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羅盤
她低低道:「天火墜落不稀奇,稀奇的還是他看見的東西,但他既然能因為受驚昏迷,也不好說那些話是不是他編出來誆人的。」
這時,一直沒出聲的無邪忽然道:「先前斬厄說,他讀了一本書,書上寫很久以前,天上掉下來一件古怪的東西,裡頭就裝著仙人。」
「哦?說的比那樵夫所見還要多一些嘛。」墨十娘挑眉,望向石頭邊的淡紫色小花。
「如此看來,那天火墜落一事不論原貌如何,見過的恐怕遠不止樵夫一人。」
「但因為沒有物證,不管怎麼說都像是戲言。」
戲言自然是無人在意的。
就算初聽有趣,聽得多了也只是囉嗦可笑。
只有國師那樣的人,才會將「戲言」當真。
不過,真要講,他們和國師又有什麼不同。
半斤八兩,誰好意思笑話誰。
墨十娘連連咳嗽,又去吃藥。
太微憂心忡忡。
她倒一副無謂模樣。
……
稍事休整後,一群人繼續往深山裡去。這座山雖然草木茂盛,但並沒有什麼兇猛的野獸。
只有鳥,不斷因為他們前行的腳步而從樹叢里尖叫著飛遠。
夜幕里聽去,頗為悽厲。
太微又開始反反覆覆地難受。
夜色變得更深,她的呼吸也變得越來越急促。
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難受,她每向前一步,都仿佛回到久別的故土,有種可怕的近鄉情怯。
但這座山,這片土地,她都是第一次踏足。
人怎麼可能會對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地方,生出重逢的怯意?
太微走在墨十娘身後,步履愈見遲重。
薛懷刃忽然停下腳步。
晏先生問:「怎麼了?」
薛懷刃回頭看他,不答反問:「方向可對?」
晏先生聞言一怔。
方向對不對,拿著羅盤的薛懷刃會不知道?他低下頭,把自己手裡的羅盤拿出來看。微光下,羅盤上的針正在亂晃。
無形中,好像有隻手正在撥亂它們。
風中水汽愈濃,雲層遮蔽了原就不多的星子。
他大步上前,去看薛懷刃手裡的羅盤。
也是這樣。
不管是正針還是縫針,都在亂動。
什麼乾坤巽艮,全都亂作一團。
兩個年歲相近的青年,各自拿著羅盤沉了臉。
須臾,薛懷刃說了句,等天亮再看吧。
晏先生點點頭,表示了贊同。
山上雖然沒有猛獸,但天黑路滑,他們原本就只是在慢慢接近,而今羅盤失靈,無法確認他們走的路就一定是對的,自然該停下來。
然而這是意料之外的事。
是以就算停下來,也無人真的能夠入睡。
守夜的人,守著劍和火。
剩下的人,卻也只是在風和夜色里惴惴地思索。
這地方雖然靠近臨平,但論大小,富庶,卻不能和臨平同日而語。因此那縣誌就算從百年前往下寫,也只是薄薄一本,根本花不了多少時間,就被晏先生背了個滾瓜爛熟。
所以他知道,這座山上沒有礦石。
可羅盤上的長針亂動,不可能沒有原因。
他想不通,於是目光落到了太微身上。
太微的異狀,他已經聽過了。
就像他們手裡的羅盤一樣,她身上也出現了無法言說的變化。
此刻,她正窩在墨十娘懷裡,像個初生的嬰孩一樣將身體蜷縮成一團。狹窄的山洞,成了母親的子宮,她好像生來就在這裡。
呼吸漸輕。
晏先生站起身往山洞外走去。
薛懷刃歪坐在一塊石頭上,聽見動靜,側過頭看了他一眼:「睡不著?」
「哪裡睡得著啊。」晏先生嘆氣,走到他邊上,「仙人的事,你怎麼看?」
夜風將樹葉吹得嘩嘩作響。
還沒有下的雨,似乎已經下得很大。
晏先生在這虛假的雨聲里,慢條斯理地發問:「如果真叫我們挖出了仙人怎麼是好……」
「真挖出來了還不好?」薛懷刃擦完了劍,看他一眼,笑道,「你是擔心如果世上真有仙人,那你所知道的一切就都成了虛無?」
「難道不是?」
薛懷刃還是笑,連帶著眼神都似乎含著笑意:「晏先生可不像是這麼容易動搖的人。」
晏先生在風裡彎起嘴角:「伱知道麼,我曾經見過那個假的慕容舒。」
「哦?」長劍入鞘,薛懷刃也收起了笑意。
晏先生道:「主公將人送回洛邑的那一天,我也在。」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過於輕描淡寫,讓人不禁以為他只是在說馬上要下雨了。
但他說的,是十年前的事。
那個時候的晏先生幾歲?
他看外貌,至多也就比薛懷刃大個一兩歲,那麼當時他也只是個半大孩子。
信陵王出門在外,怎麼會帶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子?
薛懷刃定定看他:「你是故意告訴我的?」
「告訴你什麼?」晏先生眨眨眼,「假慕容舒的事?那當然是故意告訴你的。」
「你可能不清楚,你小時候是個多麼聲名遠揚的孩子。」
「我很清楚。」薛懷刃沒客氣。
晏先生失笑:「我呢,那會也還是孩子,自認聰明絕頂,絕對不輸給你,因此一直很想親眼見見你。」
「但到了那天,真見到了,我卻很失望。」
「雖說是假的,但你不過是擅自期待又擅自失望罷了。」
薛懷刃語氣平淡地道:「就像仙人的事一樣。東西還未挖出,你便已經擔心上了沒影的事。」
真有仙人,動搖的豈是他一個人的信念?
世界的根基也會因此而顛覆,到那時,談什麼動搖都只是笑話。
晏先生心知肚明,但知道歸知道,說歸說嘛。
他算算時辰,笑道:「不過這一回見到真人,雖然晚了些,但我的確沒有失望。」
他說罷,抬腳往山洞裡回去。
裡面,太微已經沉沉入眠。
像是夢囈,她突然發出一聲低呼。
墨十娘低下頭,把耳朵湊近去聽。
聽了半天,她抬起頭來,皺著眉道:「我們是在往東走?」
晏先生道是。
墨十娘摟緊太微,垂眼道:「天亮後往南走。」
「往南?」晏先生略一思索,答應了。
但外頭的天卻一直沒有亮起來。
清晨,外頭依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雲層厚厚地積壓在天空上,像硯台打翻,濃墨亂灑,將整座山都染黑染透。
只有太微的臉,凝脂般光潔。
她全然不記得自己夜裡做了什麼夢,又說了什麼夢話。
但墨十娘非說是她講的,今日要往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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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