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博弈

  第230章 博弈

  「我想我的媽媽,還有姐姐……」

  小王子沮喪地垂下眼,眼角似有淚痕。

  提利昂安排在托曼身邊的侍女蘿絲擺弄著她的紅髮,心裡計算著大學士派席爾究竟欠了自己幾筆金龍,心不在焉地回應道:「怎麼不想你的哥哥?」

  「七神在上,」小王子托曼倒吸口涼氣,「喬佛里?喬佛里他……國王他……」托曼有些支支吾吾地說,他總是習慣仔細思考身邊人的話,「我們別談論喬佛里了,哦不,我們令人敬重的、威儀的……國王陛下了。」

  蘿絲挑了挑眉,她沒想到小王子這麼懼怕他的哥哥。

  她習慣性地伸手握住托曼的手,用指甲摩挲著他的手背。

  該死!蘿絲意識到她又搬弄起了在妓院挑逗男人的手藝,連忙收手。

  但托曼早就離不開她,撲進蘿絲的懷裡,「我想姐姐!」

  「羅斯比城就在前面,」車廂外的御林鐵衛發出沙啞的聲音,他早就不耐煩馬夫的緩慢速度,他記得從君臨到羅斯比城一日之內就能到,但都快過了兩日,羅斯比城還是沒有出現在眼前。

