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4年12月5日,巴黎,愛麗舍宮。
查理醒來時,已經是十點多鐘,少有的晚起,昨晚一直忙活到深夜才睡,至於忙活什麼,連他也有點難以啟齒,總之一句話,真的有累到了。
皇帝起床,動靜自然不小,洗漱穿著也需要幾個侍女一頓忙活才完成,又是一身紅黑相間海軍服,外加一頂黑色三角帽,典型的「查理式」著裝風格,樸實無華,隨性而為。
查理來到愛麗舍宮迴廊里的小餐廳,在巴黎這段時間,他的早餐都會在這裡完成,可以一邊用餐一邊看窗外不遠處的中心廣場,每天衛兵都會進行輪崗儀式,風雨無阻,每天觀看完整個儀式,也算是對他們無聲的勉勵和敬意。
但今天,查理顯然錯過了衛兵輪崗的時間,有點無聊的埋頭用餐,也不管早餐還是午餐,只要餓了就吃,根本不在意用餐的時間,久而久之,整個皇宮廚師們不得不調整人手,隨時準備給皇帝開灶。
「你還能吃的下去,小亨利不見了!」
卡琳娜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嚇查理一大跳,這位公主殿下現在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把波旁皇帝放在眼裡。
沒大沒小的說話風格連利弗蘭也望塵莫及。
「他一個大小子,能跑那裡去,估計到別的房間睡覺去了,」查理不緊不慢的喝著咖啡,不太相信自己的兒子會走丟。
「他還會去別的房間睡覺?!」
卡琳娜顯然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事,她就是看到小亨利沒在自己房間裡午休,就關心則亂,這段時間海倫皇后身體不佳,看護小亨利的任務就交給了卡琳娜。
「你不是看護人嗎?」查理感覺有點無奈,大的都不著調,還能管好小的,也不知道海倫怎麼想的。
卡琳娜臉上掛不住努努嘴,連招呼都不打就轉身離開,查理幸災樂禍的眼神讓她心虛。
查理望著卡琳娜的身影,心裡苦笑,都快成老姑娘了,難道真要讓她在皇宮裡孤老,那怎麼對得起自己故去的摯友,可是要跟她談論婚姻問題,又怕傷到她的自尊心。
唉~
查理搖頭嘆息,感情的問題上他已經有點麻木了,自然不想卡琳娜再摻和進來,不然真亂成一鍋粥了。
「查理,你混蛋!」
想什麼來什麼,卡琳娜又風風火火跑回來,指著查理髮飆起來。
「你怎麼能這樣對皇后殿下,那個女人竟然私自帶走小亨利,沒有你的授意她敢這麼做嗎?!」
查理聽出了大概,有點好笑道:「她也是小亨利的母親,依然擁有探視權,不過她沒告知你就帶小亨利出去,是有點過分,我會處理這件事,你放心吧。」
「你要怎麼處理她?!」卡琳娜反而開始有點竊喜起來,她早就想教訓那個女人了。
「你想怎麼處理她?」查理饒有興致的看著卡琳娜,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卡琳娜心機可沒那麼重,看不出查理的意圖,直接脫口而出:「剝奪她的皇妃頭銜!」
查理有點心驚,不要這麼狠吧,真要這麼做了,那利弗蘭也就沒臉面待在皇室里了。
「你就這麼恨她嗎?卡琳娜。」查理的臉上帶著冷色。
他雖然很包容卡琳娜無禮的種種行為,就當是自己妹妹的撒嬌胡鬧而已,但這事關一個人的道德底線,一旦剝奪利弗蘭的頭銜,就等於在驅逐她,這是宮廷鬥爭最慣用的伎倆,也是查理最不能容忍的事情,絕對不允許他的宮廷里存在這種陰暗的一面。
而他也不想卡琳娜變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這不僅是對她一種惋惜,也是自己一味縱容下的惡果,都說宮廷最容易讓人心生黑暗,難道他的宮廷也未能倖免?
