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還童

  視頻只有一小段, 很快播放完畢。

  席璵一直沒有說話,也一直保持著俯身撐在床前的姿勢沒有動。

  小時候的蘇冶真的很可愛,很天真, 他的雙眼裡還沒有現在那種溫柔、又讓人不自覺平靜下來的眼神,只有滿眼的純真。

  小蘇冶用最純真的語氣,說出那句讓席璵喘不過氣的話。

  「我沒有家了。」

  那雙隱約能看出日後雛形的眼睛雖然包裹著淚水,雖然不斷地順著小蘇冶的臉龐滑落,但裡面的眼神仍舊純真, 且茫然無比。

  視頻里的蘇嵐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抱著蘇冶不停地哭。

  但小蘇冶的眼淚落完後,很快沒有再繼續哭泣, 反而伸出雙手抱住俯身的蘇嵐, 那雙小手甚至拍了拍蘇嵐。

  那個動作,很像席璵記憶中一邊說著自己的難過事,一邊還照顧著他人情緒的蘇冶。

  只是小時候的蘇冶不像現在這麼從容,拍著蘇嵐的時候,還是一副迷茫的表情, 仿佛開始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大哭的蘇嵐抱在懷裡。

  席璵覺得自己無法再看下去。

  一分一秒都不行。

  好在視頻很短,席裊已經收回了手機, 靜靜站在旁邊陪著席璵, 代替席璵拂開蘇冶臉側的碎發, 別在耳後。

  蘇冶仍舊漂亮又安靜地沉睡著,不知道現在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席璵就站在床前, 心揪得仿佛無數螞蟻攀爬啃噬, 又酸又痛。

  席璵隱約明白了蘇嵐為什麼總對蘇冶百依百順。

  那麼漂亮的孩子, 原本應該被人捧在手裡護著,而不是帶了一身傷,站在這個播報現場。

  蘇冶吃了太多的苦,到了讓十幾年後的席璵痛苦不已的地步。

  「席璵,他會好的。」

  席裊大概能感受到一些席璵現在的情緒,但她也知道,現在除了蘇冶,其他人無論怎麼安慰席璵,都蒼白無力。

  席裊第一次如此鮮明地感受到蘇冶對席璵的重要性。

  席璵從來不會因為別人而痛苦。

  「等鎮定劑效果過了,等他休息好了,他會醒過來的,你不要太著急。」

  席裊心裡嘆了口氣,哪怕蒼白無力,但該說的也要說。

  「.」席璵深呼吸一口氣,「嗯,我知道。」

  他會整理好自己,在蘇冶的情緒變得更差之前,用最讓人安心的樣子來迎接蘇冶。

  蘇冶說過,不想看到他難過的表情,他會聽蘇冶的話,好好做到。

  「林河那邊有動靜了嗎?」

  「還沒有。」席裊瞄了下手機,「林河很謹慎,但多半已經聽到了風聲,確定情況之後一定會有動作。」

  蘇冶在公眾面前露臉的機會越多,林河的過去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強。

  所以一旦得知蘇冶順利被顧東城搞到崩潰,林河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時機,他會抓住這個機會,把蘇冶踩到無法再翻身,讓蘇冶沒有能力再去追究當年那件事件。