  「快點!」柏洛斯·布勞恩爵士大聲對馬夫說。

  「我討厭他,這個老頭。」托曼在蘿絲的懷裡小聲抱怨。

  蘿絲掩住嘴角的笑意,車廂外的那個柏洛斯·布勞恩爵士倒是經常在自己面前窘迫地拋出毫無男性魅力的媚眼,這與他的扁鼻和鬆弛的兩頰拼湊在一起顯得極其可笑。

  但不是最可笑滑稽的那個,蘿絲想起自己在北境乃至於南方妓院的生存回憶。

  即便心生厭惡,妓院的調教還是讓她熱情相依,即便自己已經被提利昂大人秘密贖身,至少在明面上只是紅堡宮廷的光鮮侍女。

  該死!她又想起大學士欠她的幾筆金龍,蘿絲在心裡痛罵。

  果然,所有初來乍到君臨妓院的妓女從稚嫩到成熟的標誌就是有無睡過大學士的床。

  大學士恐怕也知道自己在君臨妓院裡的口碑,所以從未指定過哪個女孩去陪床,都是妓院裡互相推諉挑選出來再送上門。

  蘿絲就是其中的倒霉蛋,

  「王子知道了,柏洛斯爵士。」蘿絲撩開帘子,對白騎士眨了眨眼。

  柏洛斯的面容上堆積著的皺紋擠出了難看的笑容,色眯眯的雙眼直勾盯著蘿絲,但顯然忘記前方的路。

  戰馬踩到尖石,吃痛發出一個哆嗦,尊貴的柏洛斯爵士差點仰頭摔下馬背。

  馬夫吃吃的笑,特殊的笑聲甚至感染了托曼,後者看見了御林鐵衛的窘相,俯身趴在蘿絲懷裡憋住笑聲。

  「看你的路!」柏洛斯爵士用馬鞭抽打車廂的一側,不知是在警告馬夫還是在告誡自己。

  馬夫連連點頭,肥碩的身軀挪了挪,奮力抽打著馬背,馬車行進的速度又加快了幾分。

  托曼的肚子再次叫了起來,小王子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蘿絲,你還有糖嗎?」

  蘿絲皺著眉翻找著一旁的柜子,一路上托曼把所有能夠入嘴的東西都過了遍。

  「等到了城堡,伯爵肯定會給你備大餐的,托曼。」蘿絲伸手捏了捏托曼的胖臉。

  車廂前卻傳來敲聲,「我有糖!王子殿下!」

  馬夫略顯尖細的嗓音出現在車廂前,他的胖手透過隙縫遞過來,掌心裡握著幾顆糖。

  托曼欣喜地看向蘿絲,後者看著可愛的王子,輕輕點了點頭。

  托曼急忙接過糖果,還不忘說聲謝謝,將糖紙剝開,伸舌舔弄了兩下。

  而蘿絲則頭靠著車廂,從帘子的側縫看向前面越發寬敞的道路,長吁口氣,君臨對於她這種小人物而言並不算個好地方,尤其在戰火紛飛的年代……

  她心裡的不安漸漸放下,也許很快他們就能到達羅斯比城。

  ……

  泰莎……

  提利昂又看見那個農家女的身影,破破爛爛但又經過縫縫補補的外衣,漂亮的臉蛋,還算不錯的身姿。

  濕漉漉的唇越發靠近自己,提利昂再次感覺自己淪陷了……

  「大人!你什麼時候醒來啊?」

  嘴角的濕潤突然有了股鹹味,提利昂在迷濛中睜開眼,波德瑞克哭喪著臉對著自己,臉上哭泣的模樣連自己這個侏儒都覺得嫌惡。

  他抹了把嘴角,夢裡的濕漉果然來自于波德瑞克的淚水。

  「該死!七層地獄啊!」提利昂猛地起來,推開比他健壯數倍的侍從,「波德,給我酒!」

  「大人!您醒了?」波德瑞克臉上哭喪的表情瞬間消失,但又喜極而泣,淚水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多起來,「您知道,我有多擔心您嗎?」

  「給我酒!」

  「學士說您暫時不能飲酒……」

  「去他媽的學士!」

  酒瓶順利地落到提利昂的手裡,他往嘴裡灌了幾口,貪婪地吞咽。

  波德瑞克覺得這個模樣倒是與波隆爵士很像,不過他沒再出聲。

  瓦里斯,該死的八爪蜘蛛!提利昂沒有失憶,他清楚自己昏迷前在做什麼。

  「波隆在哪?」提利昂扭頭看向波德瑞克,提問道,這才想起君臨城的戰局。

  他想起昏迷前若隱若現的人影,「黑水河戰況如何?」提利昂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波德瑞克剛想答覆,木門卻傳來一聲「嘎吱」

  「阿提斯·艾林的軍隊及時趕到,擊退了史坦尼斯上岸的大軍,他們隨著自家的艦隊退出了黑水河灣。」波隆走了進來,顯然換了身乾淨的衣服。

  提利昂低頭看了看自己新換的衣物,身上也無異味,顯然在昏迷時有人幫自己擦乾淨了全身。

  他抬頭便看到波德瑞克喜上眉梢的神情,提利昂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便將視線放在波隆身上。

  「史坦尼斯大軍退了?」

  「事實如此,阿提斯·艾林的谷地軍隊分成兩支,一路從國王大道南下,直撲舊城門的史坦尼斯主力,另一路繞過君臨城,從君臨港迂迴襲擊爛泥門的軍隊,」波隆回憶道,聳聳肩,「大概如此,我聽御前會議這麼說……」

