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半。
避難所內部大廳。
一群人圍在一起，幾名身穿黑色獸皮的衛隊戰士，將幾具失去呼吸的屍體輕輕放進挖好的土坑裡，其中有一具，是一名神情安詳的中年女子。
那是柳姨。
接著是輕輕的掘土聲。
在這裡，沒有墓碑，甚至也沒有土葬。
所有死去的人，為了避免感染疾病，都會被統一埋入土坑，集中焚燒，然後用土掩埋。
手持火把的中年男人，緩緩邁步向前。
他的神情莊重嚴肅，火光映紅了在場眾人的臉。
中年男人將火把一扔，火光閃爍起來，藉助黑怪屍體上提煉出的油脂，火焰熊熊燃燒。
注視著消失在火焰中的柳姨，靈兒捂著嘴，目光中流露出悲傷之色。
四周靜靜站立的戰士中，也有不少人臉上露出了濃厚的悲傷。
在這片土地上，災難之後的避難所里，死亡隨時可能到來，每個人都會用自己的方式，去緬懷那些逝去的同伴們。
人群之後，一名臉色平靜的青年正站在角落裡，注視著這副肅穆又略顯悲壯的場景。
莫雲輕輕嘆了口氣。
這次黑怪襲擊事件中，被黑怪殺死的有七人，被楊勾實那伙人殺死的，有八人。
其餘受傷的，大概有幾十人。
對於人口本就不多的避難所而言，可謂是一次非常沉重的打擊。
但如果沒有莫雲的話，恐怕這裡也早就被黑怪占據，不復存在了。
趁著這個時間，其他人都在參加葬禮的時候，莫雲將注意力集中在左邊的排行榜上。
經過這麼一段時間，排行榜與第一次他看時又有了變化。
1，光暗心，蘇天路
2，斷魂刀，莫雲
3，藍女巫，瑟曦
4，冰魄劍，柳承劍
5，狂龍吼，黃英衛
……
這一次，排行榜的第一名變成了原來位居第二的那個叫蘇天路的人。
而莫雲變成了第二。
除此之外，排行榜上還多出了一個稱號，看起來類似於網路遊戲中的稱號。
斷魂刀？莫雲微微點了點頭，這個稱號倒也算符合他的特點。
失去了第一的位置，他心中反而倒舒服了一點，他其實不太喜歡在第一的位置待著，樹大招風，容易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最好的策略，是悶聲發大財。
太張揚，死得快。
他又看了眼排名第一的那位「光暗心」，這個稱號感覺比自己要拉風啊……
簡單掃了眼榜單，前五名之後的調查員，並沒有稱號。
看起來只有排行榜的前五名才有這個待遇。
亦或者，是這五人滿足了某種條件。
莫雲若有所思地將目光集中在自己的名字上，發現自己的名字後多出一個括號，括號里寫著：「希望避難所拯救者」。
我拯救了避難所嗎？他愣了一下，但隨即也微微點了點頭。
果然如他所料，來到這個世界後，他和其他調查員的一舉一動，應該都在幕後那位的掌控和監視之下。
想到這裡，他心裡的沉重又多了幾分。
葬禮很快結束了，避難所又很快恢復了井井有條的秩序。
這一次的爆發，也給所有人敲響了警鐘。
靈兒和謝尋陽吸取了教訓，徹底排查了一遍避難所內的所有人，確定所有人都沒有異常的心思。
不過經過這一次的叛亂後，剩下的人，也基本都是和靈兒一條心的人了。
雖然學到了教訓，但卻是以這種慘痛的方式，這讓靈兒的表情沉重了好久。
半小時後。
火焰嗶嗶啵啵地在幾人中間燃燒，照亮了眾人的臉。
靈兒特意從豬圈裡抓到一隻雞，打算給大家改善一下伙食。
她一隻手捏住雞翅膀，用刀在雞脖子上輕輕一划，把雞血接在一個碗裡。
等到雞血放完，她又拔掉雞毛，開膛破圖，清理內臟，然後抹上一點點鹽，放在火上烤。
整個過程非常熟練，顯然已經幹過許多次了。
莫雲就靜靜坐在旁邊，看著女孩烤雞的整個過程，用手托著臉，若有所思。
「莫大哥，你在想什麼？」靈兒問。
「我在想，面對之前的情況，除了殺人之外，還沒有更好的解決方式。」莫雲說。
「在當時，如果莫大哥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你……我想應該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了……」靈兒低聲說。
「或許吧。」
莫雲的目光注視著安靜燃燒的篝火，橙紅色的火光照亮了四周的一小片地面，將他的影子也投射在地面上，輕輕晃動。
他停頓了一下，忽然說：
「看到你殺雞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殺人比殺雞還要容易，那這兩者間的區別在哪裡呢？同樣都是殺戮，對我來說，殺掉楊勾實那些壞人和殺掉一隻雞並沒有什麼區別，那麼當比我更強的人，把我也當作一隻雞殺掉的時候……我是否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呢？」
