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記憶

  蘇冶的笑容停留在臉上, 然後一寸一寸地消退了下去。

  王PD心疼得不行,說完後連忙擺手,「沒關係的小蘇哥哥, 這是不可抗力因素,節目組不會判定小蘇哥哥任務失敗。」

  蘇冶胡亂點點頭,沒說話,伸手抹掉撲在臉上又融化的雪花。

  很冰,很冷, 帶著涼涼的濕意。

  王PD還和身後那幾個租賃公司的工人協商著什麼,那幾個工人商量了一下,伸頭探腦看了眼蹲在海岸邊上的蘇冶。

  蘇冶和工人們原本商定的位置離岸邊非常近, 海水漫上來, 又退下,打濕了蘇冶的鞋尖,蘇冶忍不住蜷了下腳趾,雙膝併攏了一些。

  天公不作美,工人們也覺得很遺憾, 沒有扣除押金,只是收了一個小時的租賃費,沒敢打擾蘇冶, 把剩下的錢給了王PD。

  天氣差, 碼頭關的早。工人們扛著道具往回走, 幾個人臨走時忍不住望了眼。

  蘇冶仍舊蹲在沙灘上,身邊擺了一堆零碎的小東西,抬頭望著落下雪花的天空。

  王PD把錢還給蘇冶, 「.小蘇哥哥, 你點一下, 還剩下很多,明天可以和嶼嶼一起吃一頓好的呀!」

  PD按理是不可以跳過節目組流程擅自給嘉賓出主意的。但蘇冶臉上的神情實在是太讓人心疼,王PD也顧不上這些了。

  因為任務要保密的原因,旁人不知道,但作為PD一直跟著蘇冶的她很清楚。

  蘇冶今天一天,為了這一晚的驚喜,準備了多少細碎堆積起來的努力。

  蘇冶望了會兒天空,聽見王PD在旁邊隱隱約約地說話,回過神來收下錢,低頭收拾沙灘上擺著的小東西。

  淺霧似的高馬尾從肩頸滑落下來,蘇冶後背微躬,發梢掃在了地上,帶起一道道淺淡的痕跡。

  他又搞砸了。

  沒能準備好給崽崽的驚喜。

  小男孩抱著他的外套,安靜沉默地站在臨海步行街邊的畫面浮現出來。

  王PD擔憂的聲音傳入耳中,「沒事的小蘇哥哥,我們先回去吧,雪下大了,嶼嶼肯定在等你呢。」

  「好。」蘇冶本意也不想讓攝製組難辦,收拾好東西後把包垮好,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起身。

  王PD心裡心疼又愧疚,趕緊伸手分擔了幾個手提袋,第一次在心裡共情嘉賓,大罵陰比導演組不是人。

  走了幾步,蘇冶回頭看了一眼。

  海岸線暗沉晦澀,岸邊打起一個猛烈的浪花,拍在岸上,剛才一行人留下的腳印頃刻抹平消無,沙灘光潔平整。

  就好像這一場未能送出的驚喜,從頭到尾只是他一個人的臆想。

  他收回眼神,繼續往玻璃房那邊走。

  「小蘇哥哥.沒事吧?」到了球形晶瑩剔透的景觀房前,王PD把東西放在門廊下,擔憂地多問了一句。

  蘇冶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雖然這幾天下來王PD看出他本來也不是多話的性子,但蘇冶平常還是會偶爾靜靜聽一聽身邊人的閒談,然後露出個淺淺的笑容。

  但現在的蘇冶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一路上無形隔出一個打不破的壁壘。

  「沒關係。」蘇冶接過其他東西,「謝謝PD。」

  王PD趕緊搖搖頭,往房內看了眼。

  房內還是只亮著穹頂的吊燈,沒有其他光源,顯得有些昏沉,乍一眼也沒看見漂亮幼崽在哪裡。

  不過,應該沒關係吧,這組嘉賓和幼崽可謂是本季相處的最好的一對了,連丁天天和丁和婉都鬧過分歧,但始終沒有看到嶼嶼和蘇冶之間有過什麼相性摩擦。

  直到今天。

  王PD挪眼,看了下蘇冶沒扣緊的外套紐扣,一截伶仃鎖骨露了出來,骨骼處微微泛紅,像在炎熱夏季里運動過後泛出的熱意似的。

  「扣子,小蘇哥哥,注意保暖,晚點肯定還會降溫的。」

  王PD沒想太多,比劃了下就帶著其他工作人員離開了。

  蘇冶正在發呆,聞言低頭把領口的扣子扣好。

  他站在玻璃門前,手指搭在門把手上時猶豫了一下,心裡終於後知後覺地泛起一陣黯然。

  一路走回來時頭輕腳重,蘇冶反覆想著王PD猶豫又泄氣的聲音,被海浪抹平的沙灘,站在海風裡沉默不語的崽崽。

  到了門前,才在心底湧起一種莫名的情緒。

  蘇冶站在風口想了很久,才隱隱約約感覺到這種情緒大概是「遺憾」。

  他的人生中有太多的遺憾,原生家庭,母親的病,戛然而止的演藝事業,還有自己鬧劇一樣無疾而終的戀情。

  相比這下,這份遺憾似乎應該顯得微不足道。

  但蘇冶頭重腳輕地走到門口,並且不知如何推門為好的時候,才發現這份遺憾給自己造成的打擊原來如此之大。

  蘇冶今天一天都吊著一口氣,來面對昔日隊內老么的質問,街邊被起鬨的難堪。

  因為夜晚還有這件最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其他的便都不足為道。

  現在,這口吊著的氣終於吐出來了,連帶著其他呼吸一起,消失在了冷空氣中。

  蘇冶手指摸索出霧劑,按在臉上深吸了一口,揣好後推開門進去。

  「崽崽?」

  沒有應答。

  房內很安靜,顯得有些空曠,只有蘇冶自己的聲音環繞其中。

  蘇冶搭在頂燈開關上的手指挪開,看見靠裡面的那張床上被子隆起一個鼓包。

  崽崽睡了?

