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孤獨
墨十娘沒出聲。
太微覺得,師父她老人家一定又在沖自己翻白眼。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一瞬,又像是已過了數個時辰,太微終於聽到邊上的人聲音怪怪地說了一句:「我愛慕他,是我的事,不需要他知情。」
這話聽起來,可真是瀟灑。
太微忍不住酸溜溜地想,你嘴上說得這般瀟灑,怎麼卻要為他出生入死?
分明是假瀟灑,真情困。
沒想到,她師父……竟也是個痴心人。
太微腦海里亂糟糟的,回憶和現實,混雜在一處,像一鍋煮壞了的粥。
「若有機會,還是告訴他吧。」
渾渾噩噩,糊裡糊塗,太微輕輕說了一句。
墨十娘立即道:「你個小丫頭片子懂什麼!」
太微試圖在黑暗裡看清她的表情:「你這是惱羞成怒了嗎?」
「怒你個頭!」墨十娘又咳嗽了兩聲,像是突然氣短,「地圖呢?你給是不給?」
太微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因為冷,上頭起了一片綿密的雞皮疙瘩。
「話還沒有說完,你急什麼。」她抬了抬腳,往床邊走去,「凍死人了。」
墨十娘站在原地沒有動:「你還有什麼想問的?你爹的事,我知道的並不多。」
太微爬回床上,拽來被子將自己嚴嚴實實裹住:「十二樓前那場刺殺,果真出自復國軍的手?」
少女的音色,在暗中聽來,冷如利刃,再無半點軟糯甜美。
墨十娘沉默了片刻:「是復國軍。」
太微的聲音更冷了:「復國軍中,有幾人知道我爹的身份有異?」
再沒有什麼秘密換秘密,她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地問了下去。
墨十娘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
祁遠章的確沒有說謊,他的女兒很不一般,絕不是什麼養在深閨里少不更事的嬌小姐。
她問的問題,每一個都在關鍵。
墨十娘低聲道:「不超過一隻手。」
太微便伸出一隻手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算:「除了你,還有四個人,這其中必然有信陵王。至於剩下的那三個,則不外乎信陵王的心腹。」
「也就是說,根本沒有人知道我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說他是復國軍的人,但復國軍中卻幾乎無人知曉;說他不是,可你們明明都知道。」太微只露出個腦袋在被子外,卻仍覺遍體生寒,「難怪他們一心一意想要殺他,對他們來說,他永遠只是建陽帝的一條狗罷了。」
墨十娘在黑暗裡嘆了一口氣。
太微嘴角掛上了一抹苦笑:「可是,這一回……真是他們殺了他嗎?」
墨十娘聞言,身形一動,不等太微反應過來,她人已至床畔:「你什麼意思?」
太微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藥味。
「我什麼意思,你很清楚。」
墨十娘在床沿坐了下來,低低道:「他不是不想活下去。」
太微將下巴抵在自己膝蓋上,整個人縮成了一團:「國師在懷疑他。」
那些頻繁的見面,邀約,都是徵兆。
自信滿滿的猛獸,捕殺之前,總愛逗一逗獵物。
她爹在國師眼裡,就是一隻逃不掉的老鼠。
太微垂下了眼睫。
墨十娘點點頭,輕聲道:「國師既然起了疑,那早晚有一天要動手。」
太微道:「等到國師動手,那死的就不是他,而是整個靖寧伯府。」
「沒錯。」墨十娘的聲音裡帶了兩分涼意,「到那個時候,你們誰也跑不了。」她靠在床柱上,側身面對著太微:「不過……」
「不過什麼?」太微猛地抬起頭來。
墨十娘心頭一顫:「靖寧伯他……原就活不長了。」
太微一愣。
墨十娘突然伸出手,將根手指點在她的腦門上:「他這裡頭,生了個東西。」
太微呼吸一輕。
墨十娘嘆息般道:「腿腳發麻,頭疼欲裂,只是個開始。」
「長此以往,疼痛加劇,腿腳漸漸失去知覺,恐怕連眼睛也要看不見。」
太微覺得她點在自己額上的手指,比冰塊還要冷。
那天夜裡,她去半道上堵了父親的馬車,下車時,他步履遲重,行動緩慢……她就站在那,譏諷他,是不是叫國師打瘸了腿……
他說是久坐腿麻,她也就信了。
太微喉嚨發乾,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怎麼可能呢?
他明明看起來很健康。
那些花里胡哨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只襯得他意氣風發,年輕俊朗,哪裡像個病人?
太微不信,一點也不信。
她咬著牙:「你騙人!」
墨十娘收回手,平靜地道:「我沒有。」
太微冷聲冷氣,像是發火:「左右死無對證,你當然可以說沒有!」
墨十娘語氣淡淡的:「我這樣騙你,你難道便能將地圖交給我嗎?」
這當然不能。
她越是不相信,便越是不可能交出地圖。
太微心裡很清楚,但一點不想承認。
她蜷縮在被子裡,像條無助的小狗:「便是真病了,又怎樣……天下大夫那樣多,總有能治好他的人……」
墨十娘搖了搖頭:「你知道神醫谷嗎?」
太微怔了下:「神醫谷只是個傳聞,根本不存於世。」
墨十娘低低笑了聲:「不,那不是傳聞,神醫谷里的張氏神醫,代代醫術高明,而復國軍里,便有這樣一位神醫谷後人。」
「你父親見過她,但她也無能為力。」
「自然,五年後,十年後,二十年後……興許便能有法子了。可你父親,活不到那個時候。長則一兩年,短則半載余,已是他的大限。」
墨十娘抓住了太微的手:「既然都是活不成,那不如布個死局,讓建陽帝看看他的『忠誠』。」
太微無法呼吸。
只覺得空氣越來越稀薄。
她張開嘴,無意識地道:「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就連赴死,都要一個人決定?
他那襲華麗的袍子底下,究竟藏著一個什麼樣的人?
難道滅頂般的孤獨,才是他的人生嗎?
一個人「忠誠」,一個人赴死。
就連死後,仍是一個人。
那些死去的襄國舊臣們,不會在地下與他同行;那些活著的復國軍,仍然唾棄他。
喉嚨里湧上來一股甜膩的血腥味。
太微突然笑了起來:「真是個無恥的老混蛋。」
話音和淚珠一起滾落在床上,像下了一場冰冷的雨。
鐵石心腸的我表示,老爹真的慘…這文就是奔著他的死挖的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