應,直接離開。
聽見身後的聲音。
「這不是顧深嗎?
靠,這教室怎麼給他搞得烏煙瘴氣的?」
「要不算了夏夏,咱們換一間。」
南夏說了什麼聽不太清楚,他當時只覺得她聲音可真他媽好聽,又軟又甜。
他這時走到前門,不自覺往裡掃了眼。
南夏穿著一件純白色的精緻大衣,衣擺一路垂到腳踝,腳上也踩著雙白色的靴子,乾淨得一塵不染。
卻正彎著腰撿地上的髒菸頭,他也終於聽清她說了什麼。
「都習慣在這間教室學習了,清理一下就好。」
她臉上掛著溫暖的笑容,絲毫不嫌棄地上菸頭髒。
顧深頓住腳步看了會兒。
第一次覺得於錢他們口中的女神還不錯。
陳璇無奈幫她一起撿。
南夏撿完菸頭,又把他踩過的有腳印的地方用紙巾擦得乾乾淨淨,然後踮起腳尖開了窗,轉頭沖陳璇笑笑:「這不就好了?」
窗外有風吹過,落雪的梧桐樹枝輕輕晃動著,簌簌落下雪。
陽光從她身後升起,暖而明媚。
那一刻,他聽見他的被放大的心跳聲——撲通。
腦海中的畫面突然轉到今夜她彎腰撿礦泉水瓶的場景。
像極了當年。
顧深把喝完的啤酒瓶投籃似的往垃圾桶里一扔,力氣太大,罐裝啤酒瓶又彈了出來。
以往阿姨會幫他收拾。
但他這會兒想了想,走過去彎腰重新把啤酒瓶重新扔進垃圾桶里,突然覺得這無聊的行為也因她有了些樂趣。
走到電視機屏幕前,慢慢蹲下,觸碰著碎掉的屏幕一角。
良久。
他微閉了眼,低聲說:「行,南夏,過去的事老子不在乎。」
*
隔天起床,南夏先給顧深發了條微信:【記得塗藥。
】
然後才洗漱出門。
她這麼發了三四天,顧深都沒什麼回應,連個「嗯」字兒都懶得回,應該是真把她當一個工具人提醒了吧。
又過了幾天,南城氣溫驟降。
又是雨天,風也大。
計程車在路上堵得厲害。
南夏買完咖啡,踩著點兒進入公司。
林曼曼的包在位置上,人已經到了,應該是去開會了,南夏把咖啡拿出來,擱在她辦公桌上。
這次會議持續的時間格外長,一直到11點,一群人才從會議室里魚貫而出。
林曼曼走在最前頭,臉色不太好看。
她周末在公司加班改圖到十二點多,趕來周一開會。
本來這套圖林森已經點了頭,沒想到會上的設計師投票沒通過,又要重畫。
時間也越來越緊張,最遲下個月底也必須下廠了,也就是說設計時間最多還有半個月。
她本身心理已經煩躁到崩潰,回到座位上一摸咖啡後發現竟然是冰的,她又是生理期,脾氣瞬間爆發,隔著兩排座位吼起來。
「南夏——你有病吧?
大冷天給我買這麼冰的咖啡?」
她嗓音尖又亮,周圍不少人目光都移到南夏這邊。
南夏沒什麼表情。
她不喜歡跟人大聲說話,所以乾脆走了過去,認真解釋說:「是您之前說的,一三五是冰美式,二四六是冰拿鐵。」
林曼曼在會上就被幾個設計師反駁得無話可說,沒想到剛出會議室又被一個剛入職的新人助理頂撞,她氣得失去理智,一時間什麼都沒想,拿起咖啡杯甩到南夏身上。
周圍一片驚呼。
南夏毫無防備,砸到她的瞬間咖啡杯蓋分離,濕冷的咖啡帶著冰塊砸到身上。
天氣本來就冷,這杯冰咖啡潑上來更是帶著透骨的涼意。
南夏不由自主輕輕發抖。
蘇甜小跑過來遞給南夏紙巾,一邊看著林曼曼說:「林設計師,咱們好歹也是同事,你也太過分了吧?」
南夏沉默不語,擦拭著衣衫上的污漬。
周圍突然陷入寂靜。
察覺不對勁,南夏回頭。
顧深沉著臉走過來,身後還跟著林森、李可和幾個主設,像是剛從會議室出來。
當著眾人,他徑直走到南夏身邊,脫掉身上的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
這麼狼狽的時候怎麼會剛巧被他撞上。
南夏垂頭試圖躲避他目光,低聲:「不用。」
她上身穿著件西裝外套,裡頭的白色襯衫貼到了身上,襯出她胸前的玲瓏曲線,惹人遐想。
顧深不容置疑道:「穿上。」
這麼多人看著,南夏也沒再拒絕,用他衣服徹底將自己裹住。
瞬間暖和許多。
外套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和味道。
顧深轉頭看向林曼曼,語氣冰冷:「怎麼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