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蛛網的密疏
一大桶麥酒已經空空,桌面一片狼藉,燭焰幾乎就要燃盡,流淌的油滴把書本都浸濕,提利昂埋在桌底,金髮潦草,地板上有一大塊黏稠潮濕的印記,不知是口水還是酒水。
「起來,提利昂!」
沉重的嗓音好像戰場上擊鼓的噹噹。
提利昂眨巴了下嘴,眼連睜都不睜一眼。
「起來!」
波隆一腳踢上去。
「好好好!」提利昂頓時被踢醒,他捂住頭,清醒時分的疼痛像是鐵匠的圖釘扎進頭骨迸裂一般。
他揉了揉眼,環顧四周。
熟悉又陌生的臥室,金黃色的帘子,看起來就柔軟的白絲絨床被,狼藉的書桌,燃盡的蠟燭,當然,還有鏡中邋遢的侏儒。
提利昂看著鏡子,習慣性地摸了摸臉,這是我?他心裡盤問自己。
「快去洗洗,我這個傭兵都嫌你臭,哄臭的那種。」
波隆皺著眉,誇張地捂著鼻,至少在提利昂眼裡是誇張。
「波德在哪,我的侍從?」提利昂下意識地問,貌似他和波隆多次的開場白都是如此。
還沒等波隆回答,波德瑞克的聲音已經從隔壁傳來。
「我在給您放水準備洗漱,大人!」
侍從的聲音比提利昂聽到的任何大嗓門都還大,提利昂厭煩地揮揮手,「別這麼大聲,波德!」
「聽到了!大人!」波德的聲音更大了。
提利昂撐著地面,半坐起來,右腿處忽然的發麻讓他又不由得坐下來,咬牙切齒。
「你為什麼在這?金袍子衛隊的指揮?」提利昂後仰在半倒的軟椅椅腿上,椅腿底一股積灰的味道差點把他嗆倒。
波隆聳聳肩,「過了今晚,我還是自由的傭兵。」
「什麼?」提利昂不解,他仰頭看向波德,「這麼個揚眉吐氣仗勢欺人的職位你不想干?」
波德蹲下身,「永遠要相信傭兵的直覺,提利昂,」他似乎又聞到提利昂身上的臭哄味,嫌惡地後退半步,「我不適合待在君臨,至少目前來說。」
提利昂當即想到了泰溫,他用力揉著發麻的右腿,齜牙咧嘴,「看來是我這個泰溫大人的乖兒子牽連了你……」
「嘖嘖嘖……」波隆點著頭,嘴裡附和,「阿提斯·艾林在幫你。」
提利昂沒有否認,他稍稍挪動右腿,麻痹的不適感略微減輕,「我很榮幸。」
波隆抿著嘴,沉默片刻,「谷地人的軍隊在羅斯比城附近紮營,那裡比君臨更安全。」
「我知道,」提利昂站起身,扶起身後的軟椅,坐在上面,「那裡是我的凱岩城,以便我隨時離開君臨這個鬼地方。」
波隆注視著提利昂,後者認得這個眼神,波隆作為傭兵動腦投機的眼神就是如此。
「你想……」提利昂開口詢問。
「你父親遲早把我撤職,再留在這裡說不定小命不保。」
「你要另尋出路?」
「阿提斯·艾林,他年輕時我曾與他並肩作戰。」
「伱?你和阿提斯?」
「在長弓廳,很久以前,羅拔·羅伊斯認得我。」
提利昂瞪大眼睛,「每當我以為看透你的時候,波隆,出乎意料的驚喜總會在你身上出現。」
波隆眨了眨眼,「不要以為自己能輕易看透一個傭兵,特別是我。」
波隆蹲下的身子站起,「君臨現在就像個火堆,獅子、鷹可都盯著裡面烤著的肉呢,」他深吸口氣,看向提利昂,「跟我去谷地人的軍營,離開君臨,否則我可保證不了泰溫大人不會拿掉你的小命。」
「我命硬著呢。」
「別忘了你的傭兵朋友和那個小侍從。」波隆用譏諷的語氣回答。
提利昂笑了笑,從軟椅上站起,「君臨這個火堆還有個辣眼熏鼻的東西沒揪出來。」
波隆皺了皺眉,「你還想怎樣,首相和太后恐怕都把你看作是阿提斯·艾林的人了。」
「那又怎樣,他們又從沒有把我當成蘭尼斯特,」提利昂聳聳肩,「我可是個侏儒,波隆。」他走出門,把波隆撂在屋內,朝著波德瑞克準備的熱水盆走去。
老狼沒有死,提利昂心想,這樣就說明蜘蛛不是史坦尼斯的人。
蜘蛛出不去黑水灣,若想發揮更大的作用……
