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斬殺

  第82章 斬殺

  那個時候,她還不滿三十歲。

  姜氏用力握緊了女兒的手:「我如今每每見他,都覺得是幻象一場。」

  就像她望著太微,望著這個由她腹中血肉一天天長成的少女,亦如身在幻境之中。黑夜、白晝,明月、烈陽……不斷交替,不斷流轉……

  日子一晃眼,就過去了。

  可她從未真的忘記過。

  那些瘋言瘋語,時至今日,仍然還在她的腦海里盤旋不去。像一曲撕心裂肺的大戲,分明落了幕,餘音卻仍繞樑不散。

  姜氏收攏五指,口氣張皇而絕望:「我知道那是夢,是個離譜又無謂的大夢,可即便如此,我還是忘不掉。」

  她手下無意識地用著力,握得太微手疼。

  但太微沒有將手抽回,只是將自己的另一隻手覆在了母親的手背上。

  母親的手,在昏暗中顫抖個不休。

  太微有瞬間的倉皇。

  父親死了?

  父親在母親的夢裡死了?

  她知道,父親不會長命百歲,可父親如今是還好端端活著的。母親方才說的,也是數年前……

  而非是她知道的那個時間點。

  太微定定看著母親:「您方才說,父親在您的夢裡,數年前便死了?那個夢,是當年您犯病時做過的夢嗎?」

  姜氏的臉色,白得像紙,沒有半點血色。

  太微繼續道:「那麼久遠的事,您如今還記得?」

  若是那樣,那個夢該有多麼的驚人?

  姜氏喃喃道:「是那時的夢……」

  她從未同人細說過,可那個夢的每一個細節,都鏤刻在她的骨髓里。因為太過真切,每一個瞬息都仿佛身臨其境,她睜開眼,醒過來,卻還像在夢境裡。

  她是發了瘋,才會做那樣可怕的夢。

  姜氏的聲音越來越輕,近乎自語:「國破以後,許多事都變得不一樣了。」

  現如今的世道,已經不許人們再提及過去。

  那些潑天的腥風血雨,那些堆積成山的頭顱屍首,全都沒人敢再提起一句。

  那個亂世,恍惚間竟像是沒有存在過。

  姜氏忽地伸手抹了一把臉。

  上頭全是淚水,潺潺的,像是溪流淌過。

  她掌心濕漉,蒼白如同死人的手。

  每一條紋路都透著不祥的氣息。

  姜氏哽咽著,語塞了。

  太微貼近她,抬起手遮去了她的視線,輕聲道:「娘親不要怕,閉上眼慢慢說,俏姑就在這裡陪著你。」

  不知道為什麼,聽著母親的話,太微心裡也湧上了一陣難言的悲愴。

  她並不想要讓母親難受。

  可母親心結不解,如何能愈?

  肉體上的傷固然可以用藥治好,可心裡的呢?經年累月,膿血不除,積鬱在內,怎能好轉。

  她不奢望一夜過後母親便能脫胎換骨,但只要母親願意說,願意將那些藏在她心底深處的不快吐露出來,這一切就都還有改變的機會。

  否則天一冷,臘月到來……

  她難道還要再葬母親一回?

  太微在夜裡嘆氣嘆得像是個垂垂老矣,見盡滄桑的老嫗。

  姜氏一聲聲地聽著,聽得莫名心安了不少。

  就如太微先前所言一般,不過是個夢罷了,哪有什麼真不能說的。

  太微能同她說夢,她難道就不能提了嗎?

  姜氏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你父親在我的夢裡,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縱使姜氏不出門,也知道如今的靖寧伯祁遠章有著什麼樣的名聲。

  她的丈夫,是個「名聲顯赫」的諂臣。

  姜氏道:「嘉南帝降了以後,底下卻還有許多不願向夏王俯首稱臣的人。你父親他,便是其中一個。」

  太微聞言,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姜氏被她的手擋住了視線,看不見,也就不知她的震驚。

  略微頓了頓後,姜氏忽然問了一句:「俏姑,你知道太和殿嗎?」

  太微怔了一下,呢喃著念了一遍:「……太和殿,怎麼了?」

  她雖然從未進過皇城,但太和殿,她還是知道的。

  姜氏沒有說話,只輕輕抓住了她的手,然後一點點,慢慢地將她的手從自己眼前挪開去。

  後頭露出的那雙眼睛裡,滿是哀戚。

  太微愣了愣,又小聲問了一遍:「娘親,太和殿怎麼了?」

  姜氏的口氣,突然之間變得很平靜:「你父親不肯變節,被人一劍斬殺於太和殿上。」

  「什麼?」太微聞言大震,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許是黎明將至,原本尚算亮堂的室內,漸漸又變得很暗。

  即便燈燭都還在燃燒,也擋不住那不斷瀰漫的黑暗。

  像是有一陣狂風席捲而過。

  太微難掩驚詫地看著母親道:「是您親眼所見?」

  方才母親說出那句「你父親在娘親的夢裡數年前便死了」時,她雖驚訝,但尚能鎮定。生死有命,何況是夢?

  可這樣的死法,卻是她從未想到過的。

  太微問罷,連忙又道:「您在夢裡,親眼所見?」

  姜氏聞言,皺起了眉頭。

  她亦從床上坐了起來,看著女兒擰著眉頭搖了搖頭:「你這麼一問,倒是……還真的沒有……」

  太和殿,是新帝登基和舉行大典的地方。

  她怎麼能去?

  即便是夢裡,她也並沒有去過。

  姜氏道:「我沒有瞧見那一幕。」

  若是瞧見了,只怕更是難受。

  可太微問出了關鍵:「您既然沒有瞧見,怎知父親就一定死了?」

  姜氏聽了這話,眼角微垂,苦笑了下道:「因為那個夢,很長。我雖未見到太和殿上的那一幕,卻見到了他的屍體。」

  那把殺人的劍不知是不夠鋒利,還是持劍的人沒了力氣。

  祁遠章的屍身上,還連著腦袋。

  歪歪斜斜,將掉不掉,像個做壞了的布偶人。

  軟塌塌的,怎麼立都立不住。

  姜氏道:「你看,這夢是不是古怪……」

  太微想,的確是古怪。

  然而這般想著的時候,她望著母親的神色,卻發現了不對。

  母親說起父親在她夢裡的死,傷心有,難過有,悲哀惋惜都有,可這一切加起來也不及母親當年望著她的那一眼裡流露出來的。

  她當年雖小,但也記得,母親那一眼看過來,是怎樣的絕望和無助。

  ——這其中,一定還有別的事!

  感謝桃夭呢、小院子、梅落雪疏、惗丶、靜爺加油、qingshanwx、LISIC、蜜汁球球的平安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