  「顧東城現在在哪?」

  席璵摸了摸蘇冶的眉尾。

  「被控制起來了,在局子裡,林河目前還沒有露面,他明顯有點慌了。」

  顧東城能夠這麼橫,明顯是仗著林河的許諾才會這樣。現在他出了事,林河卻毫無反應,他自然會慌張。

  「叫律師去和顧東城交涉,讓律師把所有該承擔的法律責任給顧東城一條一條說清楚,告訴顧東城,我會派最頂尖的訴訟團隊起訴他。」

  席璵聲音稍微冷靜了一些。

  席裊皺眉,「你要起訴他?但是現在林河的尾巴藏得很乾淨,明面上只是顧東城一個人鬧出來的事。現在起訴顧東城的話這條線索就斷了,沒辦法順著往下接著追究林河。」

  「不是。」席璵站直,調整了下蘇冶床邊的吊瓶,然後才扭過頭來,雙眼沒什麼情緒地看著席裊。

  「律師交涉完後,想個辦法暫時把顧東城放出去。」

  席裊愣了一下,馬上品出了席璵的意思。

  「顧東城這種沒皮沒臉的人肯定會很慌,他會去纏著林河,到時候林河躲不開他,然後就會露出馬腳」

  「行,我知道了。」席裊拍了拍席璵的肩,「就按你說的做。」

  她心裡稍微鬆了口氣,還好,席璵雖然情緒不穩定,但是看起來頭腦還算比較有條理,不至於一下子垮了下去。

  席裊再次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蘇冶。

  沉靜,漂亮,像一尊美輪美奐的人偶。

  希望蘇冶早點恢復過來,不只是為了席璵,席裊自己也發自內心地希望這個漂亮的青年挺過這一關,再也不要經歷那些讓人崩潰的事。

  「你也稍微休息會兒。」

  席裊走後,席璵重新在床邊坐下。

  他沒有絲毫困意,在夜色中無聲地凝視著蘇冶的面孔,目光一寸寸描摹,想把蘇冶的樣子刻在心底。

  蘇冶太安靜了,席璵摸到他的手,強迫症似地輕輕揉捏著蘇冶的手指。

  蘇冶的手指很漂亮,長而勻稱,骨節優美,搭在琴鍵上的樣子很動人,不適合這樣插著針,搭在床邊。

  蘇冶坐著的時候手指總會乖巧地貼在膝頭,不高興的時候手背會浮起指骨,害羞的時候骨節會微微發紅,緊張的時候會無意識揉搓自己的褲腿。

  是一雙非常生動的手。

  很適合被席璵握在掌中。

  席璵一隻手握住蘇冶,另一隻手摸出手機,整個人往蘇冶身邊坐近了一些,報告似地對沉睡著的蘇冶開口,聲音學著蘇冶的習慣,語氣放得很輕柔。

  「小助理嚇壞了,看到你昏倒,氣得哭到喘不上氣來,小楊在旁邊哄了好久才好。」

  「蘇嵐阿姨在全力搜集可以給顧東城和林河定罪的證據,公關部也發了聲明函,那檔節目被撤了下來。」

  「安思嘉和江從風說想來看看你,我怕他們來了你嫌吵,我讓他們明天再來。」

  席璵嘴角很細微地笑了一下,很快消失。

  「你知道了肯定會埋怨我,肯定會說『就讓他們來呀,你怎麼這麼幼稚。』」

  席璵不知道第幾次貼近蘇冶,臉側湊近蘇冶的唇邊,仿佛蘇冶正在小聲地說話,他要靠近一點才能聽清。

  「水水,你想讓他們來嗎,你告訴我。」

  蘇冶的唇角幾乎碰到了席璵的下頜,觸感溫涼,但毫無動靜。

  主治醫生為蘇冶注射的鎮定劑只會起到短暫的效果,本來最多兩三個小時,蘇冶就應該醒過來。

  但蘇冶已經躺在這裡接近一天了,接近二十小時,連手指都沒有動彈一下。

  「水水,如果你說想讓他們來,我現在就打電話把他們叫過來,好不好?」

  蘇冶的鼻息安靜。

  醫生對席璵和蘇嵐說這種情況也不算太罕見。雖然藥效已經過了,但患者受到了過重的心理刺激,在意識得到完全舒緩前會拒絕現實,拒絕從沉睡中醒來。

  但不會沉睡太久。醫生告訴席璵,蘇冶是會醒過來的,只是不確定在哪個時間醒來。

  所以席璵想守在蘇冶身邊。

  這樣的話,蘇冶醒來,馬上就可以看到他。

  那位醫生是長期負責頂樓客戶的主任,很乾練嚴肅的女性,帶了副眼睛,和席璵蘇嵐說情況的時候,悄悄看了好幾眼身後病床上的蘇冶。

  席璵當時沒有注意到這些。

  醫生說完後,推了推眼鏡,公式化冷靜又理智的語氣才帶上了一點情緒。

  「我也是他的粉絲,真希望他早點醒過來。」

  「你知道嗎,水水。」席璵沒能等到蘇冶溫柔的聲音,貼在蘇冶臉邊低聲開口,「你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連醫生都說她是你的粉絲。」

