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入宮門深似海

  嚴冬已過,卻因雨水惹得風勢有些冷冽,吹打在謝君離單薄的肩膀上,使他的身子更加孱弱。

  司馬煜特賜他乘轎輦入宮。

  朝堂上下還沒有哪個官員有此殊榮。可謝君離卻笑不出來,他雖略通武藝,可身患頑疾,體虛氣乏。若不是有些內功在身,只怕連路都走不穩。這樣要怎麼擔當護衛皇城的職責呢?

  轎輦停穩後,他緩步下轎,宮人指引他到偏殿等候傳喚。

  這偏廳極盡奢靡,桌椅陳設皆價值不菲,就連器皿也是由上好玉石製成。這才僅是偏殿的布置,不知正殿得恢宏到什麼地步。

  一盞茶的工夫後,殿門打開,謝君離的心也跟著抖了三抖。

  來者正是昨日登門到訪的當今聖上。

  「參見陛下。」謝君離俯身行禮。

  「免禮。」見昨日若竹的風骨,被皇權壓制殆盡。司馬煜沉吟片刻,心生不悅。

  謝君離依言謝恩,司馬煜負手而立,銳利的視線掃過謝君離,見他唇色泛青,形銷骨立,仿佛輕輕一碰就要散架。眉峰皺起,冷冷道:「衛修比你早入宮,你和他去熟悉一下暗衛營的事務吧,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他。」

  謝君離垂首,掩飾眼底異樣:「臣遵旨。」說罷,恭敬退出偏殿。

  衛修帶著謝君離熟悉環境的同時,向他介紹暗衛營里的規矩和注意事項。

  謝君離認真傾聽,一絲不苟。見此情形,衛修的眼中閃過一絲欣賞之色。他原本就對謝君離的詩才十分讚賞,現在看到他如此尊重規矩、謙遜有禮,更是心生好感。

  夜幕低垂,司馬煜看著堆疊的奏章,眉頭緊蹙。

  長時間伏案批閱令他疲乏。他吩咐宮人傳謝君離見駕。

  謝君離步履匆匆,踏進殿門,只見昏暗的燭光之下,司馬煜端坐案前,雙眸半斂,神情凝重。

  謝君離躬身拜道:「微臣參見陛下。」

  司馬煜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朱漆木桌,語氣淡漠地說:「起來吧。」

  謝君離慢吞吞起身,站在一側。

  「你來幫朕將這些奏章分類整理,整理好後呈上來。」司馬煜說道。

  聞言,謝君離怔忪。「此事萬萬不可。」

  「怎麼?你想抗旨。」司馬煜冷嗤,眼眸犀利地盯著謝君離。

  謝君離垂眸道:「軍政大事,微臣不敢查閱……」

  「朕讓你看你就看,哪這麼多廢話。」司馬煜不容拒絕。

  「陛下!」謝君離急了。

  司馬煜卻不再多言,他拿起筆墨,繼續翻閱奏摺。

  謝君離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將奏摺按事務緩急排序一一歸納整齊,擺放到御案上。

  做完這一切,已是冷汗濕衣,他身體不適,怕驚擾聖駕,一直忍著不敢咳出聲,此刻已是難以招架。剛準備轉身告退,忽聽司馬煜冷冷道:「你站住。」

  謝君離默默咽下一口唾沫,輕聲問道:「陛下,還有其他吩咐嗎?」

  「替朕擬旨,擢升王延臨為右相,協助左相處理國事。」

  謝君離震驚地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驚訝。

  祖父一直位居左相,陛下種種行跡又足以證明其對謝家的信任,何故忽然立右相呢?

