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半,言父言母還是發現言易冰不見了。
而且他還沒穿外衣。
言母火急火燎的將他叫了回去。
言易冰一時沒找出強有力的理由,又怕奶奶以為他不想跟家人在一起傷心,只好放棄酒店溫馨的大床,也放棄了提供特殊服務的機會。
寒陌將他送到大門口,然後躲在遠離路燈的暗處,抱著言易冰穿過的衣服,默默看他進了院子。
院子裡傳來一驚一乍的鳥叫聲,緊接著,是一聲沉悶的關門聲。
寒陌不由得抓緊了言易冰的衣服,抬起雙臂,將衣服抵在鼻翼輕輕嗅了一下。
他今天其實真的想讓言易冰陪著,不是為了更深一步,是單純的陪著。
今天中午,在他收拾行李準備好去機場時,他某張已經棄用將近兩年的銀行卡里轉入了一千塊錢。
他因為心裡惦記著言易冰,手機號一直就沒換過,這個手機號,還是他當初在Zero當青訓生的時候,工作人員統一給辦的。
當時的工資卡也綁定了這個手機號,那時候他也就那一張銀行卡。
後來去了Prince,工資卡就換了一張,年薪也成百倍的往上翻。
他原來的卡就沒有再動過,因為裡面也沒多少錢,只是在青訓營時微薄的工資。
簡訊提示卡里驟然收到了錢,他還以為是Zero那邊出了故障。
所以他註冊網銀,查詢帳單,才發現這一千塊是某個保險公司發給他的。
戰隊給他們買的,都是高額的商業險,重疾險,他從來沒買過這種還能返錢的,保障範圍有瑕疵的保險。
於是他打電話過去問了問。
保險公司那邊說,保險是貝靜竹在三年前買的。
保險費一共四萬塊錢,從他二十歲開始,每年同一時間返還一千,可以返到當事人七十歲,也就是一共能返五萬。
除此之外,如果被保人在六十歲之前大病住院,可以一次性將四萬塊剩餘的錢款提出。
貝靜竹將每年的那一天定在了大年初一,從今年起,寒陌將持續不斷的收到來自兩年前的問候。
寒陌從沒想到,今天還能再聽到媽媽的消息。
一千塊錢並不多,根本滿足不了他目前的生活。
而他能創造的價值,也遠遠超過了這個數。
但他心裡卻有種微妙的異樣的感覺,仿佛那個逐漸遠去的身影,還在笑著跟他打招呼——
「嗨兒子,新年快樂。」
寒陌知道他們當年有多缺錢,他不懂貝靜竹可以從哪兒節省出四萬塊錢,買了這個根本什麼都保障不了的保險。
他深吸一口氣,嗓音沙啞,問:「你們當初怎麼簽的合同,她都說什麼了?」
客服人員頓了頓:「抱歉先生,這我就不知道了,當年辦理的同事已經離職了。」
寒陌又問:「為什麼是從二十歲開始返錢?」
客服人員:「您等我看一下......這個好像是顧客要求的,或許您可以去問問貝女士。」
寒陌:「她去世了。」
客服人員愣住,有些侷促的說了聲:「抱歉。」
寒陌:「沒關係,我之前不知道有這個保險,她沒告訴過我。」
客服人員:「先生,是這樣的,這款保險是我們當年推出的一款福利性保險,現在已經不可能有這樣的保險了,但當年買的特別好。因為這款保險是到七十歲才能獲得全部收益的,所以我想,貝女士可能是希望您能平平安安到七十歲。」
寒陌輕笑:「嗯,我也是這樣想,謝謝你。」
掛斷電話,他反覆看著那條打款信息,他不知道貝靜竹買下這支保險時是什麼心情。
當初的四萬塊錢,或許還能撐著打一次藥,做一次全身檢查。
他甚至做夢都希望有錢憑空出現在他的卡上。
可是貝靜竹卻把錢拿去買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保險。
從寒陌二十歲開始。
或許她當年決定放棄治療時,仍然希望著,能陪他到二十歲。
待到實在力不能及的時候,再讓這個類似於定時裝置的東西,繼續陪著他。
她什麼都想到了,什麼都計劃好了。
哪怕撫著他的眉眼,說自己怯懦,說不願意再痛苦的時候,還是做好了痛苦到他二十歲那一天。
三年過去了,寒陌已經徹底接受了母親離開的現實。
他只是非常震撼於母愛的力量。
為什麼一個人到死都在替他想著,一個人卻能那麼痛痛快快的拋棄他。
他並沒有太過情緒激動,他只是有點悵然。
但這仍然是個值得開心的事情。
他會在每個新年第一天,收到來自母親的訊息,而這份訊息,會一直延續到他七十歲。
見到言易冰,他本來想說這個事。
但他知道言易冰是個情緒敏感的人,聽到了這樣的事,肯定會替他傷心,替他厭惡寒堂。
美好的新年,師父不該有這樣的情緒。
所以寒陌默默咽下去了,沒提一個字。
甚至和言易冰的見面,沖淡了他得知這件事後的悵然。
他獲得更多的是甜蜜。
他和最愛的人在一起,並且收到了母親的新年祝福。
所以他希望言易冰能一直陪著他,畢竟一個人,總是容易胡思亂想。
不過,他同樣理解,言易冰的家人也需要陪伴。
寒陌靜靜的在言易冰奶奶家門前站了一會兒,直到他收到了言易冰的簡訊——
【回去就睡覺,明天早起去吃早茶,不然排不上隊。】
寒陌決定聽話。