  席璵又笑了一下,仿佛是替蘇冶開心。

  「她說你性格很好,人也溫柔,我磕到頭的時候大半夜了你還守在醫院,去取病曆本的時候還耐心給她簽了名,對值夜班的她說了句辛苦了。」

  「她說她很喜歡你,很期待你正在拍攝的作品。」

  席璵指腹觸碰了下蘇冶的嘴唇,很軟,微涼。

  「水水,你怎麼不說話,是不相信我嗎?」

  席璵打開微博,聲音低沉,但令人安心。

  「我念給你聽。」

  他點開蘇冶的主頁,點開最近一條微博的評論,一個字一個字念出口。

  [冶他還好嗎,急死我了,有沒有人知道啊,我真的氣哭了!]

  席璵每念完一句,還會自言自語般地加上自己的感想。

  「又是一個氣哭的,小助理肯定很理解這種心情。」

  [看了冶的公司放出來的當年的退團真相,我真的.冶你好傻啊,你為什麼不跟我們說啊!我們都在啊!]

  「對啊,水水,你為什麼一句都不說呢。」

  席璵牙關咬緊,又倏地放開,壓住自己即將失控的情緒。

  [嘉寶和風仔錄節目的時候明顯有點難過,冶快好起來吧,我們都在等你!]

  「安思嘉和江從風打了好多電話,我說等你醒了你會打回去。」

  [我真的好難過好難過好難過,冶真的是個很好的人,求求大家不要跟風就是雨,對他好點吧,他真的已經經歷過太多了]

  [媽的,誰他媽再敢叫冶那個名字,我祝他死後下地獄。]

  [他叫蘇冶,他是蘇冶。]

  [冶冶,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這段話,其實大家根本就沒有信那個節目,太假啦,好多路人看了也在質疑那個姓顧的,你是什麼樣子我們都看在眼裡的,你不要傷心難過,好嗎?]

  [冶,我們都愛你,你好好休息,我們等你回來。]

  念完評論,席璵又點進黑黑站的粉絲群,看著裡面的消息。

  [星立去死吧,真他媽下賤!]

  [看到冶冶醫院裡那個視頻,我真的淚流了滿臉,他連發脾氣都不會,是多崩潰才會變成那樣啊.]

  [冶的嗓子是唱歌用的,不是拿來這樣嚎叫的啊,我他媽真的哭死了]

  [能不能不要再折磨他了,他身體已經垮了,現在要把他的心也弄垮嗎]

  [現在冶的情況怎麼樣啊,有人知道嗎?]

  「水水,你的粉絲很擔心你,我幫你回復他們一下,好嗎?」

  躺在病床上的蘇冶自然沒有回答,席璵垂著頭,動彈著手指打字。

  [@0w0]:現在在休息恢復中,可能暫時沒辦法露面,但他肯定會好起來的。

  [@吃飽了嗎]:字母佬你來了!唉在休息就好,讓冶好好休息吧,我們不急的。

  [@小蘇哥哥的圍巾]:對對對,小蘇哥哥好好休息,其他的先放一放,有我們呢qwq

  [@小蘇哥哥的圍巾]:天氣冷,小蘇哥哥的病房要注意窗戶別開太多,著涼了就不好啦qwq

  席璵一句一句地轉告給毫無知覺的蘇冶聽。

  手機叮咚一聲,是幾條私信,席璵安靜地坐了會兒後才點開。

  是黑黑站站長[@吃飽了嗎]發來的消息。

  [@吃飽了嗎]:字母哥哥,麻煩您一定要好好陪在冶身邊照顧他,冶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席璵緩慢又安靜地看著站長發過來的消息。

  站長姑娘很聰明,似乎是看出了什麼,但什麼都沒有說,像是對席璵心照不宣的信任。

  她沒有過多詢問席璵為什麼會這麼了解蘇冶的近況,甚至沒有好奇席璵到底是誰,只是很禮貌很認真地請席璵好好陪著蘇冶。

  席璵基本不回粉絲消息,哪怕是小號,偶爾有些蘇冶的粉絲想和大粉友好互動,他都不一定會回。

  但這次,他很仔細地回了站長消息。

  [@0w0]: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吃飽了嗎]:不謝不謝!我才要謝謝您!

