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面具

  第225章 面具

  他身量頗高,低著頭,走到亮處低低喚了一聲「四叔」。

  慕容四爺讓他落座,又親手給他拿了碗勺,盛好熱湯:「嘗嘗,京里廚子的手藝和洛邑的有什麼不一樣。」

  慕容舒雙手接過湯碗放到桌上,卻沒有要吃的意思。

  食物散發出的熱氣,在冬夜裡慢慢氤氳開來。

  慕容四爺瞥他一眼,自顧自仰頭喝了半碗湯。

  熱湯咽下去,和冷茶咽下去,是一樣的感覺。

  驟然的冰,同驟然的燙,都有種奇異的酣暢。他放下碗,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叩響,篤篤篤,篤篤篤,像是在唱什麼古怪的小曲。

  慕容舒半垂著眼睛,低聲問:「四叔,聽說白日裡靖寧伯府來過人?」

  慕容四爺手下動作微微一頓,吐出了意味不明的一聲「嗯」。他縮回手,放到了身前。身體向後靠去,嚴絲合縫地靠到椅背上。

  紅木上精雕細琢的花紋,一點點嵌入他的衣裳。

  他望著侄子,正色道:「靖寧伯想要退婚。」

  「哐當——」一聲。

  慕容舒面前的那碗湯,被打翻了。

  他連忙站起身來,急急往後退去。

  熱氣騰騰的湯水,已經像河流一樣淌下來。

  他有些手足無措地抓住了椅子把手:「為什麼?」

  這麼多年來,祁家都沒有透露出想要退親的意思,如今婚期將近,卻突然要退親,是為的什麼?慕容舒想不明白。

  慕容四爺也並不明白。

  祁遠章行事沒有章法,莫名其妙便要退婚,誰猜得透緣由。

  他的目光輕輕落在了侄子臉上。

  半張面具,牛皮製的,正好遮去了半臉的疤痕。

  慕容舒扶著椅子的手顫抖了下。他下意識別開臉,想要避開慕容四爺的目光。可屋子攏共這麼點大,燈又亮,他再怎麼避,也避不開人的眼睛。

  他深吸了口氣:「想來還是因為這個吧……」

  慕容四爺自若地收回視線,搖搖頭道:「多半不是。」

  兩家結親,結的不僅是孩子們的姻緣,也是慕容家和祁家的未來。只是樣貌才情這種東西,遠沒有重要到可以左右退婚的地步。

  祁遠章今日說要退婚,必定有過深思熟慮。

  慕容四爺看著桌上滴滴答答還在流淌的湯水,心裡冒出了一個念頭:「保不齊是因為他有了更值得結交的人選。」

  慕容舒聞言轉過臉來,未曾受過傷的半張臉,看起來也算俊秀。

  如果小時沒有遭逢意外,現在的他,應該也是個英俊倜儻的年輕人。

  他張了張嘴,似乎有話想說,但目光觸及慕容四爺的眼睛,話又咽了回去。

  慕容四爺夾了一筷子肉:「這樁婚約是怎麼來的,你也知道。你娘在世的時候,和靖寧伯夫人交好,想著正好一兒一女,便結個兒女親家,可後來……」

  男人的話音停頓了下。

  「後來你父母出了事,靖寧伯夫人聽聞也瘋了,兩家便沒了什麼來往。」

  「這樁婚約所代表的東西,自那時起,也就變得不一樣了。」

  一開始,只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互相許下的約定。

  可時移世易,物是人非,這門親事就成了結盟的關鍵。

  如今祁家毀約,便是無意再同慕容氏結盟。

  慕容四爺思忖著,低頭咬了一口肉。

  肉在口中咀嚼,咬來咬去,被他吐到了碟子裡。

  肉老了。

  這什麼廚子,會不會做飯。

  他眉頭緊鎖地將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這時,慕容舒忽然低聲問了一句話:「靖寧伯會不會是因為聽說了洛邑的事?」

  慕容四爺立刻變了眼神,直直向他看過去道:「為何這般想?」

  慕容舒的聲音更低了些,帶著兩分莫名的怯意:「外頭謠傳信陵王躲在洛邑,總歸是嚇人的事,以靖寧伯慣會審時度勢的性子來看,他想避開慕容氏一門實在不能算離奇。」

  慕容四爺面上神情緩和了些:「他倒的確是個怕死的。」

  那些傳聞……

  也著實讓人頭疼。

  信陵王究竟是死是活,誰也不知道。

  有人說他早在建陽帝打進襄國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也有人說他帶著復國軍的人躲去了深山老林,雖沒有死,但也同死了差不多。

  這些傳聞,左耳聽右耳出,當個樂子聽聽原本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可突然間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竟然有信陵王身在洛邑的傳言出現。

  這就不好了!

  且還是大大的不好。

  信陵王是什麼人,那可是復國軍的頭子,是建陽帝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眼中釘肉中刺。如果信陵王真的藏在洛邑,慕容氏一門豈還能有好?

  洛邑可是慕容氏的地盤。

  若是信陵王在洛邑被建陽帝發現,便等同於是慕容家窩藏了復國軍。

  至於他們到底是不是知情,到底有沒有和復國軍勾結,都一點不重要。

  眼看傳聞愈演愈烈,族裡已經有些慌了。

  慕容四爺只好幾次三番地派人出去查。

  可查來查去,幾乎將偌大個洛邑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翻出什麼線索來。

  什麼信陵王,什麼復國軍。

  根本沒有影蹤。

  那些傳聞,不論怎麼看,都像是謠言。

  然而謠言一日不散,那柄懸在慕容家頭頂上的刀子就一日不會消失。

  慕容四爺想到那柄沾著血的刀,瞬時倒了胃口。

  滿桌湯水,仿佛也都染上了血腥氣。

  他面露嫌惡地把面前碗碟往後推了推。

  而後,他仰頭看著慕容舒問了句:「事已至此,不論緣由是什麼,總歸靖寧伯看起來是鐵了心要退親的。你若是不願意,那便只能去見一面靖寧伯了。」

  慕容舒將椅子往後拉開,慢慢坐下,雙手交握,像是猶豫。

  慕容四爺道:「聽說靖寧伯夫人的瘋病已經好了,你去見她一面問個安,也是應該的。」

  慕容舒沒說話,良久,點了下頭。

  慕容四爺微笑,起身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早些回去歇著吧,我讓廚房另備些吃食送到你房裡,不必陪我用飯了。」

  慕容舒還是點點頭。

  過了會,他站起身來,神色晦暗不明地往外去。

  陌生的宅子,陌生的長廊。

  連風好像都是陌生的。

  終於,他回到了自己屋子裡。房門一關,裡頭黑幽幽的。

  他背靠著門站著,忽然渾身顫慄,抖如篩糠。

  晚上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