卡琳娜也有點後悔,自己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難道自己真的這麼恨那個女人,不是的,她沒有要害她的心思。
「對不起,我只是說氣話,你會原諒我嗎?」
看到查理寒霜般的臉,卡琳娜眼含淚水,這次她真正感到深深的恐懼,一直以來,她已習慣這個男人和善甚至軟弱可欺的一面,卻忘記了這個男人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也有鐵血的一面。
雖然她不怕死,但害怕被無視,這也是她一直沒有戀愛的原因,是因為心裡還有一絲期待。也許是因為查理這麼久以來對她始終無動於衷,才導致她更加嫉妒利弗蘭,她堂堂一個公主難道還比不上一個寡婦嗎。
查理最看不得女人流淚,無奈嘆口氣,算了,也是小女孩嫉妒心作祟。
「好了,我知道你無意才這麼說,但我要告訴你,善待別人,就是善待自己,我不奢望你和利弗蘭可以友好交往,但希望你能給她一點點起碼的尊重就可以了,那怕不想見到她,也沒必要處處針對她,可以嗎?」
卡琳娜見雨過天晴,心裡暗鬆口氣,但對查理的話,習慣性的辯解道:「我又不是女巫,到處害人,就是看不慣她的作派而已。」
「她有什麼作派?」查理也有點好奇,平時他很少關注後宮瑣事,並不很清楚這些女人的事情。
「哼,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身材好,一天換三套衣服,也不顯麻煩,」卡琳娜一想到這些,就一肚子的氣。
查理摸摸鼻子,還以為什麼事,按說卡琳娜身材也很好,可是跟正直女人巔峰的利弗蘭,還是缺少些女人的韻味,這是需要歲月沉澱,這可沒法比。
查理不由得寬慰道:「好了,你也是青春美麗,一點也不比她差,只是風格不同而已,沒必要跟她較勁。」
卡琳娜也沒了矜持,直接問道:「那你更喜歡那種風格?」
「都喜……」查理話剛出口,感覺不對,忙岔開話題:「好了,我還有事要處理,等她回來,我會讓她向你道歉。」
「衛兵,傳令多蒙尼來見我。」
查理不等卡琳娜說話,就向遠處站崗的衛兵大喊一聲,自己也逃跑式的起身離開。
卡琳娜對著查理的背影,露出女人般的笑容,至少她今天可以感受到別樣的東西。
再說,查理召見多蒙尼進宮,一照面就劈頭蓋臉問道:「利弗蘭皇妃帶小亨利出宮,你沒有任何消息嗎?」
多蒙尼也有點蒙圈,這事不是交給皇家衛隊負責了嗎,不過作為皇帝近臣,他現在不是推卸責任的時候。
「的確有人上報,不過看到皇妃和小皇子有皇家衛隊保護,所以我並沒有在意,還以為陛下您已知道了。」
查理也知道上次自己的確讓多蒙尼不再負責皇室成員的安全工作,臉上有點掛不住,不過他可是皇帝,這點事無需道歉。
「算了不提這事了,最近北美那邊有什麼消息?」
說會正事,多蒙尼顯然不會顧慮太多,「陛下,目前北美還算平靜,英國和普魯士都按兵不動,不過昨天從倫敦傳來消息,有五艘英國三級戰列艦從邁阿密回到倫敦,他們感覺有些不太尋常。」
「也許是正常的輪換,會有什麼問題?」
艦隊輪換很正常,就像波旁海軍也會經常輪換,長年駐守海外的士兵,也需要回家省親,有助他們的身心健康。
「開始我們也這麼認為,但英國指揮官一下船,就直奔首相府,顯然有什麼緊急的事務,需要上報最高層,這就讓人感覺異常的地方。」
查理也不得不重視起來,「必須查出原因,英國人肯定有後續動作,太安靜可不是件好事。」
多蒙尼正色道:「我已命令倫敦方面全力查清楚原因,但目前還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
查理點點頭,看著多蒙尼蒼老不少的臉龐,不由寬慰道:「你也別太操勞,看你最近瘦了不少,帝國事務雖然重要,但你的健康更重要,明白嗎!」
「謝謝陛下關心,我現在的身體還不錯,還能輔助陛下十年沒問題,」多蒙尼顯露少有的幽默。
