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那四年,他們並非沒有好時光

  梁父揮手,門口傭人立即關門。

  他摟著梁母,「這件事,你聽我的,等到證據……」

  室內煙霧繚繞,像一團青灰色的流雲,雲中竊竊私語。

  另一邊。

  梁朝肅趕到醫院,搶救室的紅燈驚險刺目。燈下,顧星淵癱軟在椅子上,白襯衣,亞麻西褲上洇透了鮮紅的血,臉上手上十幾道傷口,有些還有玻璃渣。

  梁朝肅走到他面前,他也長久沒有反應,哭不出,說不出。

  在極度崩潰和極度怨恨間,麻木如同一具抽乾靈魂的軀殼。

  梁朝肅皺緊眉,環顧四周,竟無醫生來處理傷口。

  這時,走廊盡頭匆匆奔來一個男人,是顧星淵的助理,他手裡捏著一長串繳費單子,見梁朝肅如見主心骨。

  「梁副董,我們夫人是RH陰性血,醫院現存血量不夠,已經緊急安排從其他醫院調,可是交通擁堵,直升機需要事先跟有關部門申請,您看?」

  孕婦大出血是分秒必爭的危急時刻,梁朝肅對女人懷孕早有心得,十分清楚現在走正常審批,多一分鐘,說不定就是生死之差。

  「去找我秘書,一切方便,由他帶你。」

  助理匆匆又去,顧星淵從渾渾沌沌中回到現實,捂著臉,精神崩塌,「是我,是我冒進,沈家出現,局勢一松,我以為穩了……」

  「打電話叫小柔回來……我還去接她,可我忘了狗急跳牆,顧星宇豁出去,他一敗塗地,就要我也一無所有……」

  梁朝肅平常看不上他這般不經事的樣子,眼下卻出乎意料,沉默聽他句不成句,調不成調的發泄。

  「我做了那麼多準備,保鏢,住所,產檢的醫護,我篩了一遍又一遍,我以為給小柔的是萬無一失,可萬無一失,也怕玉石俱焚,要飯的狠起來不要命,皇帝也能殺……」

  梁朝肅身型筆直,巋然不動。

  顧星淵突然問他,「你是不是不認同?如果換做是你……」他隱隱有再度崩潰的跡象,「以你的能力,是不是就護住了。」

  「我沒有孩子,可以。」梁朝肅俯視他,面目冷淡卻幽邃,像無底的深洞,擇人而噬,無懈可擊,「如果有孩子,太嬌貴,孩子嬌貴,母親更嬌貴——」

  他沒有繼續往下講,但顧星淵已經領會。

  梁朝肅雷厲風行,卻步步為營,能激進,也能沉住氣。什麼樣的情況,用什麼方式。

  如果是他,從一開始就不會讓小柔成為眾矢之的。

  ………………

  連城又是晚上九點後,才回到梁家。

  前幾日這個時候,梁父梁母已經在臥室,準備休息了。

  今天卻坐在客廳,並著手中照片冊,談論梁朝肅婚事。

  連城立在玄關,只聽一句,梁母的目光就穿過鏤空屏風,直戳她身上。

  連城心下驚跳,強行按捺住,一步步走進客廳,「父親,母親。」

  梁母臉上像凝聚一層虛假的石蠟,眉梢眼角都是凝固的,一動不動,叫人心底發毛,卻如何也看不穿她掩藏在面無表情下的真實情緒。

  她身邊,梁父笑意就柔和的多,十分自然,視線在連城頭髮停留片刻,「那發卡怎麼不帶?不喜歡?」

  連城一笑,「喜歡,太貴重了,日常不方便。」

  梁父勸她,「你是梁家的千金小姐有什麼不方便,帶上吧,父親喜歡心意被人尊重。」

  連城不推搪,點頭應是。

  梁母胸骨急劇起伏一下,盯著連城,目光如炬,梁父攬住她肩膀,輕輕晃一下。

  是安撫,是暗示。

  梁母吸氣還是沉不下心,抖開梁父,「後天朝肅生日,他約了幾位千金來家裡慶祝。你成年了,又是養女,粘著朝肅惹人非議,你懂我意思?」

  連城憂懼全去,忍不住冒出喜悅,「明白的,我明天晚上就去白瑛家住,等生日過了再回來。」

  有了梁母發話,她後天消失光明正大,被發現的時間也會合理押後。

  等梁朝肅生日過完,騰出手找她,說不定她在鄰國,已經登上銷聲匿跡的飛機,就此消失的一乾二淨。

  連城帶著即將遠走高飛的興奮入睡。

  這一覺,心中有底,未來可期,她這幾個月來,頭一次在梁家睡得安穩。

  梁朝肅從醫院出來,接近凌晨。

  中午,顧星淵的孩子沒保住,妻子大出血昏迷不醒。下午,京城飛來的專家聯合省醫院,開會討論治療方案,預期並不好。

  顧星淵從ICU出來後,仇恨已經從骨子裡瘋魔,一個辦事激進的瘋子,狂性大發,比暴戾的瘋子更不計代價,沒有理智。

  梁朝肅否定他同歸於盡,但支持他報復雪恨,兩人商談到半夜。

  接下來一段時間,他可以想見的忙碌。

  梁朝肅回到梁家,傭人過來報告。

  「夫人也得知連城小姐大學一直外宿,反應很大,梁董勸住後,夫人暫時冷靜。但後天您生日,夫人禁止她出現,連城小姐答應了,會提前一天晚上住在白瑛小姐家,直到您生日過了再回來。」

  梁朝肅靜默一秒,走到連城門口,推門,發現反鎖了。

  傭人替他取來鑰匙,「梁董和夫人,睡得晚,這會兒剛睡著。」

  梁朝肅擰開門把手。

  連城側臥在床邊,她睡覺非常規矩,一個姿勢蜷縮到天亮。他在時,枕著他臂彎,小貓一團窩在他懷裡,又乖又軟,又挑剔,手能摟她,不能亂摸,腿能圈她,不能壓她身上。

  嫌他硬,嫌他壯,嫌他力氣大,野蠻,時間久有病,男人毛髮糙一點,她也嫌。

  可嫌的嬌貴,嫌得驕矜,嫌的他一點生不出氣,只想湊上去團團揉揉,勒進骨血,然後被她忍無可忍踹一腳,冷臉罵他煩死了。

  他們那四年,並非沒有好時光。

  只是她記仇的很,那個暑假他是真想放她回梁家,也是真的工作突生變故,他要飛去國外,不帶上她浪費這一次天時地利。

  她上飛機嘟嘟囔囔,下飛機眉開眼笑。

  他勤勤懇懇奔波開會,通宵達旦,廢寢忘食。

  女秘書帶她半個月游遍歐洲,電話不接,簡訊不回。女秘書交差的照片上,她一心回國,愁眉不展,私底下社交帳號一天十條旅遊視頻,見牙不見眼,天天nice,happy,very good。

  他『手滑』點讚,三分鐘後帳戶註銷了,又記他的仇——盯犯人嚴防死守。

  一鬆懈就跑,一嚴厲又恨,軟硬都不吃,烏龜沒她能忍,刺蝟沒她棘手。

  但,她如此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