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春櫻(一)

  第386章 春櫻(一)

  霍臨春有些吃驚。

  他來之前,還以為會看見一個痛哭流涕的楊玦,沒想到會這樣。從楊玦口中冒出來的話,異常得冷酷無情。

  壽春帝姬在他的話里,似乎只是枚下錯了地方的棋子。

  昏黃的燈光,也沒能給他的聲音添上分毫暖色。

  霍臨春悄悄瞥了兩眼信上的字。

  攤開的信紙,潦草而混亂的墨痕,所有的一切都透著癲狂和無助。

  雖然不知楊玦當時為何一意孤行,非要把人送走不可,但很顯然,帝姬走後,他們兄妹二人便斷了聯繫。

  再多的信,也只是廢紙而已。

  壽春帝姬根本就是被活活逼死的。

  霍臨春收回視線,腹誹了句。

  明知有答案,卻不能獲知,誰受得了?

  楊玦也是,說什麼疼惜妹妹,卻連信也不願意回。多大點事兒,建陽帝和小祝的關係,他不能說,不說便是了。

  帝姬天性純真,他哪怕是胡亂編些話來搪塞一番也好,哪裡就到了必須緘口不語,一聲不吭的地步。

  更何況,復國軍不曉得哪一天就要殺進皇城。

  今時的分別,可不是什麼後會有期的暫別。

  一不小心便是永遠的事,誰不怕,不憂慮?

  也難怪還不到半年,帝姬便給他寫了這般多的信。

  楊玦到底是天真,還是心狠?

  霍臨春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好在楊玦也沒有想聽他說話的意思,那句冷漠至極的話,更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說完後,他便閉上了眼睛,不再出聲。

  霍臨春看見他眉宇間隱隱露出些微倦色。

  雖然楊玦擺出了一副鎮定冷酷的模樣,但霍臨春還是覺得大事不好。

  從他認識楊玦以來,壽春帝姬便一直都是楊玦的錨。如今,繩索已斷,鐵錨沉海,楊玦這艘原本就行駛得一塌糊塗的船,今後要怎麼才能順利停泊?

  除了帝姬,還有誰能讓他停下來。

  霍臨春把散落在地上的信紙,一張張撿起來。

  晚上,報喪的人才回來,消息便也就送到了他那裡。

  壽春帝姬的死,可大可小,但他覺得只有大。

  消息送至時,他正在和祁櫻「賞月」。祁櫻看月亮,他看祁櫻。畫面很詭異,但對他來說,卻再尋常不過。

  不知為何,只是看著祁櫻,內心就有種難以言說的滿足。

  那是一種極其陌生的情愫。

  霍臨春從他還不叫霍臨春的時候,便只知道恐懼、驚駭、憤怒、懊喪、黯然、不快這樣的東西,什麼滿足、舒適愉悅都是他從未感受過的。

  他對祁櫻,明明應該只有施虐的欲望,可是人到了手裡,只是看著,養著,他便滿足了。

  全然不對。

  毫無道理。

  他看著月光銀霜般灑落在祁櫻身上,連一絲一毫想要玷污這份冷清的念頭也沒有。

  什麼毀了她,想要讓她哭喊求饒,都是夢囈。

  霍臨春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你還在等著祁太微來救你?」

  「她就算不來救我,也沒什麼打緊。」

  「你就這般不怕死?」

  夏夜月色,如水傾瀉。

  祁櫻聽見這話,把頭轉了過來。

  美麗到無法言喻的臉,讓人忘了呼吸。

  霍臨春移不開眼睛。

  祁櫻像是真的好奇,又像是隨口發問,說了句:「霍督公難道很怕?」

  霍臨春皺了下眉頭。

  他當然怕。

  可是他不想說出口。

  微風徐徐拂過面頰,他眨了下眼睛。

  祁櫻便將臉轉了回去。

  她的側顏,甚至比正面還要精緻動人。

  一個活人,怎麼能生成這樣?

  霍臨春回憶著祁遠章的樣貌,那個男人雖然也很英俊,但實在沒有英俊到像是能生出這種女兒的。

  是因為祁櫻更像母親嗎?

