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如履薄冰
話音帶著血腥氣拂在臉上,久久不散,太微不由得呼吸一輕。
她的毛孔,每一寸肌膚,都好像浸淫在血泊里。呼吸間,鼻腔充盈著鐵鏽味。
皮膚漸生刺痛,太微猛然想起往事。
那好像很久遠,又近在昨日的沉疴,是她的心疾。
她總是記得,祁茉是個很像祖母的人。因為愛自己,而視他人如草芥;因為愛自己,而肆意地踐踏草芥。
不管怎麼樣,都只有她才是人。
是以祁茉的最後一句話,絕不該是這樣的。
……這裡,本不是祁茉的終點。
那個時候,祁家的女兒死絕了,她祁茉也都還活著,且活得風風光光,好不快活。
人人尊她,敬她,喚她娘娘。
她寵冠後宮,草芥們連靠近她的腳尖都不夠格。
但現在,她躺在太微的臂彎里。
煙粉色染成了暗紅。
祁茉滿臉都是血。
鼻樑好像歪了,眼睛也腫得厲害。
她平素得意的美貌,蕩然無存。若是她現在起來,照見鏡子,一定會大喊大叫,嚷嚷都是太微的錯。
太微抱著她,輕輕叫了一聲「四姐」,但沒有得到回應。
她的身體還是熱的,但呼吸已經停下了。
太微耳邊,只有風聲在發出悲鳴。
「五姑娘,」無邪站在她身後,輕聲喚道,「該走了。」
太微鬆開手,應了一個「好」,站直,轉身,再沒有回頭。
夜色沉沉落在他們身上,太微覺得自己的心麻木得像一塊石頭,刀砍錐扎都沒有知覺的石頭。
她將祁茉和一地屍體冷酷地拋在腦後。
頭頂上月冷如霜,風聲大作,血污在身上凝固。
衣服,頭髮,皮膚,全都混亂不堪,但她的神情卻很平靜。
「無邪。」
語氣也平和得駭人。
無邪瞄一眼她:「您說。」
「如果事態不妙,我註定被抓,到那時你便先殺了我。」
「殺、殺了你?」無邪瞪大眼睛,差點咬到舌頭。他本以為太微是要問薛懷刃的事,沒想到……
「為什麼?」無邪抬手抹了一把臉,面上神情還是混亂的。
他們前腳才會合,不寒暄便罷了,怎麼能一上來便讓他殺了自家主子的未婚妻呢?
主子派他來,可不是為了做這種事。
無邪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為什麼?」他狐疑不決,又問一遍。
太微目視前方,沒有看他,只低聲反問了句:「國師想殺我,機會多得是,但他偏偏沒有那樣做,是為什麼?」
無邪苦笑了下,怏怏道:「我若是猜得透國師的心思,也就不是我了。」
太微也笑,好像在說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但眼裡並無笑意:「很簡單,我活著比死了對他來說更重要。」
雖然只是猜測,但太微認為國師必定已經知曉了六合教玉像的事。
以他的習性,不可能只將那種事當做巧合。
他先前不提不問,只是關著她,並非心軟或是拿不定主意,而是因為他還沒有和薛懷刃談過話。
然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能靠個「談」字便解決的事,哪裡能有三尺冰凍?
太微道:「不過,他不殺我,卻難保他不會敲開我的腦袋,看看裡頭的腦髓是什麼顏色。」
「又或者,他會挖掉我的眼睛,拔掉我的舌頭,將我做成人彘也說不定。」
左右,她只是像「仙人」。
太微正色道:「倘若那樣,我就會成為你家主子的夢魘。所以這一次,要麼一起脫身,要麼就斬斷他的念想,讓他再也不必回頭來救我。」
無邪沉默著。
他知道太微說的沒有錯,所以他只能沉默。
這時,斬厄突然拿胳膊肘撞了撞他。
「幹什麼?」無邪蹙著眉,沒好氣地看向他。
斬厄看起來還是平日呆頭呆腦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麼:「伱可以不聽話。」
「……」愣了下,無邪問,「你說什麼?」
太微嘆了口氣。
斬厄道:「我可以不聽話,你也可以。」
太微聽懂了,無邪卻仍然沒有明白,只覺得斬厄說得莫名其妙,有些不耐煩地道:「你不是一向最聽話,竟然也有不想聽的時候?」
斬厄點了點頭。
無邪撇撇嘴。
忽然,「滴答」一聲,好像有水珠落地。
三人立即循聲望去,發現聲音在無邪腳下。滴滴答答,少年的左手在流血。
太微一把抓住無邪的衣袖。
袖子捋上去,昏暗中露出的胳膊上有一道五六寸長的血口子,猙獰到血肉模糊,看起來很嚇人。
他的袖子,早就被血給浸透了,只是黑衣看不分明。
但傷口如此駭人,他自己卻似乎毫無知覺:「哦?好像不太疼……」無邪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眼神像在看別人的。
太微心下微沉。
無邪擅用弓箭,傷了手臂,自是不妙。
一旁,斬厄的表情也變了。
太微隨手撕開下擺,為他包紮傷口:「先止血吧。」雖說大夫是看不了,但就這麼讓它血流不止顯然也不合適。
「無邪會死嗎?」突然,斬厄問了句不尋常的話。
無邪聞言差點跳起來:「死你個大頭鬼!老子可是要長命百歲的!等你死了我還活著呢!」
「那就好。」斬厄聽了這話,卻一點沒有生氣,反而笑起來,「我也想要你長命百歲。」
他說得這樣正經,絲毫沒有揶揄之意,無邪剩下的那些罵罵咧咧只好咽回去。
「你個傻子。」
話從齒縫裡鑽出來,只剩下了四個字。
斬厄笑呵呵的,環顧四周,沒有再說下去。
無邪皺皺眉,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同太微道謝。
受傷本是常有的事,傷得重了,還能藉故偷懶在床上多躺幾日,但今夜他並不是很想受傷。
他甩甩手,突然想起件事,想告訴斬厄,但嘴沒有來得及張開,就見遠處燈火忽閃,有人過來了!
無邪立即做個手勢,將身形沒入黑暗之中。
太微和斬厄瞥見,也噤聲藏進暗處。
他們只有三個人,輕裝上陣,進退都方便,但硬碰硬,那便不好說了。要不然,無邪也不會受傷。
方才是太微和斬厄運氣不好,轉個彎便正面碰上了國師的人,避無可避,只能拼個你死我活。
現下「偶遇」,尚有距離,當然是能避則避。
更何況,無邪傷了手臂,他們這三人至多只能算兩個半了。
國師心思莫測,也不知今夜到底安排了多少人手。他們不可能,也不應該一路拼殺過去。
太微回憶著那日師父告訴她的逃生路線。
她如今比之當時的師父,已是走運許多。
一來,她有先機,師父不但闖過一次國師府,而且還全手全腳地逃了出去。
二來,她不是一個人。
無邪和斬厄都是在國師府里出入過多次的人。
她認得建築,也分辨得出路徑,雖說仍是如履薄冰,但不是看不到勝算。
只是,總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路線圖在腦子裡打轉,轉啊轉,突然裂開一道縫。
——無邪的傷口。
那樣血淋淋的傷,他卻說不疼。
是一路刀光血影,他已經痛過了,根本不覺得這傷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還是不想讓他們擔心,故意在逞強?
又或者——
有個不太吉利的念頭浮上來。
太微連忙偏頭去看無邪。
黑衣少年倚著牆,忽然身子一歪,向地上摔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