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第006章

  傍晚,臨川鎮下起了雨。閱讀

  天雷滾滾,閃電劃破蒼穹,雨聲淅淅瀝瀝,雨勢滂沱。

  是夏季最盛行的雷陣雨。

  來時匆匆,令人措手不及。

  秦桑便是在這場突然而至的大雨里逃出家門的,順著冗長的巷子,冒著綿密的雨幕,一路水花飛濺,很快沒影。

  秦宵河拿著傘追出院門時,那丫頭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雨幕里了。

  蔣曼步履蹣跚的跟出來,一臉焦急和無奈:「這孩子,這麼大的雨是要跑哪兒去啊她……」

  「是我不好,我不該來的。」

  秦宵河皺眉,一臉自責。

  他知道的,秦桑一貫不喜歡他這個父親,不想見他。

  卻偏偏還是按捺不住,從海城跑了過來。

  原以為見了面,他輕聲細語的和秦桑好好說幾句,她或許願意坐下來,跟他面對面的聊一聊。

  結果那丫頭卻是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直接跑出了家門。

  蔣曼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她只是擔心秦桑,外面下這麼大的雨,她一個人往外跑,別出了什麼事情才好。

  ……

  晏錦言也沒想到這場雨會下這麼大。

  他和陳叔出門,到江邊的魚販子那裡買點活魚,這會兒被這場大雨困在了魚販的攤位上。

  陳叔本來打算跟魚販借把傘,但魚販卻說這雨勢太大,就算撐著傘,他和晏錦言還是會淋濕,便放棄了。

  只好乾巴巴的坐在旁邊,等雨停。

  便是這個時候,一道嬌俏的身影從魚販攤前跑過。

  隔著雨幕,陳叔和晏錦言誰也不認得跑過去的女孩子是誰。

  倒是魚販,一語點醒夢中人:「那不是桑桑嗎?

  這麼大的雨,跑江邊來做什麼?」

  晏錦言定睛一看,那跑遠的人似乎真是秦桑。

  陳叔也反應過來了,狐疑皺眉:「桑桑那丫頭跑這兒來做什麼?」

  雨很快停了。

  天際的烏雲漸漸散開,又見。

  老管家拎著活魚推著輪椅,打算和晏錦言一起往回走。

  沒想,晏錦言卻忽然開口:「陳叔,您先回吧。」

  他語氣很淡,卻是不容拒絕的強硬。

  老管家愣了一下,有點擔心,卻又知道自己說服不了晏錦言。

  所以他便等在了原地,乾脆繼續在魚販的攤位坐著等,一邊好奇晏錦言去哪兒,一邊琢磨著這魚是燉湯還是紅燒。

  ……

  臨川鎮有一條川江。

  每年夏天,這江河裡總會淹死幾個人,基本是小孩子。

  所以江邊立了警示牌,嚴禁小孩子私自下河游泳。

  之前天熱得厲害,陸箏也來游過,還有鄰居家其他幾個小弟弟。

  秦桑和夏螢也跟著來了,沒下水,就找塊大石頭坐著,泡泡腳。

  陸箏水性極好,救過溺水的小孩。

  但他上岸後卻說,以後再也不來江河裡游泳了,未知的危險太多太可怕。

  後來秦桑他們便極少來江邊玩。

  雨後的川江邊上一個人影也見不著,不遠處渡口的船在岸邊停了十幾二十分鐘了,一個客人都沒有。

  秦桑就找了塊大石頭坐下,渾身濕漉漉的,她也不在乎。

  只托著香腮看天際散去的烏雲,以及雲後漸漸冒出頭來的夕陽。

  盛夏的天,當真是風雲詭變,讓人捉摸不透。

  雨後的天際,竟掛著一輪殘陽,血色染紅了半邊天,美麗滲著淒涼。

  就在秦桑望著天際的殘陽發呆時,背後傳來了車輪聲。

  她斂了神思,回頭去看,一眼便看見了輪椅上的少年。

  「言哥哥?」

  秦桑詫異,鼻音很濃,眼眶也有些泛紅。

  所以晏錦言猜想,她應該哭過。

  令他皺眉的是秦桑身上濕透的衣服和長發,看著像是整個人剛從水裡打撈起來的一樣。

  「在這做什麼?」

  少年啟唇,語氣和眼神一樣淡漠。

  即便如此,秦桑卻還是從他字裡行間捕捉到對自己的關心。

  一時間她竟不知道該哭還是笑,鼻尖酸酸的,有點感動。

  吸了吸鼻子,她重新振作起來,側身看了眼天際的夕陽,嫣紅的唇如盛開的薔薇花,明艷動人。

  「今天的夕陽特別美。」

  秦桑無厘頭的一句,令晏錦言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他看得出她有心事,但秦桑不想說,晏錦言也不是那種追著問到底的人。

  所以他抬眸,也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眼夕陽,「嗯」了一聲:「是很美。」

  秦桑聽他應了,笑了一聲,隨口問道:「言哥哥,你是從海城來的?」

  「是。」

  「海城漂亮嗎?