提利昂沉下臉,脫光衣服,跳進澡盆,氤氳的熱汽把他包裹。
只有君臨,提利昂想,瓦里斯一定還在君臨。
暴民襲擊喬佛里,戲班子拿「黑髮公主」說事,亂倫輿情又起,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君臨供水中毒,鍊金術士公會的人還死在了公共泉水裡,在這事件中藏在背後的七神修士……
這些內容瓦里斯可是一件都沒及時匯報,作為君臨的蜘蛛未免那些天做得也太過潦草。
這中間沒有勾連自己是不信的,提利昂把身子埋到熱水裡,享受著其中的歡愉。
瓦里斯想做什麼,他為什麼要害托曼……
提利昂畸形的腦袋沉浸在熱水裡,思路逐漸變得清晰。
父親急於推動獅花聯姻,派席爾大學士連連發信催促提利爾進君臨完婚,據說高庭已經起行,至少那個加蘭·提利爾帶著史坦尼斯就快到了君臨……
斬首一個國王,迎娶一個王后,君臨這麼熱鬧,暗處的蛛網不浮現絕無可能。
彌賽菈……提利昂想到了彌賽菈,喬佛里國王的第一繼承人。
提利昂冒出水面,獅鷹的矛盾在托曼死後直接地暴露出來。
還有燒毀城門的綠火,……
「波隆!」提利昂大聲喊道,「鍊金術士公會,泰溫首相讓沒讓你查?」
波隆卻早已走到跟前,都城守備隊隊長的令劍被波德瑞克雙手抱住,侍從疑惑地看著波隆和提利昂。
「詹姆·蘭尼斯特,你親愛的兄長和他的御林鐵衛誓言兄弟在查。」波隆說。
「但金袍子去查也未嘗不可。」波隆面朝向波德瑞克胸前抱著的金袍子令劍。
……
君臨,小指頭曾經的妓院。
天花板剝落的塵灰掉在胖客人的肩上,脖頸處的贅肉氣憤地一抖一抖,大手朝上一夠,把披肩拽了下來。
「你們不知道去修繕嗎,這房子指不定哪天就塌了下來!」客人抽著鼻子,不滿地嘟囔。
服務他的妓女立刻把臉貼上去,輕言細語又把客人迷得團團轉,糊弄到別的屋子裡。
紅色的簾幕緩緩拉上,半遮半掩背後一陣嬉笑打鬧的聲音傳過來,妓女擺弄著身姿,目光卻放在二樓的石柱邊。
鷹隼一般的眼睛看著他們,仿若近晚的涼風,惹人背後發麻。
妓女不由得內心有點發怵,隨即低下頭又湊近客人。
埃文·艾林收下目光,轉身走進了房間,關閉房門。
「蘿絲在哪?」他問。
「弒君者的身邊。」
「意外之喜,我以為我們會失去她。」
「這個北方女孩命硬呢。」
「北方人都命硬。」
埃文·艾林長吁口氣,取下衣領前金色的鷹隼勳章,放在了桌面上,「瓦里斯和野火找不到,公爵就一刻不能進君臨。」
「泰溫已經開始去查鍊金術士公會了。」
「怎麼樣?」埃文·艾林問。
「暫時毫無線索,蘭尼斯特的紅袍子還有某些御林鐵衛可最喜歡來這兒尋歡作樂,有消息會立刻通知您。」
「野火不能被蘭尼斯特和其他任何人掌握,君臨指不定哪天就會陷入一片火海。」
半跪於地的人低下頭,沉悶的寂靜在房間瀰漫。
埃文·艾林右手握成拳,在石質的桌面上摩擦,壓下心底的焦躁。
阿提斯公爵讓自己不要打草驚蛇,驚動瓦里斯留下的小小鳥,但孤坐在妓院這裡幾乎毫無作為,無法為將來峽谷騎士的入駐鋪路。
「泰溫私下讓御林鐵衛和蘭尼斯特親衛去查野火事務,壓根沒在御前會議商量,顯然不想讓羅拔爵士參與……」
他的臉上流露出不安,抽出桌底的書信,立刻提筆,想要把自己的猜測匯報給遠在北方的阿提斯公爵。
埃文清楚公爵想要什麼,瓦里斯想讓鷹獅決裂的心思恐怕和公爵未來的部署某種程度重合在了一起。
但蜘蛛沒有發現更大的引爆點,再精明的人也只能著落在眼前,卻忘卻了許多其他的細節。
而這點細節,需要他負責去提醒。
埃文·艾林輕輕笑了笑,筆墨蘸在了白紙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