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店裡。
厚實的木板橫在玻璃前，擋住了所有的光線，讓房間顯得一片昏沉。一排排擺放著麵包的櫥櫃整齊碼放，房間裡充滿了麵包的香氣。
雖然現在才是上午九點左右，距離莫雲來到這個世界也不過才幾個小時，但他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當他還在上大學時，有時中午睡覺，傍晚醒來，醒來之後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經常會產生這種感覺。
不久前發生的一連串危機，讓他措手不及，內部的危機加上外部的『幽靈』，雙重打擊，這一切都讓他手忙腳亂。
現在回想起來，一切都是因為他對細節的掌控不夠細緻。
當時在群里說話的明明就有江紫晴，但莫雲抵達時她卻不在酒吧。
她是遇到危險而沒有及時到來，亦或者是被秘教教徒發現從而倉皇逃命？她會不會給彼此帶來危險？
雖然莫雲也曾經考慮過這一點，但這個想法在他腦海里卻是稍縱即逝，沒有引起他的重視。
他沒有對此做出專門的應對之策，結果導致江紫晴突然衝進酒吧，被吳元龍殺死，『幽靈』也隨之入侵。
而玻璃破碎時，因為沒有及時閉眼而無意中看到「幽靈」的方承德，也因此發瘋，用音波攻擊了在場的所有人，從而殺死了吳元龍，又被莫雲一刀斬首。
調查員隊伍也因此分崩離析——大部分新人都在剛才的意外中被方承德的音波攻擊震暈，現在生死不知。
而兩個重要的隊友，方承德和吳元龍也因此死亡，可以說，調查員的隊伍已經被重創。
而這一切，本應該是可以避免的。
原本的酒吧，用木板和紙張擋住玻璃後，就像是一個舒適的安全區。
莫雲和其他人下意識覺得，待在酒吧里就是安全的，但卻沒想過，這個安全區卻有著隨時可能被打破的巨大隱患。
莫雲眉頭緊緊皺著，他靠在麵包柜上休息了一會兒，又在麵包店裡逛了一圈。
大廳後面還有一個用透明玻璃隔開的麵包房，平時帶著白色帽子的廚師會在這裡製作蛋糕，顧客可以一邊挑選麵包，一邊觀看麵包師製作蛋糕的全過程。
旁邊還有一個員工休息室和衛生間，全部都空著，一個人都沒有。
「應該是還沒有開門吧。」
莫雲想，災難發生的時候，還不到早上八點，那時候伊豆市大半還在沉睡，不到上班時間，員工和老闆都不在。
不過，估計他們也不會再來上班了。
等待情緒緩緩平復，莫雲拿出手機，此刻群里沒有人說話，他便發送了一條消息：
「還有人活著嗎？」
無人回應。
就連之前還很活躍的那位威廉也沒有回覆。不知道是沒看到消息，還是已經被溺水者病毒襲擊死掉了。
即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莫雲還是感覺到了一絲孤獨和悲傷。
但在排行榜任務中經歷過調查員死亡的場面後，他對這種類似的事件也多了一些承受度。
「這種級別的任務，對於普通的新人來說，實在太危險了。」莫雲嘆了口氣，繼續在群里發送消息，期待有人能看到。
「我現在位於舞女酒吧旁邊的麵包店裡，如果有人還活著，可以來找我匯合。注意，如果你不在封閉空間內，那就一定要閉上眼睛才能外出活動，並且儘量不要打碎任何一塊玻璃，不要破壞房屋。」
發送完這條消息後，莫雲決定回酒吧看一看。
剛才出來得太急，或許還有不少人只是昏迷了過去，或者躲起來了而已。或許他可以把那些昏迷的人轉移到麵包店來。
想到這裡，他便站起身，準備離開麵包店。
但就在他的手握在黃銅製成的門把手上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
「好餓……」
莫雲愣了一下，轉過身。
地上的那名包裹著牛仔外套和白色裙子的日島少女已經醒了過來，她用雙手支撐著地板，眼神迷茫，盡力將身體撐起來，靠在旁邊的黃色木製麵包柜上。
接著少女又下意識吸了吸鼻子，低聲說，「好香。」
「你醒了？」莫雲問。
少女聽到莫雲的聲音，這才像是恢復了意識一樣猛地轉頭，兩人對視在一起。她的眼睛很漂亮。
「啊……你是那個大哥哥……」
少女似乎回想起了莫雲的身份，又接著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父親，身體忍不住顫抖著，蜷縮起來，像一隻受寒的小貓。
「我給你簡單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麼事情。」莫雲平靜地說，「首先，溺水者病毒今天早上襲擊了伊豆市，而這個病毒並非自然形成，而是一個叫做秘教的組邪惡教派策劃的陰謀。它的實質是一個不可直視的『幽靈』，徘徊在我們身邊。如果你睜眼看到它，它就會殺死你。因此，凡是出門，或者我開門的時候，你都一定要閉上眼睛。」
「這裡是麵包店，剛才我和同伴遇到了襲擊，現在情況不明，所以我要去旁邊的酒吧查看一下情況，很快就回來，你不要亂跑，也不准去任何地方，就待在這裡。」