  是一座什麼樣的城市?」

  「是一座臨海的城市,夜景很漂亮。」

  「那你為什麼要從那麼漂亮的地方跑來臨川鎮?」

  秦桑回眸,靜靜凝視著輪椅上的少年,滿目好奇。

  晏錦言噎住,不自覺的看了眼自己的腿。

  秦桑沒能察覺到他的異樣,只收回目光輕嘆了一口氣,接著道:「海城再怎麼漂亮,我也不會喜歡它的。」

  「實話告訴你吧,我去過海城的,在我六歲那年。」

  只不過十年過去了,她對那個城市唯一的記憶,只剩下秦家老宅那兩扇特別高大,緊閉著的鐵門。

  那年秦桑的母親病重,臨終前托姥爺送她去海城,去找她親爸。

  其實聽說要去見爸爸的時候,秦桑還是很開心的。

  儘管從臨川鎮去海城,路途遙遠,需要先從鎮上乘坐汽車到縣裡,然後再坐長途客車到海城。

  到了海城,還得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然後步行一小時,才能到達秦家老宅。

  那是秦桑有生以來去過的最遠的地方,走過的最長的道路。

  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當時她和姥爺冒雨走到秦家老宅門口,那家的大鐵門卻緊閉著,始終不肯打開……

  六歲的秦桑根本不懂其中的含義,只問了姥爺一句:「姥爺姥爺,爸爸是不是不在家啊?」

  秦桑記不得姥爺是如何回復他的,只記得她和姥爺在那兩扇大鐵門前從天明等到了天黑,後來又連夜趕回臨川鎮。

  在回臨川鎮的路上,發生了車禍。

  秦桑在醫院醒來時,床邊只有哭紅眼的姥姥,輕輕摸著她的臉,忍著淚笑問她有沒有哪裡疼。

  ……

  車禍發生的時候,秦桑被護得很好,只身上有幾處擦傷。

  護著她的姥爺當場死亡。

  得知車禍消息的那天,秦桑病重的母親也悲痛交加,隔天一早便和姥爺一起走了。

  那時候秦桑還沒醒過來,躺在病床上睡了特別漫長的一覺。

  現在回想起來,秦桑都忍不住怨自己。

  當時……她要是早一點醒過來就好了。

  溫熱的淚滴在手背上,秦桑回了神。

  視野里多了一隻指節分明的手,遞來一張手帕。

  手帕是晏錦言的,平日裡他總要隨身攜帶,因為夏天易出汗。

  他只是把手帕遞給了秦桑,什麼也沒說。

  秦桑沒接,將他的手往回推了推,直接用手背抹掉眼淚,然後沖晏錦言明媚一笑:「不用啦,會弄髒的。」

  有那麼一剎,晏錦言覺得自己看懂了眼前這個女孩。

  她並沒有多堅強,笑和野不過是她的保護色。

  其實她的內心敏感又脆弱,只不過她用堅硬的外殼,把那份脆弱小心翼翼的保護了起來。

  那是晏錦言學不來的。

  哭過以後,心裡的煩悶和擁堵感好像也隨著眼淚一起被抹掉了。

  秦桑站起身,仰頭深吸了一口氣,氣兒終於順暢了。

  這會兒秦桑終於想起來問晏錦言一句:「言哥哥,你來這裡做什麼?」

  少年回神,盯著她那張白淨無暇的小臉蛋看了一陣,眉心舒展開,笑唇略彎:「買魚。」

  他是和陳叔一起來買魚的,不是因為擔心秦桑,特意跟來的。

  秦桑「噢」了一聲,終於想起來自己衣服濕透了這事,扯著衣角擰了擰,擠出一注水來。

  她抿唇笑:「還好我穿的黑色T恤。」

  晏錦言:「……」

  兩人沐著夕陽的餘光往回走時,遇上了來找人的秦宵河。

  男人身上的衣服也幾乎濕透了,碎發貼著那張輪廓分明的俊臉,他眉心緊擰,滿目擔憂。

  看見秦桑的那一刻,秦宵河甚至沒注意到她前面輪椅上的少年,徑直小跑過去,一把拉起了秦桑的手,「桑桑,爸爸錯了,以後爸爸再也不會擅自跑過來看你了……你回家去,換身乾淨衣服好不好?」

  晏錦言倒是一眼就認出了秦宵河。

  聽到他的話,更是震驚不已。

  秦桑是秦宵河的女兒……以前怎麼從沒聽說過秦宵河還有個女兒?

  就在晏錦言詫異狐疑之際,秦桑甩開了男人的手,小臉板著,一副冷冰冰的語氣:「別碰我。」

  秦宵河一臉失落,「桑桑……」

  「大叔,你好煩啊。」

  秦桑打斷了他,抬眸冷眼掃過去,「能不能走遠一點?」

  秦宵河僵住,那聲「大叔」真真是扎透了他的心。

  許久,他才動了動唇,視線落在秦桑推著的輪椅上,順勢也就看見了輪椅上坐著的晏錦言。

  那些到嘴邊的求原諒的話被迫咽了回去,秦宵河扯唇,沖晏錦言溫和的笑笑:「是小言啊,你也在臨川鎮啊。」

  他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麼晏家的老爺子會出現在臨川鎮。

  原來是為了他最寶貝的大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