「應該也一樣吧。」靈兒用手轉動著架在篝火上靠著的雞，讓烤雞受熱均勻。
雞肉滋滋的響，散發出一陣肉香味。
她抬頭看向莫雲，略有些好奇地問：「莫大哥，為什麼要想這種奇怪的問題？」
「只是想活得通透一點，確認我的所作所為是無愧於本心的。」
莫雲笑了笑，沒再提起這個話題。
事實上，隨著炎陽真功修行到接近關卡的階段，他愈發感到，精神方面的修煉越來越重要。
他在攻擊，防禦，速度方面都有了不小的提升，但在精神和意志方面，還是略顯薄弱。
很多時候，他也會迷茫，在殺掉楊勾實的時候，他確實猶豫了片刻。
他本來並非這個世界的人，卻參與進了避難所內部的爭鬥中來。
之所以殺掉楊勾實，還有老歪那一伙人，一是因為身不由己，被捲入到了這場旋渦之中；二是因為他更加認可靈兒的理念，看不慣欺壓弱小和男尊女卑的觀念。
但設身處地想想，如果換了一個立場，換一個生活的環境，如果他本來就成長在這個避難所里，從出生開始就生活在這種環境，潛移默化地受到身邊人的影響，他真的能接受這種人人平等的觀念嗎？
他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楊勾實，或者另外一個老歪？
亦或者，其實他在內心深處，也想成為老歪？成為楊勾實？
從真氣境到歸一境，是一個實力的質變。
而這個質變，不單單是身體能力和真氣運轉方式上的，也包括心靈上的質變。
歸一，心靈和意志也要歸於一體才對。
因此，莫雲必須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內心，不斷深入了解自己內心深處的陰暗面，才能面對最真實的自己，才能做最真實的自己。
只有真正理清楚他想做一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人，他才能在歸一境的路上走得更穩。
至少到目前為止，他見到的歸一境強者，全部都是心志堅定，認準一個目標就會不懈為之努力的人。
但他自己……時不時還會有所猶豫，這可能就是他和歸一境強者的最大差別。
「莫大哥……烤好了。」
靈兒小心翼翼地把鐵絲串起來的雞給拿了下來，用嘴吹了吹。
「我不愛吃雞肉，就嘗一點吧。」
莫雲看了眼四周被香味吸引過來的幾個三四歲的小孩子，微笑著說。
「好……」
靈兒點了點頭，並沒有對莫雲的話有所懷疑，給莫雲撕下一片雞腿處的肉來。
莫雲接過來，放在嘴裡稍微嚼了嚼。
因為避難所幾乎沒有鹽，更沒有醬油，香油之類的調味品，所以說實話，雞肉的味道很淡，幾乎沒有什麼味道。
談不上好吃，但周圍的小孩子和靈兒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對於避難所內的眾人而言，幾個月里能吃一次雞肉或者豬肉，那就是天大的幸福了。
可惜的就是，一隻雞，根本不夠分。
十幾人一人吃塊肉，這雞就只剩下骨頭了。
「真香！」
靈兒嚼了一口雞肉，讚嘆了一句，不過她只吃了一小口，又將剩下的肉保留下來：「我要給謝姐姐留一些，她早就想吃了。」
「謝尋陽呢？」莫雲問。
「她應該去關卡那邊了吧……」靈兒環顧四周，然後說。
「嗯。」
莫雲伸手摸了摸淡黑色的容貌，他這時也換上了一套獸皮，他的黑色單衣已經在戰鬥中撕碎了。
不得不承認，這種獸皮雖然看起來很普通，但穿上之後，非常暖和。
火光照耀下，他靜靜地坐在原地，帶著一絲笑意，看著火堆旁邊的孩子，歡呼雀躍地圍繞著火堆跳舞。
他聞到了烤肉的香氣，篝火燃燒時的嗶嗶聲，以及孩子們的歡鬧聲。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時候，某一個童年的夜晚，他仿佛也曾經繞著火堆，跳舞，唱歌，在夜空下喊出毫無意義的音符。
……
忽然，耳邊響起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
身穿黑色獸皮的謝尋陽，手持長矛，從北邊通道匆匆走了過來。
「謝姐姐，我給你留了一塊雞肉。」
靈兒從旁邊的小盒子抓起一塊肉，舉起來，遞了過去。
然而謝尋陽卻並未接過，而是表情嚴肅地看向靈兒和旁邊的莫云：
「商隊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