  [@吃飽了嗎]:有其他我能幫到的請您一定要和我說,我們都等著冶冶!

  [@0w0]:好。

  退出私聊,席璵再次去點開那些蘇冶也許會想知道的、知道後也許會很開心的消息,認真地念給蘇冶聽。

  [熱心市民蘇先生加油!]

  [舒靈都在備采上說要等你回去PK呢。]

  [風仔可難過了,一個小時的節目提了七八次哥。]

  席璵不知疲倦地念著,直到天際的墨藍開始逐漸變淡,透出月白色的淡淡淺藍。

  「水水,大家真的都非常非常喜歡你。」

  「大家都在等你。」

  席璵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去親吻蘇冶合攏的眼睛。

  「水水,醒過來吧,我在這裡等你呢。」

  「你說過,不想看到我難過。」席璵的聲音終於有些顫抖,「那就睜開眼睛,看看我吧。」

  明澄的金輪終於衝破最後一絲深夜殘留下的痕跡。

  淺淡但明亮的光線柔和地擠進病房的百葉窗,切割成漂亮的光帶,投在更漂亮的人的臉上。

  蘇冶仿佛隔著眼皮被陽光晃著了眼,長睫動了動,輕柔地掃過席璵的雙唇。

  席璵感受到唇上微癢的沙沙觸感,整個人立刻怔住。

  半晌,他伸手,手指觸碰蘇冶漂亮的眉尾痣,語氣小心翼翼地開口。

  「水水?」

  蘇冶仿佛對他的聲音有了反應,在陽光下泛著一點金褐色光澤的睫毛又動了一下,而後終於緩緩睜開。

  透徹得宛若琉璃的琥珀色眼睛微轉,看向俯身撐在床邊的席璵。

  席璵睜大眼,心跳狂亂,「水水,你醒了?」

  那雙眼睛眨了眨,而後又轉向頭頂,茫然地望了眼頂燈,最後再次轉回席璵臉上。

  蘇冶的嘴巴微張,像是想要說話,但詞句還沒成句吐出,先是傳出了嘶啞的嗓音。

  「你的嗓子還沒好,先不著急說話。」席璵馬上拉了鈴,「我叫醫生來,水水,你先再躺一會兒。」

  蘇冶很聽話,席璵叫他不要說話,他真的就一句話都沒有再說,但眼睛全程跟在席璵身上,看著席璵輕柔又細緻地擦著他的臉。

  蘇冶的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神里的茫然加重,又多了一層困惑。

  得知蘇冶醒來的消息,蘇嵐幾乎是立刻放下了手裡的工作趕來,沈萌急匆匆開車去接安思嘉與江從風,小楊則去機場接蘇冶的母親蘇韻。

  蘇嵐沒有向姐姐蘇韻隱瞞蘇冶出事的消息,蘇韻得知後立刻在艾德蒙的陪伴下飛了回來,時隔多年後再次踏上南市的土地。

  病房裡,席璵調整了病床,扶著蘇冶坐了起來。

  單人加護病房原本空間很大,但此刻多了一堆人,站在房間裡密密麻麻地活動不開。

  蘇冶似乎有些被嚇到了,見到這個架勢後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席裊舉手,「我和沈萌小楊先在外面等著。」

  安思嘉拉著低著頭江從風也緊隨其後,「我們也在外面,有事叫我們,席璵你不准再攔著啊!」

  蘇韻千里迢迢趕來,狀態不是特別好,坐在沙發上歇著,艾德蒙在旁邊幫她按摩了下肩膀。

  蘇冶的目光很好奇地在每個人身上都停留了一會兒。

  「蘇先生,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醫生確認了下蘇冶的各項數值正常後,輕聲詢問著蘇冶。