  「御前會議?」

  「國王親自召開,原本作為法務大臣的阿提斯公爵也應參加,但似乎谷地軍隊並不願意進城,在十里開外的國王大道上紮營安寨。」波隆說道。

  提利昂還想提問,但隨後將話咽在喉嚨處,他瞪大眼睛,看向從波隆身後走來的人。

  詹姆·蘭尼斯特看向提利昂,「你也原本要參加,但可惜昏迷的時間超過我的預期。」

  「該死!詹姆!」提利昂奔下了床,伸手抱住詹姆。

  弒君者露出久違的笑容,心裡的喜悅沒有摻雜其他複雜的情緒,而是緊緊抱著提利昂。

  「你的臉怎麼回事?沒有我的日子連騙小姑娘的臉蛋都保不住了?」提利昂抬頭看著詹姆的臉,臉上露著狡黠的笑容。

  該死!詹姆嘴角的笑意沒有止住,他鬆開手臂,「沒有我的日子看起來你過得不錯,想必獨自面對父親的日子君臨城妓院的生意都要少上不少吧?」

  「最好加個瑟曦,」提利昂補充道,「不過伱小瞧我了,即便再老道的獅子也看護不住一個想出窩闖蕩的逆子。」

  「不愧是你……」詹姆露著的笑容里略有些苦澀,他有時很羨慕弟弟的豁達。

  但他又清楚這種豁達的源頭來自哪裡,詹姆咽了咽口水,只是保持著微笑。

  「好,好,好~」波隆兩手環抱著,有些不耐煩地說,「兄弟情深的事沒必要再演了,我在草台戲班子看過無數遍,你知道的,伊尼斯和梅葛,或者……伊蒙德和路斯里斯?」

  「對於一個傭兵來說,你的知識面是不是過於寬廣了?」詹姆望向眼前這個傭兵,他看得出提利昂對傭兵的信任。

  提利昂出聲嘲諷,「而對於一個傭兵而言,他的嘴是不是過於雜碎了?簡直是陌客畫上的嘴,說個不停。」

  詹姆略微皺眉,「那靜默姐妹是怎麼一回事?」他有些不解地問。

  短暫的寂靜圍攏在眾人周圍,波德瑞克的大眼睛在幾人間掃視,緊抿著嘴。

  「他沒懂這個笑話,對麼?」波隆看向提利昂,「我以為這個笑話你會在親哥面前說得比我多呢。」

  提利昂抬眼看向詹姆,「對於誰是我的親哥這個問題,他有點太高了…..」

  該死!詹姆暗罵道,鐵手套在提利昂的大腦袋上敲了兩下。

  「該聊正事了,」提利昂靈活地躲開,他吁了口氣,「舊城門突然燃起的野火,絕無可能是巧合,若不是巴利斯坦和阿提斯,史坦尼斯的軍隊差點就攻進城,把我們的腦袋統統吊在城門口了。」

  波隆依舊抱著兩臂,「我檢查過那裡的城門,燒得一乾二淨。」

  詹姆沒有答話,他想起赫倫堡燃燒的野火。

  「御前會議瓦里斯出席了嗎?」提利昂望向詹姆。

  詹姆的搖頭讓他內心更加篤定了幾分。

  「雖然不知道動機……」提利昂撫摸著下巴,「但我敢篤定瓦里斯想讓史坦尼斯拿下君臨城。」

  詹姆皺了皺眉,「八爪蜘蛛,一個太監怎麼敢……」

  「就連平民,鐵匠,商人都敢襲擊國王的軍隊,把貴族的軀殼剝開朝里看看是不是真有什麼和自己不同的貴物,結果發現都是兩瓣屁股頂著個兄弟,一個太監能幹出什麼事還真難預料。」提利昂無情地打破詹姆不切實際的印象。