  霍臨春思緒亂飛,忽然聽見祁櫻又說了一句,「大昭快完了,霍督公想必也活不了多久。」

  他沒吭聲,祁櫻便認定他是怕了。

  霍臨春下意識想要辯駁,但話到舌尖,又流水一樣落了回去。

  有人送了信報上來。

  壽春帝姬自裁了。

  她走的時候,霍臨春還去送了她一程。

  沒想到,才幾個月,人便沒了。

  霍臨春把手裡的紙用力揉成團。

  祁櫻說的沒錯,大昭的確快完了。自古以來,都是打江山易,守江山難,嘉南帝會輸,建陽帝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個傻子,只是會動武的蠻人。

  他若一直都是獨自一人,別說翻過笠澤來攻打襄國,就是夏王宮裡的那張椅子,他也坐不上去。

  因此,小祝是個死了越久,便越讓人覺得不該死的人。

  楊玦一輩子都在闖禍,如今終於是闖下了要命的禍事。

  霍臨春丟開紙團,支著下巴,大笑起來:「是啊,大昭要亡國了,我也快要死了。」

  「不過,伱也只能和我死在一起。」

  祁櫻還是不明白,他到底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

  她以為會發生的事,一件也沒有發生。

  祁櫻在月下發呆,過了會,低聲道:「建陽帝真的病了嗎?」

  霍臨春放下了支著下巴的手:「為何這般問?」

  「聽說他是個身材高大,十分強壯的男人,就是刀劈劍砍,也很難讓他受傷。」

  「這樣的人,突然病了不說,還一病就是數月。」

  「外頭可還打著仗呢,就算他真的病了,也不該將天下交給六皇子便甩手不管了吧?」

  霍臨春的桃花眼,忽然看起來冷冷的。

  祁櫻倚著欄杆,不疾不徐,繼續道:「該不會,他早就已經死了?」

  霍臨春眼皮一跳。

  他臉上的神情變換,並不算明顯,但祁櫻還是發現了。

  「真的死了?」她追問了一句。

  霍臨春似乎有些不耐煩,一下站起來:「那又如何?」

  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信陵王一定會殺回京城。

  到那時,他們都是死人。

  霍臨春朝祁櫻伸出手掌。

  月光照在上面,讓他掌心紋路清晰可見。

  光看手相,都說他要長命百歲,但這樣下去,他至多也就再活一年吧。

  他垂眸看著自己的手心。

  祁櫻乖順地把手放了上去。

  那股陌生的滿足,又湧上心頭。

  ……

  霍臨春把帝姬寫來的信,整整齊齊地碼好。

  一疊,兩疊。

  好多的信。

  他又忍不住開始羨慕眼前的人。

  真是討人喜歡的傢伙。

  不管是建陽帝,還是壽春帝姬,父親也好,妹妹也罷,眾人都對他愛得不行。

  明明只是個混帳玩意兒。

  霍臨春輕輕喚了一聲「殿下」。

  楊玦還閉著眼睛,倒在那,好像已經睡著了,但他一喊,那雙眼睛便立刻睜開,露出陰冷的光。

  「你回去吧。」

  「殿下……」

  「聽不見我的話?」

  他的口氣,比目光更冷。

  「還有,把這些東西都燒了吧。」

  霍臨春看一眼桌上的信,不再言語。

  須臾,火盆點起來,成堆的信,嘩啦啦倒進去,很快便冒出黑煙。

  他低聲告退,離開了楊玦的書房。

  烏雲遮蔽月光,外頭的天比他來時還要黑。

  霍臨春走下石階,心潮起伏,握拳置於唇邊,擋住了上揚的嘴角。

  他忽然想開了。

  知道要死,為什麼要等著?

  他才不想陪著裡頭那個混帳東西一塊兒死。

  逃吧。

  逃得遠遠的。

  管他信陵王還是建陽帝,誰愛坐上那張椅子就去坐吧。他一個奴才,做什麼要跟著死。

  嘉南帝活著的時候,他還年輕無能,沒得路選,好不容易討著了建陽帝的歡心,苟活至此。

  但現在,他能選了。

  還有機會,還有時間。

  國師正巧也迷迷糊糊的。

  天時地利人和,好像都有了。

  復國軍打進來,也不會去追殺一個失蹤的內官。

  拿定主意,霍臨春大步往前走去。

  這件事,唯一的麻煩,是祁櫻。

  他得帶上祁櫻一起走。

  可祁櫻,不會老實地跟著他。

  怎麼辦?

  不帶她?

  不行。

  霍臨春皺起眉頭,加快了腳步。什麼都可以不要,但他不能沒有祁櫻。

  雖然不是喜歡,但他需要。

  回到不夜莊後,霍臨春徑直去找祁櫻。

  黑夜裡,一半還是廢墟的不夜莊,看起來像個鬼宅,讓人毛森骨立。

  還不到兩個時辰,這地方便又變得陌生了。

  國師一直留著它,也不知道打算做什麼。不過,他如今糊裡糊塗的,恐怕連宅子給了誰都忘記了。

  霍臨春穿過遊廊,腳下忽然一頓。

  有血的味道。

  心頭一顫,他叫住提著燈走在前頭的小太監。

  一晃,燈火通明。

  霍臨春越過地上的屍體,推開門衝進去。

  裡頭空空如也。

  祁櫻已經不見了。

  這幾天更新時間比較亂,不太固定,但還是每天都會更的,請大家安心~如果不放心,就攢一攢再看,距離結局大概還有個幾十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