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膽小的男人

  第248章 膽小的男人

  大雪一直下至夜裡,仍然不見小,直下得天地白茫茫一片,將四野都籠進了寒冷中。

  原就不見人煙的不夜莊,在雪野里變得愈發冷寂詭異。莊子周圍瘋長的草木也因為隆冬嚴寒而枯萎腐朽。

  這地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活人。

  都說莊子裡頭鬧鬼,只有進去的,沒有出來的。

  久而久之,方圓幾里地內都再無人靠近。

  人沒了,植物便開始亂長,越長越多,越長越密。到了夏天,那密集的綠意就像是汪洋一樣得壯闊。

  夜裡大風吹過,草葉相撞,簌簌作響。

  聽得久了,就真像是有鬼在哭鬧。

  國師立在不夜莊門口,仰頭望著頂上牌匾。可那上頭斑斑駁駁,木頭都爛了,哪裡還能看得清楚。

  他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才勉勉強強認出其中一個字。

  模模糊糊的,似個「宋」。

  他舉起手中拐杖,輕輕敲打了兩下牌匾。

  碎屑便立即隨風落下,仿佛又一場雪。

  「你可知道世上最厲害的殺手是誰?」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這場「雪」,一邊低聲問了句身旁的人。

  「是光陰。」

  薛懷刃正在給他打傘。

  平日一直被斬厄抱在懷裡的傘,此刻正嚴嚴實實地遮在他們頭頂上。傘上牡丹盛放,卻很快便被落雪掩蓋了。

  薛懷刃的聲音里沒有半分猶豫。

  焦玄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收回拐杖,重新拄在手中道:「再厲害的人,也敵不過歲月無情。沒有任何人和任何東西,可以不被光陰摧毀。」

  不夜莊門口的牌匾上多出了一個淺淺的坑。

  是方才焦玄那兩下輕叩留下的印記。

  這塊匾,已經徹底被歲月損毀了。

  焦玄盯著這個坑,慢悠悠地道:「過了這麼多年,已經沒有人記得這莊子的原主是誰了。」真可怕,時移世易,絕大多數人都會被歲月湮沒,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他可一點也不想變成那樣的人。

  千秋萬世,他都想要活著。

  活在旁人心裡、夢裡、羨里,甚至恨里,都是好的。

  不論如何,他都不願意變成一個沒人記得的鬼。

  焦玄收回目光落到身旁的養子身上。英俊而沉默的年輕人,同他當年將人撿回來時所想像的樣子幾乎一般無二。

  真是容易養活。

  給些吃喝,丟兩本書,再教點功夫,就成了今日這副過人的模樣。

  只可惜,他竟然看上了祁遠章的女兒。

  焦玄神色平靜地喚了一聲「靖寧伯」,而後道:「依你看,這地方如何?」

  祁遠章原本站在距離他們三五步外的地方,聞言又後退了一步:「這鬼地方怕是真的鬧鬼。」

  他一口氣說了兩個「鬼」字,愈發顯得這莊子鬼氣森森。

  焦玄笑了一聲:「沒想到靖寧伯也怕這個。」

  祁遠章抖抖大氅上的落雪,聲音顫顫地道:「難道國師不怕鬼?」

  焦玄還是笑,一面環顧四野,望了望他們此番帶來的護衛。

  薛懷刃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低聲道:「眼下還沒有復國軍的蹤跡。」

  焦玄聞言微微頷首,說了句不知真心還是假意的話:「不急。」他放下了魚鉤,掛好魚餌,只等著蠢魚上鉤,怎麼會真不急?

  等待向來令人痛苦。

  一息便如一世。

  如此漫長,自然難熬。

  但他說不急,那便只好不急。

  祁遠章站得不近,耳朵倒是還靈,將焦玄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他半張臉隱沒在風帽下,聲音也變得沉悶起來。

  「這風颳的,鬼都不敢來,復國軍那群雜碎哪裡敢。」

  焦玄聽了這話哈哈大笑,走下門口台階道:「那許多的人,總有三兩個膽子大的吧。」

  祁遠章將身上衣裳裹得更緊了,忽然問:「你們聽見沒……」

  「聽見什麼?」焦玄難得愣了下。

  祁遠章語速飛快地道:「有人在哭!」

  風雪中,嗚嗚咽咽的,的確像是有人在哭泣。

  祁遠章呼呼地喘息著,滿臉都是驚惶。

  焦玄屏息聽了一會,擺擺手道:「伯爺再仔細聽聽,哪是人在哭,分明是旁的聲音。」

  祁遠章不理他,兀自道:「這地方不吉利!」

  他蜷縮在自己寬大的衣裳里。

  上頭密密麻麻的花樣在燈光照映顯得異常奪目。

  一個穿得花里胡哨的膽小男人。

  看起來真好笑。

  於是焦玄大笑起來。

  他一邊笑著,一邊讓薛懷刃去陪著祁遠章:「這鬼不鬼的,我倒是不怕,沒想到靖寧伯這般膽小。」

  雪粒子噼里啪啦地打在薛懷刃傘上。

  祁遠章不由得抬頭往上看了看。

  他見過這把傘。

  傘面上繪著大片牡丹花。

  倒是很配他的衣裳。

  他站在傘下,突然想起了太微。

  太微喜歡的小子,此刻就站在他的身旁。可他對這小子,實在滿意不起來。天下男子這般多,適齡兒郎遍地走,她怎麼偏偏就要看上國師的兒子?

  祁遠章有些頭疼,用力揉了揉太陽穴。

  天邊黑雲如墨。

  又是一夜了。

  他們到達不夜莊門口已經半天,國師卻始終沒有進去的意思。隨著大雪漸小,一行人原路來,原路撤,很快便離開了這個詭異的地方。

  天明時分,祁遠章同焦玄一道進了宮。

  他再沒有給家中送過消息。

  焦玄不覺有些納悶:「靖寧伯怎麼也不派個人回去傳話?」

  祁遠章擺擺手道:「不用,早晚得回去,也無甚可說,隨他們去吧。」

  他說完便自去睡他的覺,直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人間幾何。末了,還是焦玄親自帶著棋盤進去將他叫起來的。

  「來來,咱們來下一局。」焦玄一面擺棋,一面親熱地招呼他落座,「這棋子,俱是翡翠制的,顆顆相同,得來不易,我平日可不捨得拿出來同人玩耍。」

  祁遠章睡眼惺忪地入了座。

  他還是睏倦。

  焦玄將黑子遞給他,笑著道:「全是最上等的墨翠。」

  祁遠章揉揉眼睛沒有接:「我棋藝不精,怕是配不上用這個。」

  焦玄堅持地將棋笥塞到他手裡:「靖寧伯若是不配,那恐怕就沒有配的人了。」

  這場對弈,他已期待許久。

  焦玄笑微微地看著祁遠章。

  祁遠章頓時睡意全消。

  他意識到,焦玄這句話說的,怕根本不是棋。

  周末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