  蘇冶眼睛緩慢眨了下,沒有出聲。

  醫生頓了頓,確定蘇冶現在感官反應一切正常後,又問了一遍。

  蘇冶還是沒有開口。

  席璵的心跳加快,代替醫生俯下身來。

  「水水?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蘇冶看見席璵,眼神晃了晃,下意識挪開,半晌又挪回來,看著席璵搖搖頭。

  席璵剛想再問,忽然聯想到一種可能性。

  他深呼吸一口氣,「水水,你現在可以說話了,沒關係的。」

  蘇冶的嘴唇這才微微動了動。

  下一秒,席璵聽見蘇冶沙啞的聲音。

  「.水水,是在叫誰啊?」

  蘇冶剛出聲,隨後似乎是被自己的聲音嚇到了,雙手摸了下自己的脖頸。

  席璵渾身上下的血液在一瞬間停止了流動,如墜冰窖。

  蘇冶困惑,又儘量禮貌地看著面前俊美的男人。

  好帥氣,頭髮帶了一點點弧度,像神話里的神明一樣。

  蘇冶還瞄到男人耳骨上的兩枚素釘,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哇.這個好厲害,但感覺會很痛。

  蘇冶按捺住心裡的好奇,十指很乖巧地抓著,垂在身前,沒有去摸面前這個男人耳朵上的耳釘。

  不能對他人這樣,這是很不禮貌的。

  但蘇冶真的好奇壞了,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大哥哥,你是誰啊?」

  然後蘇冶看見自己出聲後的一瞬間,面前的男人的神情立刻變了一個模樣,眉頭糾著,漂亮的桃花眼很用力地蹙起,看起來痛苦不堪,眼神里那種極度的痛楚似乎馬上要突破理智的界限,流淌出來。

  蘇冶不明白為什麼,但心裡同時奇異地騰起一股情緒。

  很奇怪,自己的心仿佛因為男人的表情而揪了起來,難過不已。

  蘇冶搞不懂這是什麼情緒,只能小聲道:「哥哥,對不起,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禮貌的話?」

  留在病房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席璵努力克制住自己打顫的手,「醫生,這是?」

  醫生早就上前,把語氣放至最輕,問了蘇冶幾個問題。

  蘇冶對答如流,但每一句回答,都讓席璵的心又墜下去一點。

  常識性的問題沒有差錯,但問到年齡的時候,蘇冶回答的是「七歲。」

  蘇冶很乖巧,坐在床頭,用著漂亮大人的軀殼,但眼神純真且茫然。

  問到名字的時候,蘇冶的嘴巴閉緊,臉上浮現出很明顯的防備和警惕,沒有回答醫生的話。

  席璵喉嚨動了動,輕聲叫他,「水水?」

  蘇冶對他的話沒有反應,只是依舊很警惕地看著醫生,雙腿蜷了起來,兩隻手藏在大腿和小腹之間。

  席璵不氣餒地又叫了句,「蘇冶?」

  蘇冶還是沒有反應。

  不是聽不到席璵的聲音,而是對席璵喊出的名字沒有反應。

  席璵沒有再出聲,他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病房陷入一種死寂般的沉默,空氣厚重濕沉,慢慢壓在席璵的心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直到一道女聲響起,打破了這片令人揪心的沉默。

  蘇韻手指死死抓著沙發扶手,輕飄飄出聲。

  「顧治?」

  蘇冶的雙眼立刻有了反應。

  席璵的舌尖灼得發苦。

  病床上的蘇冶循著聲音轉過頭去,視線越過席璵和艾德蒙,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蘇韻。

  蘇冶眼裡亮晶晶的眼神明顯猶豫地頓了一下。

  「.媽媽?」

  是媽媽嗎?