他回去洗了個澡,躺在床上,關掉所有燈亮,什麼都不想,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七點,言易冰裹著乳白色的棉服,敲響了他的門。
寒陌打開門,詫異道:「這麼早,叔叔阿姨讓你出來?」
言易冰:「跟他們說去見廣州的朋友,電競圈的,他們也不知道是誰。我說對方退役了,幾年沒見了,機會難得,他們就放我出來了。」
他們晃蕩去了北京路。
有不少店鋪還在關門狀態,不過街上已經陸陸續續有逛街的人了。
北京路附近一家口碑不錯的早茶店開著門,哪怕新年第二天,吃的人也非常多。
其實廣式點心寒陌在魔都都吃過,但一口氣吃這麼多款式還沒有過。
言易冰一口氣點了七八份。
寒陌直覺他們吃不完。
言易冰:「我小時候奶奶偶爾帶我來吃這家,那時候特別便宜,這些年漲價不少,不過口味還是沒怎麼變,他們那時候還可以用考試滿分的卷子換一份早茶,我小學的時候,為了這個也要考滿分,不過可惜很多次考完試都沒有來廣州的機會。哎我小學,你還不會走路呢。」
寒陌低聲笑了笑:「我說話走路都很早,說不定都可以跑著追你了。」
言易冰停下吃了一半的動作,掀起眼皮輕嗤:「吹牛,我雖然現在不愛鍛鍊,但是小時候運動會經常跑第一的。」
寒陌:「那我也可以追上你,慢慢追,總能追上的。」
言易冰眼波輕顫,齒尖咬住筷子,頓了幾秒,小聲道:「除非我故意讓你追上。」
寒陌剝了一個糯米雞放在他碟子裡,聲音緩緩道:「一定是。」
他很喜歡聽言易冰分享那些他不存在的時間段的生活。
他可以憑藉這些勾勒出師父小時候是什麼樣子,有多可愛,有多惹人疼惜。
言易冰輕輕踢了踢寒陌的凳子:「那你呢,你小時候呢。」
寒陌認真想了想,其實也並不算特別遙遠,他有很多年,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快到來不及體會,倉皇就長大了。
所以小時候的印象還很深刻。
「不怎麼聽話,打架很厲害,有一群所謂的小弟,整個小區都聽過我的名字,其他同學也都不敢惹我,很多學生家長都以為......都以為寒堂不是做生意的,是混社會的,才能教出我這種。不過我學習還不錯,不用怎麼看書就能記得住,老師就只是教訓我,但不找家長。」
言易冰凝眉:「你的記憶力真這麼強?」
寒陌慢條斯理的咬了一口馬蹄糕:「也沒特別誇張,現在不還是要靠努力。」
今天天氣不太冷,吃完了飯,他們就出去壓馬路。
言易冰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父母催著回去,所以不舍之餘,大膽的,在街上牽了寒陌的手。
寒陌的掌心是熱的,但指尖是涼的,抓起來很乾燥舒服,他原本只想牽一下,可牽住了,居然就不想再放開。
一定會有路人盯著他們看,但他們都扣著帽子,誰也發現不了他們的身份。
不知不覺,他們就離開了北京路,溜達到一個購物商城門口。
不到九點,購物商城還沒開,不過樓外掛著的大屏已經開始營業了。
讓人吃驚的是,這大屏上居然播放著他們參加東亞對抗賽時的宣傳視頻。
這場賽事已經過去幾個月了,早就不是時效新聞了,而且顯然,不會有任何一個戰隊願意帶著對家宣傳,所以這個大屏絕不是他們買的。
言易冰看著屏幕上的自己,還有點恍惚。
金色的條帶伴隨著燈光撲簌簌落下,落在整個舞台,而他們正抱著獎盃鞠躬。
現場升起中國的國旗,他們在那一抹抖動的紅色的映照下,舉著話筒發言。
言易冰站定,發現周圍也有不少年輕人站著看屏幕上的宣傳。
言易冰忍不住問出聲:「比賽都結束好久了,怎麼還放這個?」
還不等寒陌說話,站在他身邊不遠處的一個少年忍不住道:「這你都不知道,NNTC接受全球賽前採訪的時候踩了咱們的大神,外網上中韓粉絲都互相問候爹媽了,正好今年他們隊員來廣州旅遊,這是粉絲集資買的,除了幾個標誌性大屏,地鐵宣傳框都有。」
言易冰:「......哇好牛逼。」
少年:「一般吧,這點錢對電競圈來說小意思,能膈應到NNTC就行。」
言易冰真誠道:「謝謝你們。」
少年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當街被人莫名感謝,還是挺尷尬的。
他沒認出言易冰和寒陌來,他們帽子遮的很嚴實,又牽著手,任誰都不會想到能在這裡遇到大神本人。
等少年繃著冷淡中二的臉插兜走了,言易冰跟寒陌念叨:「隨便逛街看到自己的臉掛在大屏上,還是有點嚇人,不知道明星們都怎麼適應的。」
寒陌仍然仰著頭,聞言笑了笑,手指輕輕捏了捏言易冰,輕聲道:「冰神,世界賽加油。」
言易冰眼瞼一顫,也重新仰頭,看奪冠那一幕重新播放了一次。
他悠然應道:「嗯,寒神也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