查理笑道:「呵呵,十年可不行,至少陪我到七八十歲,你可別半途放棄。」
多蒙尼滿懷感激的點頭稱是,但要活那麼久,恐怕都成老怪物了,也不知道皇帝陛下到時還敢不敢再看到他還是個未知數,東方有句古語:老而不死是為賊,急流勇退才是正確的選擇。
就在查理和多蒙尼君臣之間惺惺相惜之際,正在巴黎郊外公墓祭拜的利弗蘭母子二人,卻沒有那麼愉快。
小亨利對外祖父外祖母的印象幾乎為零,只是從母親的口中才知道一個大概,所以在對墓碑默哀的時候,看到一隻小兔子,就嘻嘻哈哈的追趕起來,他這一追鬧不要緊,周邊的皇家護衛和侍女們也加入進來,生怕他有任何閃失。
利弗蘭也被這場面給震呆了,好不容易帶著兒子來祭奠父母,沒想到會變成一場鬧劇,而罪灰禍首卻是自己的兒子。
最後演變成一頓打罵,利弗蘭含淚訓子,心裡的委屈就不用說了,今天出來還是偷偷摸摸,回去估計還要被訓斥,不過能和兒子一起祭拜父母,再大懲罰她也無怨無悔,可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
小亨利倒也硬氣,被母親連續抽屁股蛋子,卻不喊痛不告饒,連眼淚也沒流一滴,要知道他才四歲多。
「知道錯了沒有?!」利弗蘭停下手,抹淚問兒子,不知道的還以為被打的是她。
小亨利很乖巧道:「知道,可是媽媽,你為什麼哭這麼傷心?」
看著兒子並沒有埋怨自己,更加觸動利弗蘭內心埋藏最深處的那份幽怨,抱著兒子就是一頓大哭,在場的的人都感到手足無措,皇妃殿下,你這是唱的那一出啊,小孩子淘氣很正常,先人會理解,沒必要這麼傷心吧。
小亨利似乎也很懷念母親懷抱,靠在母親肩頭,默默抽泣起來,沒人可以理解這一刻這對母子之間存在何等複雜的心理。
利弗蘭回到愛舍麗宮,下了馬車,默默為小亨利整理衣領,依依不捨的作別後,深吸口氣,挺直了腰板,仿佛奔赴戰場的一般,朝著皇帝的書房走去。
「回來了?」
「要打要罵隨便你!」
利弗蘭視死如歸的模樣,讓查理愣了愣,怎麼感覺自己像個惡人,土財主教訓姨太太的戲碼被她演的格外逼真。
「至少你該向皇后和卡琳娜通傳一聲,她們還以為小亨利丟了,你是不是該檢討自己做事分寸?」
利弗蘭像衛兵一樣,就直直站著,頭抬得很高,看也沒看查理就回答道:「就是這一次,以後不會再發生!」
「好吧,有空你去向她們道歉,」查理無奈道。
現在他感覺處理後宮的瑣事,可比軍國大事要頭痛的多,他又不能像東方帝王一樣對自己的女人太過苛刻。
利弗蘭直接應道:「我會的,明天我就向她們下跪認錯。」
又說喪氣話不是,查理有生氣道:「你以為這樣做,就證明你對了嗎,如果我不知道小亨利的去向,那麼整個巴黎甚至整個國家都會震動,這就是你身為帝國皇妃該有的行為嗎。」
利弗蘭身體不由得一顫,她只顧想著偷偷帶兒子去祭拜父母,還真沒想到這麼遠,自己真的欠考慮。
「我知道錯了,晚上就去給皇后殿下道歉,順便看望她的恢復這麼樣。」
利弗蘭終於繃不住提著裙子,主動給查理捏肩膀起來。
「你也別生氣了,好嗎。」
「知道錯了就行,今天就為你們這事,我什麼事都沒處理,」查理舒服哼哼,這女人還真是水做的,讓你發不起火來。
利弗蘭看著男人消氣,說了今天發生的事,最後輕笑道:「小亨利皮夠厚的,怎麼打都不疼,像你一樣。」
查理也跟著笑道:「呵呵,這小子最近表現不錯,他的老師沒少誇獎。」
利弗蘭想起兒子模樣,自豪道:「小亨利應該繼承了我父親的學識,如果不是父親太早過世,現在應該會是一位偉大的學者。」
查理不以為然的點點頭,突然他好像想到什麼,忙問道:「你父親是不是伊恩男爵,專門研究印第安文化的學者?」
「是啊,怎麼了?」利弗蘭有點疑惑。
查理解釋道:「1773年,伊恩男爵從北美大陸帶回一塊古老金餅,而受到國王的嘉獎,資料記載存放於羅浮宮之內,可現在卻不見了,至今也沒下落。」
