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留宿內殿

  「謝大人——」衛修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將人扶起,「謝大人,您醒醒啊……」

  司馬煜怔怔的望著謝君離蒼白的臉頰,半晌,轉身朝內殿走去,丟下一句:「叫御醫來瞧瞧。」

  謝君離被安置在內殿,這是天子歇息之所,對臣子而言是越矩,衛修也覺不妥,可司馬煜堅持如此,便也無人敢勸。

  謝君離留宿太初殿內殿的事很快傳到了華清殿中,竇太后得知皇帝竟對一個外臣如此重視,不免擔憂群臣議論,她雖不滿司馬煜繼承皇位,倒也知曉分寸,遂命內監封鎖消息,不得謠傳。

  一場風波,悄然平息。

  司馬煜坐在內殿的燭火下,不由沉思。他不是那種暴戾的君王,可為何一遇到謝君離的事就渾然沒了理智?

  不過是一闕詩而已,根本不值得追究,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氣惱什麼。

  夜色昏黃,他拿起硃筆在黃紙上寫下:「長相思,何如離愁別故思,願卿共度長夜裡,不消西窗故園情。

  不遇吳鉤,又下眉頭……」

  寫至此,筆已擱置,反覆思量,他不知該如何下筆,只好擱置此處,待謝君離醒來提筆續墨。

  謝君離醒來時,人已躺在龍床之上,屋內空曠寂靜,唯有窗台上懸掛的琉璃燈散發幽幽光芒。他的腦袋有些昏沉,慢吞吞爬起來,掀開錦被準備下榻。剛站穩腳步,一股鑽心的劇痛瞬間襲來,頓時踉蹌後退數步,捂住丹田蹲下。

  司馬煜進入內殿時,正巧看到謝君離掙扎著起身,他面色倏地變得慘白,快步衝過去,一把拉起謝君離。

  「你做什麼?」

  謝君離虛弱搖頭:「臣……臣沒事。」

  「御醫說你咳疾發作,肺腑皆損要好好調養,你現在這副模樣,像是沒事的樣子嗎!」司馬煜壓抑著憤怒,咬牙切齒的瞪著謝君離。

  謝君離抿了抿乾燥泛白的唇瓣,輕聲道:「臣……等下了輪值回府再慢慢調養。」

  司馬煜深邃的眼瞳中掠過一抹異樣光彩,旋即斂眸道:「你的意思是朕不近人情,你病了也不讓你休班?」

  謝君離微愣,他原本打算回府再慢慢調養,並無責怪司馬煜的意思。司馬煜卻沒給他解釋的機會。

  「朕命令你休息,這是聖旨,省的宮裡宮外都覺得朕苛待你,倒成了朕的不是。」

  聞言,謝君離欲拒絕的話咽回肚中,躬身應喏:「是,臣遵旨。」

  司馬煜鬆開他,轉身出了內殿。

  謝君離靠在椅背上,雙腿彎曲緩緩蹲下,單手抵住胸膛,竭力克制翻湧的血氣。他的病情比想像中還要嚴重,五臟六腑似被烈焰焚燒般灼熱滾燙,疼得幾乎窒息。

  司馬煜走遠後,守在門邊的衛修才推門而入,見謝君離神情萎靡,立即吩咐小太監去熬藥端來。

  藥煎好之後,衛修端著碗進了內殿,遞給謝君離喝下。

  喝完藥,謝君離的精神總算恢復幾分,只是依舊疲憊不堪。

  衛修嘆口氣:「你也別怪陛下,他也是被王延臨逼得太緊,才會把氣撒在你身上。」

  「我明白。」謝君離閉目養神,淡淡回了三個字。

  謝君離明白他只是剛好碰到了槍口上,不敢心生怨懟,他只是有些可惜,司馬煜權術政綱都是一等一的聖明,就是脾氣急了一些,如此喜惡形於色難免容易被人猜透,後患無窮。

  衛修又叮囑了幾句,而後匆匆離去。

  這裡是天子內殿,他是外臣不便久留。聽聞自己歇息之處是天子床榻,謝君離除了惶恐還是惶恐。

  床是沒法睡了,他走到案前想著趴著湊合一宿,便看見了司馬煜寫了一半的又像詩又像詞的詞作。

  他猶豫片刻,走向那張案桌,將它拾起放到一旁,仔細端詳,而後用另一張紙寫下:

  「休說相思須莫及,忍笑顧盼總依依。箋書一紙無憑據,落花歸期亦有期。」

  收好箋書,謝君離倚靠在案幾邊,閉目養神,直到困意席捲全身,方才沉沉睡去。

  深夜,司馬煜批完奏摺,甚為疲累,想去內殿歇息,剛踏進殿門,看到紅燭下趴在桌上的身影,這才想起他留謝君離在殿中的事。

  謝君離身體虛弱,睡得很沉,並未注意到司馬煜入殿,司馬煜站在案前,凝望他肘下的黃紙,拿起來一讀,不禁再次被謝君離的才情折服。

  他本想道相思訴情愁,卻苦於找不到詞藻,翻來覆去說的也就是是愁和情,而謝君離卻用落花依依加上相見歡離別苦的對照,道盡情愫,那句——若能忍笑顧盼總依依,倒也算得上恩愛。

  司馬煜怔忡許久,嘴角勾起淺笑。他並非不懂情,只是身邊的女人多與權斗利益相牽,難免夾雜了太多謀算,太不純粹,以至於無法只談情。因而他十分敬佩至情至性之人,他不禁好奇,要怎樣溫婉賢淑的女子才配得上謝君離。而當他真的想到這,又不免喟嘆,心傷,但願世間沒有女子配得上謝君離,這樣的人不該屬於任何一人。

  謝君離從噩夢中驚醒,猛然睜開眼睛,冷汗涔涔。他摸索著起身,扶著桌沿勉強支撐,跌跌撞撞往屏風後走。剛邁進去一條腿,便聽得司馬煜冷冰冰的聲音響起:「你在做什麼?」

  謝君離身子一僵,慌亂垂首行禮:「參見陛下。」

  「不必多禮。」司馬煜坐回御案後,抬頭審視謝君離蒼白的臉色。

  「謝陛下。」謝君離低眉順眼的道,隨即站直身軀,恭敬的立在一側。

  「身體好些了嗎?」司馬煜問,語氣平和柔軟,與他先前判若兩人。

  謝君離心底警惕頓消,「謝陛下關懷,已經無礙了。」

  司馬煜頷首,漫不經心道:「你這副樣子也是難看,去沐浴更衣吧。」

  謝君離應了一聲,退出內殿。

  內侍早就備好熱水和乾淨的寢衣,見謝君離出來,忙迎上去攙扶他。

  謝君離腳下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

  內侍連忙攙扶著他,擔憂道:「大人,您還好吧?奴才幫您沐浴。」

  謝君離擺擺手,示意他退下,獨自脫掉衣物,泡在熱騰騰的木桶中。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抱起他。他睜開眼睛,正對上司馬煜幽深漆黑的鳳眸。

  「陛下……」謝君離啞著嗓子喚道,「臣有罪,還請陛下降罪。」

  「降罪?」司馬煜挑眉,「你何罪之有?」

  謝君離面露慚愧,「微臣殿前失儀,竟在當值時睡著,辜負了陛下信賴,還請陛下降罪。」

  「朕讓你在內殿歇息一晚,這裡是內殿,你何罪之有?」司馬煜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他似乎在享受謝君離的尷尬。

  謝君離默了半晌,總覺得是司馬煜抱自己出浴的,怎麼想都覺得不妥,「是臣逾越了。臣斗膽問陛下,是誰將臣……」他停頓了一下,似在思索措辭,「帶上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