少女呆呆地注視著莫雲，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塑。
有那麼一瞬間，莫雲覺得她的眼神變得無比深邃，但那大概只是幻覺。
莫雲也沒有太多耐心和時間去安慰她，轉身就要離開。
「等一下，」少女忽然伸出手，「大哥哥，你別走，我有點害怕。」
她忽然看到了地板上躺著的另一個昏迷的女調查員，身體又往後退了一下。
「沒事，她是我的同伴，只是昏迷了而已。你不是餓了嗎？這裡有很多吃的，你想吃什麼就隨便吃吧。」
雖然莫雲心裡隱隱有些不耐煩，但想到剛才自己因為細節沒有注意到，從而導致幾名隊友死亡的情景，他還是耐著性子，儘量用溫和的語氣安慰眼前的少女。
「可是，我沒帶錢。」少女低聲說。
「沒事，我會幫你付的。」莫雲聳聳肩。如果老闆還活著的話。
「真的嗎？」少女臉上泛起一陣紅暈，她用手扶著旁邊的麵包櫃，在櫥窗外小心翼翼地打量裡面的麵包。雖然這些麵包大多是昨天賣剩下的，但她卻仿佛看到了珍寶一般，眼睛發亮。
見到少女如此，莫雲心中稍微放心了些，「那我出去了。」
「不要！」少女忽然轉身，聲音提高了些，非常尖銳。
「什麼？」莫雲眉頭微皺，看著表情激動的少女，「為什麼？」
「不要出去，外面有危險。」少女低聲說。
「我知道外面有危險，可我們不能在這裡呆一輩子。」莫雲說，「我要離開伊豆市，你呢？」他決定還是提前把話說清楚比較好。
「我也想離開。」少女抱著一塊蛋黃酥，小聲說。
「那好，你可以跟著我，只是我不能保證你的安全。」莫雲點點頭，乾脆利落地說，「現在我要出去查看一下情況，你留在這裡吃點東西，等我回來。」
「不要。」少女搖頭，目光堅定，她邁出一步，伸出手攔著莫云：「外面有危險，不能出去。」
「我不怕危險。」
莫雲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和少女繼續交談的耐心，他撥開少女的胳膊，就要離開。
但他的手握在門把手上的時候，突然又想起了他救下少女的原因，想起了少女的兩次預言，於是又縮回了手。
第一次，女孩說她的父親會死，然後她的父親真的死了；第二次，少女說坐在副駕駛的秦問珊會死，然後秦問珊也被溺水者病毒襲擊而死。
兩次少女都說對了，那麼這一次呢？
他轉身，面向少女，進一步問道：「你是說，如果我這個時候出去，會遇到危險？」
「嗯。」她點點頭，「也許過一會兒會好些。」
「你怎麼知道？」莫雲輕聲問。
「我從小，就能隱約感覺到別人感覺不到的東西。」少女見到莫雲沒有轉身離開，眼睛明亮了許多。這是第一次有人相信她。
「那你能感覺到，我現在出去會遇到什麼樣的危險嗎？」莫雲再問。
「對大哥哥來說可怕但不致命的危險，但對我來說可能是致命的。」少女竟然真的說了出來，「但具體是什麼樣的危險，我也不知道，我看不清，太累了。」
少女此刻穿著不合身的長裙，裹著莫雲隨手找來的牛仔外套，手裡還捧著一個蛋黃酥，睜大眼睛盯著他。乍看起來有些滑稽，但莫雲卻能感覺到少女的認真和嚴肅。
莫雲與少女對視了許久，決定相信她。
「那我不出去了，等一會兒再走。」莫雲輕聲說。他乾脆坐在少女對面，靠著身後的麵包櫃，打算休息一會兒。
早晚出去對他來說都一樣，既然少女的預言可能是準確的，那莫雲也不介意聽從她的意見。
見到莫雲坐下，女孩露出欣喜的表情。她捧著手裡的蛋黃酥，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吃起來。一邊吃，一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我叫莫雲，你呢，你叫什麼名字？」莫雲注視著眼前的少女，感覺內心格外的平靜。
他忽然有種隱隱的感覺，自己好像認識這個女孩。
「我叫石渡夏美，莫大哥可以叫我夏美。」少女對莫雲露出微笑，嘴裡還咀嚼著蛋黃酥，支支吾吾地說。
剎那間，仿佛一道閃電擊中了他。
莫雲愣住了，渾身戰慄。
石渡夏美，這個名字，他絕對聽到過，而且印象深刻。
他的眉毛擰著，表情嚴肅。
究竟是在哪裡聽到過？是在魔都嗎？還是在江城？還是在某一次任務里？
「夏美，夏美……預言能力……」
一道靈光閃現，莫雲頓時想起了他參加植化病那次任務時，曾經在布拉納城裡，見到過一位『先知』，她的名字就叫夏美！
而且，夏美也是日島人。
他再次看向夏美，恍惚間，眼前少女青澀的面容和曾經在布拉納城中見到的那位端坐在輪椅上表情平靜的女孩重疊起來。
往日的回憶，如同清澈的溪水，流淌過他的心田，一幕幕浮現。
莫雲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在見到少女的第一眼就隱約有一種熟悉感。雖然當時他還不太確定，但第二次見到少女後，他就下意識地將少女當成了自己的朋友，不願意捨棄她。
即使在酒吧裡面臨危險時，他第一時間的想法也是先救這個原本素不相識的日島少女，而不是其他調查員隊友。