  他沒有遲疑太久,見案上只有朱墨御筆,不敢僭越,遂請宮人取來筆墨紙硯,鋪展開來。伏跪在御案前,提筆蘸墨,揮毫落字。

  司馬煜的目光凝視著謝君離筆下那蒼勁有力的字跡,眼神深邃。待寫完後,謝君離將聖旨收好,捧著它走到御案前。

  「陛下,請過目。」

  「嗯,不錯。」他漫不經心說了句,他不想流露太多讚揚,這不符合御人之道。

  「繼續幫朕擬旨。」

  「是。」謝君離應下,從未感到時間如此難熬,頭暈目眩,全憑意志力強撐。終於,熬過兩個時辰,按照司馬煜的吩咐,將所有旨意擬完。他渾身虛軟無力,勉強支撐著身體,才沒有倒在地上。

  「退下吧。」司馬煜道。

  「是。」謝君離彎腰作揖,緩緩退出太初殿。腳踩空階梯,險些栽下台階,他穩住身軀,踉蹌地往宮門外走。

  謝家距離宮門約莫半柱香時間,馬車顛簸著,不消半盞茶功夫,謝府便遙遙在望。

  他今天實在是累極了,回到房間卻沒有睡意,便拿出之前一直在翻閱的古籍,細心研讀。

  這部老莊著作是謝昭歷經周折為他尋來的,在孔孟之道盛行的建康城中極為罕見。

  剛得到此書時,謝君離曾戲言,如果天下的學子知道,定京第一儒竟然千方百計尋找老莊的著作,不知會作何感想。

  這一切都源於謝昭對他的寵愛,只要是他想要的,謝昭一定會儘量滿足。

  與此同時,太初殿中,司馬煜仍在案前批閱奏摺,衛修則守在一旁侍候。

  司馬煜回想起今日見到謝君離溫和恭順間又不失傲骨。擬旨分類時又識聞廣博,見解獨到,實屬難得一見的定國安邦之才。

  這樣想著,又覺得不恰當。昨日在謝府看到的謝君離所寫的詩,如此才學,入仕為官,豈不可惜?

  思至此,他提起硃筆在黃紙上描繪腦海中一筆一划的筆跡,寫下謝君離所作詩句:

  「天涯行役苦,離恨至西州。」

  「春盡殘陽薄,新月映獨愁。卻照梨花落,風送夢幽州。」

  衛修靜靜注視著主子不語。

  陛下筆鋒硬朗,怎的忽然改了娟秀的字體?

  司馬煜放下硃筆,端詳黃紙許久,忽的開口問衛修:「你覺得朕寫的這幅字與謝君離所寫,有幾分相似?」

  「這……」衛修十分猶豫,若不是司馬煜這樣問,他都不知他是在模仿謝君離的字跡。

  衛修斟酌著措辭,「陛下的字體比起謝大人更凌厲一些,少了幾分飄逸瀟灑。」

  司馬煜蹙眉不語。

  衛修頓了頓:「陛下,恕卑職妄言……」

  司馬煜打斷衛修的話,「你說得很對,何罪之有。」

  衛修聞言鬆了一口氣,抬頭間司馬煜又開始伏案練字。

  在建康城春寒料峭之時,太初殿和謝府的燭光亮堂一夜,君臣二人一個看書一個練字,皆是徹夜未眠。

  謝君離伴駕左右,除了擬旨,閒暇時二人品學論道,彈琴下棋,時光在不知不覺間流轉至七月底,正值暑熱炎夏。

  經過一段時日的相處,謝君離對司馬煜的脾性有所了解,話也多了起來。二人時常會談天說地,不僅限於書文範圍,雜識見聞也會說上一些。謝君離交友廣泛,見聞豐富,司馬煜聽得津津有味,連午膳也沒顧得上吃。

  司馬煜看向謝君離微微泛白的臉色:「朕見你這幾日沒怎麼咳嗽了,咳疾痊癒了嗎?」

  「嗯。」謝君離應了聲,「多謝陛下關懷,臣好多了。」

  司馬煜點點頭,似乎還想說些什麼,衛修走了過來,低聲道:「陛下,太后讓您去華清殿一聚。」

  司馬煜停止與謝君離攀談,神色微變。太后是先帝皇后,並非司馬煜母后,且她最開始屬意的君主也不是司馬煜。

  這使得二人的關係十分緊張,只能算是表面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