  波隆搖了搖頭,「世風日下啊……」

  「對於一個手上沾滿血的傭兵來說,這個笑話足夠下七層地獄。」提利昂斜眼瞥向波隆,口中的譏諷讓人忍不住想要把他的侏儒腦袋揪下。

  「你怎麼看?」詹姆初到君臨,並不清楚提利昂的判斷意味著什麼,他出聲詢問道。

  提利昂攥緊手,沉默了片刻,開口說:「我的錯,一定是我的錯……」

  詹姆聽出了沮喪,但他只是微微皺眉,沒有打斷提利昂的話。

  「君臨城這幾天裡里外外都在戒嚴,即便是八爪蜘蛛也不可能出城。」提利昂緊鎖眉頭,心裡「咚咚」得跳。

  波隆立刻附和,「城牆上掛著的赤腳能說明這點,相信我,金袍子那群廢物除了這點事其餘壓根干不好。」

  提利昂深吸口氣,「但有一個機會八爪蜘蛛能夠出城……」

  「什麼機會?」詹姆問道。

  提利昂忽然扭頭看向窗外,嘴唇蠕動著,兩手頹然地落在窗戶的邊上。

  「不……」他失聲低吟。

  ……

  羅斯比伯爵果真給托曼王子準備了大餐,蘿絲嚼著肉絲,忍受著一旁柏洛斯爵士的騷擾。

  「如果我沒記錯,我一直對你印象很好……」柏洛斯爵士坐在蘿絲的身邊,不乾淨的手已經摸到了蘿絲的紅髮。

  當然印象很好,怎麼男人一出了妓院就不知道該怎麼和女人相處?蘿絲回憶著柏洛斯爵士在君臨妓院的瀟灑自如,心裡想道。

  「射箭吧!」托曼王子指著眼前的箭靶,興奮地高聲叫道。

  箭矢直直插進箭靶的紅心,惹得王子一陣拍掌叫好。

  「慢點吃吧,王子殿下……」羅斯比伯爵說,「小心噎著。」

  托曼王子點著頭,嘴角還摻著果汁,他的小胖手不停地鼓掌慶賀。

  羅斯比城的宴廳不大,但足以放下幾張餐桌和一個箭靶,箭手微微鞠躬,朝王子致意。

  「繼續!繼續嘛!」托曼王子高興地說。

  蘿絲撥開柏洛斯爵士騷擾的手,「爵士,我覺得你得更擔心托曼王子的安全。」

  柏洛斯爵士毫不在意地搖搖頭,「羅斯比城一向忠於王室,怎麼會……哈哈哈哈!」

  托曼捂住咽喉,咳嗽了兩聲。

  蘿絲站起身,「我得去拍拍王子的背,順便叫他少吃點……」

  白騎士「吱吱」地笑,「小孩子喜歡吃,就讓他多吃點嘛。」他伸手握住蘿絲的手,還替蘿絲撓著手心的癢。

  「放手吧,爵士。」蘿絲勉強用微笑壓抑住厭煩,她稍微用力抽開手,朝托曼那裡走去。

  托曼繼續捂著喉嚨,「我……我沒事,咳咳!」

  羅斯比伯爵拍著他的背,「王子吃得太多了呀……」

  「我……」托曼猛地抬頭,臉上的青頸明顯地漲起,他伸出手遞向蘿絲,「蘿絲!~」

  托曼仰倒在地,椅子咕隆翻倒。

  蘿絲只覺得天翻地覆,眩暈感找上了她。

  「托曼!」蘿絲推開礙事的伯爵,撲在王子的身上,嘴唇顫抖著。

  托曼靜靜地躺倒在地上,好像他睡覺時的模樣。

  蘿絲真心期望王子只是給自己開著大大的玩笑……

  ……

  馬夫從衣袖裡拿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

  他蹲在海邊的沙灘上,靜靜看著平靜安詳的海面。

  手帕蘸了蘸水,將臉上的粉墨統統擦掉。

  「唉,沒想到一出來就非常想念。」瓦里斯將手帕浸在海水裡,看著它揉成一團,慢慢漂浮,再被波濤送到更遠處。

  他本就擅長化妝,在紅堡地牢裝作獄卒羅根,每次化妝都要故意把自己全身抹上汗臭味的藥水,真是令他嫌煩。

  這次又裝作個胖馬夫,真是個麻煩活,逃脫出柏洛斯爵士的眼睛倒是容易,但是騙過提利昂自己倒是很自豪,畢竟很少有人能欺騙那個侏儒的大腦袋。

  只有太監才能騙侏儒,瓦里斯心裡想。

  「唉!」他再次重重嘆息。

  小小鳥自然告訴了君臨的消息,瓦里斯閉上眼,細細琢磨,他沒想到史坦尼斯敢如此謀略,沒料到阿提斯如此迅速馳援,更沒想到這位苦心經營權力的鷹巢城公爵居然不願意進入君臨這座權力的中心之城。

  此前的謀劃戛然而止,但他卻並不缺少其餘的計劃。

  「能一股作氣解決自然是好事,」瓦里斯喃喃自語,「但惹得兩邊互相爭鬥也不是壞事,人嘛,總不能太貪心……」

  泰溫大人想讓七國由亂轉治,好讓蘭尼斯特的統治千秋萬代。

  阿提斯·艾林公爵肯定也希望千秋萬代,只不過是經由己手。

  那麼兩人的對立什麼時候能像舊城門綻放的野火一樣爆發呢?

  他拿出遞給托曼的糖果,對準直射的陽光。

  如果仔細察看,托曼身旁那個細心的小侍女準會發現糖果的外殼下,還包裹著一顆滾圓的夾心。

  里斯之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