  是媽媽,但媽媽為什麼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雖然看起來仍舊很柔美,但漂亮的長髮失去了很多光澤,眼睛凹陷了一些,說話的時候能看到一點淺淺的法令紋。

  而且眼神看起來十分勞累疲憊。

  蘇冶覺得自己的大腦混沌一片,什麼都理不清。

  「媽媽,你怎麼了?」

  「.我的小冶。」

  蘇韻的手指鬆開,掩住臉,整個人顫抖不止,因為蘇冶的反應而低聲哀慟地哭了起來。

  艾德蒙輕聲安慰著她。

  醫生當機立斷,建議所有人暫時給蘇冶留一會兒獨處的空間,順便趁這個時間給出蘇冶的初步診斷判斷。

  「他有非常嚴重的創傷應激障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PTSD,家屬們之前應該是有感覺到的。」

  席璵後腰抵著牆,點了點頭。

  他看得出來,蘇冶有些時候面對一些特定情形時會有非常反常的舉動。

  光是席璵見過的,娃綜上一次,季茹劇組裡一次,昨天被下黑手一次。

  蘇嵐的包咚地一聲掉在了地上,面色蒼白。

  「可小冶的PTSD這麼嚴重嗎?」

  蘇冶平時堅韌又溫柔,哪怕遭遇網暴,雖然內心消極,但也算能夠泰然處之。

  他明明是個非常堅強又勇敢的孩子。

  「嗯。」醫生低頭劃了下病案本,「他的PTSD非常嚴重,嚴重到會誘發哮喘的地步。」

  蘇嵐喃喃自語,「我以為我以為他的哮喘是病理性的」

  「據我們判斷,他的哮喘應該是心因性。女士,他第一次哮喘發作是什麼時候?」

  蘇嵐下意識看了眼席璵,「小冶第一次.20歲退團那年。」

  席璵的手指無聲地死死攥緊。

  醫生搖頭,「應該不是,檢查報告反映出他幼年時期就存在呼吸道上的問題,恐怕是和幼年導致他PTSD的事故有關。」

  不需要多說,在場的人都明白究竟是哪場事故。

  是席璵昨晚剛看過的那個新聞視頻。

  「還有。」醫生的話像一把審判之劍,重重砸在每一個人的頭上,「他身體上的問題不止這些。」

  席璵必須很用力地抵著牆壁,才能控制自己情緒安穩。

  「還有其他問題?」

  醫生點點頭,嘆了口氣,似乎在為蘇冶波折的人生而感慨。

  「蘇先生幼年頭部受過傷,對吧?」

  蘇嵐點點頭,「那時候是確診了腦震盪,但——」

  醫生搖頭,「那個傷很嚴重,嚴重到影響了他的大腦。」

  席璵強迫自己冷靜,「醫生,這是什麼意思?」

  「他是不是平時說話做事會比較迷糊,經常愛忘事,健忘的毛病比較嚴重?」

  席璵的指尖將掌心攥出了血。

  「我以為」旁邊的沈萌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我以為那是蘇冶哥的性格原因」

  她還偷偷調侃過蘇冶是笨蛋美人。

  「不是的。」醫生無聲搖頭,「這是病理性原因,而且PTSD加重了他健忘的問題,恐怕偶爾還會導致他幻聽,幻視。」

  蘇嵐猛地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捂著嘴巴,泣不成聲。

  席璵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到蘇冶的病房的。

  因為蘇冶的病情,來訪者在醫生的建議下暫時離開。蘇韻的身體不好,暫時在頂層的會客區休息。

  只剩下席璵一人。

  病房門沒有關嚴,席璵停留在門口,隔著門縫望著裡面。

  蘇冶坐在床上,一些動作還保留著原有的習慣,雙手交握擱在腿上。

  他很安靜,身體微微半側過去,一直在看著窗外。

  窗外大雪紛飛,不再是初冬時的細雪,而是鵝毛般的大雪,很像他們之前在日內瓦過聖誕時的那場雪。

  蘇冶就那樣一直望著雪。

  席璵則一直望著蘇冶。

  現在的你在想什麼呢?

  席璵無聲地看著蘇冶黑色微長的短髮。

  七歲的蘇冶,下雪的時候過得開心嗎?會出去和其他小孩子一起玩雪嗎?玩完後會回到家裡吃上熱乎乎的一頓飯嗎?