「也許被人偷走了,或則被瑪麗王后給買掉,用來買首飾,有什麼稀奇的。」利弗蘭不以為然,她對那位王后缺乏好感,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會過顛沛流離的生活了。
查理笑問道:「你說金餅貴,還是珠寶貴?」
「當然是珠寶……」利弗蘭說著,忽然想到什麼,拍了查理的肩膀笑罵道:「我承認錯怪那位王后了。」
查理搖搖頭,又問道:「你父親有留下一些相關研究資料嗎?」
利弗蘭解釋道:「我們以前的家都在大革命時期就被洗劫過,後來又賣掉了,估計不會留下這些東西了,你究竟想知道什麼啊?」
查理苦笑道:「最近我一直再想,印第安人既然建立過帝國,應該會留下不少古董寶貝,可現在幾乎沒了蹤跡,不正常啊。」
利弗蘭見他貪財的毛病又犯了,打趣道:「你現在擁有的新宮,不就是印第安人的寶貝嗎,連土地都給你了,還想他們再給你什麼。」
可沒想到查理突然拍腿叫道:「對啊,阿茲特克的傳說。」
他想起來了,和哥倫布寶藏一樣,阿茲特克傳說中的金山,其實就是阿茲特克帝國遺留的寶藏,作為印加文明和瑪雅文明的繼承者,阿茲特克王朝必然有著龐大的財富,至於1520年被西班牙征服後,為什麼會沒有任何財富流出,很值得研究,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留下一座空空如也的宮殿。
利弗蘭見查理一驚一乍,沒好氣道:「什麼傳說,我看你是著魔了,整天想著不現實的事情。」
也是,自己看來被寶藏迷了眼,哥倫布寶藏至少有跡可循,可阿茲特克傳說還真是虛無縹緲,如果有金山,早就被那幫征服者給發現了。
夜晚的巴黎格外深沉,寒風下的街區有些冷清,雖然沒有安徒生童話里賣火柴小姑娘凍死街頭的悲劇,但也有不少流浪者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雖然他們得到市政廳的救助,但光靠發放衣服和食物,無法改變他們流落街頭的命運。
「……我不能就這麼死去,物質的匱乏,不應是我屈服的藉口,精神是富有的,血液是沸騰的,我的夢想是神聖的……」
微弱的路燈下,一個頭縮在衣領下的男子在大聲朗誦,仿佛要去除身上的寒意,逢頭垢面的形象和他的朗誦格格不入。
這時,一輛黑色馬車停在男子的身旁,來者是位充滿神秘氣息的大漢。
「你叫波里安?富科尼?伊恩?」
「你知道我?」
「不知道,不過我們找到了你不是嗎,跟我走吧!」
男子本想拒絕,可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車夫直接拖拽上了馬車,命運又再次跟他開了玩笑,他又被捕了。
馬車來到巴黎警察局門口,大漢下了車,示意門口早就等待的黑衣人,把波里安帶進了警察局。
十年了,他隱姓埋名,東躲西藏了十年,最後還是沒逃過去,波里安苦澀的坐在椅子上望著地面發呆。
「你感覺怎麼樣?」這時一個深沉的聲音傳來。
波里安抬起來,只見一位穿著寬大黑袍的老者站在面前,臉上帶著一絲笑意,讓他頓時心生好感,這是一種久違的敬意。
「暖和很多,謝謝。」
老者點頭道:「這就好,我叫多蒙尼,波旁帝國伯爵,我想知道,你還有沒有實現夢想的渴望?」
波里安露出一絲苦笑:「伯爵閣下,我現在的處境,並不適合談論夢想,它太過遙遠了。」
「不要悲觀,伊恩先生,從你踏入這房間開始,就已經為你敞開實現夢想的大門。」
波里安艱難咽咽口水說道:「難道你們真相信阿茲特克傳說是真實存在的?!」
多蒙尼搖頭道:「這就要看你為此付出的十年,能否讓我們相信,否則你依然會進監獄,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出來了。」
波里安決然說道:「如果它真的不存在,我也沒必要活下去。」
「好,你今晚就好好休息,明天會見到為你實現夢想的人,記住,把自己收拾精神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