原來，在他的潛意識裡，他已經感覺到，夏美是他的一位熟人！
「莫大哥，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對面的女孩低聲問。
「啊……」莫雲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盯著夏美的時間太長了，「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他猶豫了一下，問道：
「夏美，你今年多大？」
「十七歲。」女孩說。
莫雲點點頭，若有所思。
自己當時執行那個任務的時候，夏美的年紀應該也是二十四歲左右，也就是說，距離夏美成為『先知』，應該還有六七年時間。
也就是說，本次任務中，他穿越到了當初發生植化病的那個世界的七年前！而這個時候，夏美還不認識自己。
不對，現在他們已經認識了。
之後，莫雲又想到了更多。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是植化病發生的那個世界，那麼當時……莫雲自己所屬的那個組織，就叫新世紀。
七年後，莫雲來到這個世界時，新世紀組織就已經存在了。
想到這裡，莫雲的腦海里忍不住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
難道說，這就是一切的開始？
他來到這個世界後，建立了新世紀組織的分部，將新世紀組織的名號傳播開來。
等到幾年後，第二次參加生存遊戲的自己，知曉了新世紀的名號，之後，才有了現在他建立的新世紀組織……
莫雲忍不住撓了撓頭，現在他愈發感覺有些混亂了，雖然這個邏輯很清晰，但時間線卻是混亂的。
而他之所以給自己建立的組織起『新世紀』這個名字，確實也受到了第二次參加生存遊戲時的啟發。
但那個時候，他還以為這僅僅只是個偶然。
他是單純覺得新世紀這個名字很合適而已。
可現在……
莫雲愈發感覺有些混亂了，甚至有點毛骨悚然。
雖然他早就知曉生存遊戲是跨越時間空間進行的，但這種交錯感和混亂感，還是讓他有些迷茫，有些不知所措。
這簡直就像是莫比烏斯環一樣，不可解。
如果這一切真的如他所想，那麼他建立新世紀組織的過程，就在時間上形成了一個無解的閉環。
怎麼會這樣……
*
但很快，莫雲就調整了心態。
不管新世紀組織的由來究竟如何，也不管他參加的這兩次生存遊戲之間是否有關聯——目前他需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那就是爭取儘快完成任務，離開伊豆市。
既然夏美就是未來的『先知』，那麼她說的話就基本上是可信的，莫雲相信她不會欺騙自己。
既然她認為這個時候出去會有危險，那麼乾脆就等待一會兒。
想到這裡，莫雲有些急躁的心頓時平靜下來。
他盤腿坐下，雙手照例放在膝蓋上，緩緩閉上眼睛，開始趁著這個時間修煉，震盪自己的真氣，恢復狀態。
而對面的夏美，也吃完了蛋黃酥。
她悄悄看了眼莫雲，發現他閉上眼睛後，又小心翼翼地伸手，從櫥櫃裡拿出一塊麵包片，小口小口地咀嚼起來。
不過，吃了幾口，夏美就仿佛感覺到了什麼，身體一抖，連忙向後退了幾步，遠離了莫雲。
嗡……
一圈透明的波紋震盪開來。
此刻青年的身體四周，環繞著一圈半透明的真氣圓環，隨著他的一呼一吸而不斷震盪著。
他的十指輕微跳動，夾雜著凌厲無比的刀意，在身體四周跳躍。
偶有一道真氣向外溢散而出，距離最近的櫥柜上直接刷的一聲，出現了一道接近半米長的刀痕。
緊接著，他身體四周的真氣逐漸沸騰起來，像是鍋里的水燒開後，氣泡破裂濺起水花，密集的銳利真氣向外四散。
嗖嗖！嗖嗖嗖嗖！
深刻的刀痕不斷出現在莫雲身體周圍的櫥柜上，距離最近的門板上，也出現了十幾條半米長度的刀痕，凌厲的氣息以他為中心向四周擴散開來。
二十幾平米的麵包店裡，似乎憑空吹起了一陣風，夏美蜷縮著身子，躲在遠處的櫥櫃後，瞪大了眼睛，朝著莫雲打量。
在她看來，此刻的莫雲，甚至要比外面徘徊著的東西還要危險！
「莫大哥好厲害……」
夏美震驚地注視著盤腿而坐的青年。
雖然她從小就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具備別人都沒有的能力，能感知到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聽到別人聽不到的聲音，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景象……但一直都沒有人相信她，即使是她的親生父親也不相信。
這一切都讓她感覺自己是個怪物。
但今天，見到莫大哥之後，她才發現，自己不是唯一奇怪的那個人。注視著眼前這個英俊的青年，夏美的心砰砰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