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此地無銀

  第239章 此地無銀

  沉重得如同巨石入海。

  「嘭」一聲濺起千層大浪,將天地都打濕。

  祁遠章背上出了一層薄汗。

  黏膩濕滑,像石頭上叢生的苔蘚。

  他已經笑到臉皮發僵,可焦玄仍然沒有要送客的意思。

  國師大人今日尋他來說話,說的這般掏心掏肺,實在令人「受寵若驚」。

  祁遠章坐在桌邊,漸漸有些心神恍惚。

  這大昭的天,真冷啊……

  雪停了,雪化了。

  卻永遠還有下一場大雪。

  鵝毛般,鋪天蓋地,恨不得將整個人間都吞噬。

  他真怕冷。

  可是從很久以前起,他就再也不能告訴別人,他怕,他冷,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再冷再無助,他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走。

  傍晚時分,祁遠章終於回了府。

  府里各處皆已掌燈,明亮如同白晝。他下了馬車,立在門口往裡看。燈光映照在他眼裡,折射出的光芒斑斕如同盛夏。

  他有一瞬間的失神。

  腳下的步子,不知道怎麼的,就是邁不開。

  兩條腿雖還站得筆直,但總好像少了些氣力來動彈。

  隨行的護衛不遠不近站在邊上,見狀輕輕喚了聲「伯爺」。

  祁遠章背對著人,有氣無力地抬起手擺了擺:「下去吧,不必管我。」

  護衛踟躕了下,沒有動。

  祁遠章像是後腦生了眼睛,又說了一遍:「聽不見我的話嗎?」聲音裡帶著兩分慍意。

  他並不是愛發脾氣的人,對上對下,都是一張笑臉,鮮少有這樣不遮掩惱怒的時候。護衛低著頭,聞言連忙應了聲「是」,匆匆退了下去。

  祁遠章便一個人,像尊石雕一樣立在原地。

  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煙火氣。

  他伸手攏了攏身上大氅。

  忽然,身後有個聲音叫了一聲「父親」。

  祁遠章微微一怔,轉過頭去,皺起眉頭,輕聲道:「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才回來?」

  太微聽了這話,不覺也眉頭一蹙。

  「您怎麼了?」

  祁遠章眨眨眼,終於有了力氣邁步子。他往後退了一步,抬手揉揉臉,聲音含糊地道:「我怎麼了?你不知去了哪裡胡混到這個時辰,我做老子的還不能問上一句?」

  他一如既往地說著不著調的話。

  太微盯著他的眼睛,搖了搖頭:「不對。」

  祁遠章「嘩啦」一聲拉起身上大氅,擋住自己半張臉,瓮聲瓮氣地訓斥起她:「有什麼不對?反了天了,我還不能說你了?」

  他一副要被太微活活氣死的樣子。

  太微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少女面孔上滿是凝重之色。

  「您有心事,不想叫人知道。」

  她才從山上下來,沒想到會在門口遇上自家老爹,更沒想到他古里古怪的竟然因為她晚歸而訓斥她。

  換做旁人的爹,旁人的女兒,這般對話自然沒有問題。

  可是他們父女倆,哪點像是尋常人家的父女?

  他叨叨叨說了一通,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欲蓋彌彰。

  太微抬腳往前走,一直走到他跟前,上上下下打量起他的穿著。

  「這身衣裳,是出門的打扮,您這是才回來。」她湊上去,嗅了嗅他的大氅,「全無酒氣,那便不是去同人吃酒了。」

  「天氣這般冷,莫說您,便是我,若非要緊,也斷斷不會出門。」

  「您近日的差事,又只有那麼一樁。」太微站直身子,語氣篤定地道,「可是去見國師了?」

  祁遠章放下手,將臉從大氅後露出來:「你這麼能耐,怎地不去抓賊?」

  太微冷笑了聲:「抓賊?」

  她師父是幹什麼的,他不是不知道。

  祁遠章見她反問,也醒悟過來自己說錯了話,訕訕道:「那抓抓江洋大盜總是可以的……」

  太微聞言,連冷笑都懶得再笑給他看,板起臉道:「國師說了什麼,讓你這麼在意?」

  祁遠章乾咳了兩聲,搖搖頭沒有言語。

  太微亦沉默下來。

  父女倆站在進門不遠處,任由晚風將頭頂的燈吹得搖曳如同夢境。

  他不想說。

  她卻想知道。

  怎麼是好?

  太微不知道。

  祁遠章也沒有法子。

  父女倆沉默著並肩往前走了一會。走到拐角處時,祁遠章先停了下來,低聲問道:「你可是去見薛懷刃了?」

  太微貼著牆根,看了看四周,頷首道:「我明白您的意思。」

  祁遠章無聲笑了下。

  ……

  傻孩子。

  她真的以為她明白。

  「人算不如天算,全是命呀。」祁遠章自語般低低說著話,越過太微的身影朝前走去。

  前方的燈光,更明更亮。

  前方的路,平坦而筆直。

  父女倆卻一前一後,陷入自己的黑暗中,走得趔趔趄趄。

  太微望著他的背影,想起他那日同自己說過的話,她和薛懷刃——在他看來,是成不了的。

  堂堂指揮使,宣平侯,國師的養子。

  自然如何都不可能入贅祁家。

  他既然想要留下她繼承所謂的家業,那她便也不能嫁出去。

  她說魚和熊掌她都要,當然也就成了狂言。

  父親嗤之以鼻,顯然並不拿她的話當真。

  但時至今日,看著他的背影,太微回想起先前的對話卻覺察出了不對勁。他真的……只是因為入贅出嫁這樣的原因,才同她說的那句話嗎?

  他當時的神情和口吻,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

  太微側目望向廊外,天際黑沉沉,似乎下一刻便會成塊墜下。

  她想了想,開口喚了一聲「爹爹」。

  祁遠章背脊一挺,轉過臉來,並不是高興的樣子。太微極少喚他爹,叫來叫去都是「父親」,疏離有餘親切不足。她喚爹,定然是有原因的。

  祁遠章木然道:「什麼事?」

  太微道:「我白日裡遇見了六皇子和壽春帝姬。」

  祁遠章一臉的不關心:「哦?」

  太微笑了:「帝姬同我說了一件事。」

  祁遠章聞言,忍不住也笑了。

  瞧瞧她這賣關子的樣,還真是他的女兒沒有錯。他心裡莫名其妙有些歡喜,又不知道為這種事歡喜是不是值得。

  笑過了,他還是如太微所願張嘴問道:「帝姬說了什麼?」

  太微輕聲細語道:「帝姬說,皇上似乎有意要將孫介海的孫女指給六皇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