  會想到未來嗎,會猜到將來遇見一個比自己小兩歲的男生,在日內瓦的大雪和聖誕鐘聲中相擁而舞嗎?

  答案已經出現在病房內,在席璵眼前。

  七歲的蘇冶,只是坐在病床上,安靜無比,一言不發地望著窗外的雪花。

  席璵捏著門把手,遲遲無法動彈,後背微躬,肩膀慢慢塌下來。

  我以為只有我變成了小孩。

  怎麼連你也變成小孩了呢?

  那張俊美的臉上,五官不受本人的控制,露出一種很難看的笑容。

  席璵輕輕推門。

  蘇冶立刻回神,小聲地「啊」了一聲,又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好,醫生告訴我了」

  席璵坐在床邊,和蘇冶挨得很近,聲音很溫柔。

  「嗯,告訴你什麼了?」

  蘇冶小聲囁嚅,帶著一點不可置信。

  「她說我今年已經二十五了,剛才有個一直在哭的姐.女孩子,是我的助理;短髮的女性是我的小姨,還有我媽媽她說我媽媽已經四十四了。」

  蘇冶的手指絞著,焦急不已,「怎麼會這樣呢,我都不記得了。」

  席璵輕柔地掰開蘇冶絞起的手指,「沒關係的,不要急,只要你想,你就會記起來。」

  醫生給了席璵一些建議。

  蘇冶會出現這樣的狀況,是因為心理刺激過大,對現實產生極度的牴觸情緒,才導致他忘記了這一切。

  醫生說,這是蘇冶自己的選擇。

  蘇冶痛苦不堪,所以把所有東西都鎖進了大腦的最深處,避開那些讓他崩潰的事情,變成無知無覺的小孩。

  旁人可以試著進行引導,但最終,要靠蘇冶自己才能走出來。

  只有蘇冶願意主動去觸碰過去,那些記憶才會再度敞開。

  醫生說蘇冶太痛苦了,痛苦已經壓過快樂,讓他無法分辨,所以他選擇直接把一切都封鎖起來。

  蘇冶似乎在猶豫著什麼,然後鼓起勇氣出聲。

  「你是不是知道很多我的事?」

  席璵慢慢笑起來,「嗯,我知道很多很多你的事,他們知道的,他們不知道的,我全都知道。」

  「怪不得.」蘇冶小聲喃喃。

  「剛才有兩個哥哥——」蘇冶話說一半,反應了一下才改口,「不是,兩個男生,說他們和我是很好的朋友。」

  「嗯,然後呢?」

  「然、然後.」蘇冶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席璵,又快速垂下眼,「醫生和我說了很多人的事,但沒有提到你。」

  「嗯。」席璵溫柔地跟腔。

  「我就,我就在想,那我的好朋友們說不定會知道。」

  蘇冶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耳根,抿了下唇。

  「但是他們的表情很奇怪,叫江從風的男生看起來好像很不高興,叫安思嘉的男生不知道該怎麼和我說的樣子他和我說,我自己問你會比較好。」

  蘇冶小小地深呼吸一口氣,微微側臉,抬眼,悄悄地偷瞄著席璵的桃花眼。

  「所以,你和我是什麼關係呀?」

  席璵以眼神捕捉到蘇冶躲開的視線,他微微俯身,輕輕抬起蘇冶的手。

  蘇冶害羞極了,忍不住垂著頭,但沒有縮手。

  真奇怪,這個男人觸碰他的時候,他完全不會警惕排斥,只會感覺很害羞,然後很安心。

  蘇冶試著抬起雙眼,對上席璵深邃的桃花眼。

  席璵眼睛望著蘇冶,親吻蘇冶的無名指。

  「蘇冶,我叫席璵,我是你未來的愛人。」

  (本章完)

  作者說:這時候席哥和冶冶的區別都展現出來了。

  席哥變小

  冶冶:克勤守己,絕不多想,時時刻刻告訴自己要尊重他人,不可混淆

  冶冶變小

  席哥:嗨我是你未來老公-

  今天有點事,營養液名單我明天補,抱歉!

  愛你們,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