  蘇冶說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他隱隱約約察覺到崽崽好像生氣了,雖然不知道理由是什麼,但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雙漂亮的桃花眼。

  崽崽睡著了,本應該鬆口氣的。

  小孩子氣性小,忘性大,也許睡一覺起來就消了氣。

  可這沒讓蘇冶好受多少。

  崽崽在他心裡,始終和其他的小孩子不一樣。

  蘇冶壓下自己的情緒,輕手輕腳地把手中的袋子擱好,把飄著雪花的水晶球擺在漂亮幼崽的床邊的矮柜上。

  水晶球頗有分量,蘇冶擺弄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床頭燈的玻璃燈罩,發出清脆又響亮的「叮」一聲。

  他全身都僵硬起來,維持著那一瞬的姿勢站了很久,屏著呼吸,看見床上沒有動靜後,才輕輕鬆口氣,坐在自己的床邊。

  崽崽睡得真沉。

  蘇冶手指無意識地繼續摸索向其他東西,忽然摸到一把尤克里里,還有一束抱在舊報紙里的花束。

  他回過神來,想起了那束紫丁香,趕緊小心拿了起來,揭開報紙,看見外輪的細小花朵已經蔫了不少。

  一陣失落泛起。

  蘇冶還是找到上午早飯用過的花瓶,把裡面已經枯萎的花取出,將紫丁香插了進去。

  放好後,他又拿出那把尤克里里。

  是丁天天借給他的那把,大概是小姑娘忘了要,他也忘了還,就塞到了袋子裡一起提了回來。

  蘇冶從床邊站起,盤腿在漂亮幼崽的床邊坐下,手指按在冰涼的琴弦上,尤克里里發出細小的振鳴聲。

  「崽崽,哥哥唱首歌給你聽,好不好?」蘇冶自言自語般地開口。

  床上當然沒有聲音。

  蘇冶的嗓音放得極輕,「我唱一首我很喜歡的歌,崽崽聽了之後,不要再生氣了,好嗎?」

  安靜的房內除了振鳴音與他的聲音外,只有外面已經下大的雨雪,一下一下扑打在玻璃上。

  「崽崽不說話,我就當崽崽同意了。」

  蘇冶的頭有些悶痛,他解開束著的高馬尾,一頭髮絲瞬間披散下來,乖順地貼在他繃緊微躬的後背上,浮了層淺銀色的月光,在昏沉的房間內搖晃。

  他手指輕按琴弦,淺呼吸了一下,像一聲小小的嘆息,隨即縹緲輕靈的歌聲流出。

  「無心怪罪黎明匆忙,未及將薄霧攏於身旁。」

  「從來懶怠刻意遮掩,才能回想起原本模樣。」

  坐在地上的人自顧地輕吟淺唱,房間裡飄散著蘇冶獨特的嗓音。

  蘇冶的聲線不同於團內的其他三名隊友。

  老三席璵自不用說,有一副天生就能抓人心神的嗓子。老么江從風則是攻擊性極強的低音,老二兼隊長安思嘉是元氣滿滿的清亮音色。

  而門面擔當的老大蘇冶,氣息勻淨,聲音是極其獨特的猶如霧氣一般的聲音,不像席璵那樣一出口就捕獲人心,而是聽了一段之後,聽眾才恍然發覺自己早已追隨這股霧氣而去。

  那時經常有粉絲說,蘇冶這個嗓子,像是能療愈他人的人魚歌聲。

  蘇冶低著頭,不緩不急地唱完第一段,霧氣漸漸散去,剩下尤克里里琴弦微顫的尾音。

  他低頭,慢慢將肺里最後一點氣息逸出,大腦泛起一點缺氧似的眩暈感,但還不至於發病的程度。

  這一曲唱完,蘇冶安靜了很久,床上仍舊沒有動靜。

  蘇冶把手提袋裡剩下的東西拿出來,還帶著一點熱氣的可頌,半糖的珍珠奶茶,像半夜偷偷帶來禮物的聖誕老人一樣,擺在已經放了雪花水晶球的矮柜上。

  溫熱的奶茶快要涼掉了,蘇冶搓了搓自己的手,湊在唇邊哈了好幾下熱氣,把那些白霧攏在手心裡,捂住奶茶紙杯。

  熱度源源不斷從奶茶紙杯內湧入蘇冶的手心裡,他擔心自己是在幫倒忙,只能鬆開捂著紙杯的雙手,重新把奶茶往矮柜上放。

  矮柜上,水晶球里緩緩飄著雪花,蘇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很好聽。」

  身後傳來聲音。

  一隻手在蘇冶背後右邊繞過來,直接從他的手裡拿過那杯奶茶,又從蘇冶手心裡抽出奶茶的吸管。

  窸窸窣窣的塑料紙聲音,隨後「咔」的一聲。

  蘇冶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瞬間從漂亮幼崽的床邊站起,又因為站得太快,一陣頭暈眼花。

  「崽崽?!」

  蘇冶控制不了自己發黑的雙眼,直接一屁股坐回了床邊,上半身仰倒在床,把那個被子鼓包瞬間壓癟下去。

  長發凌亂散落在床上,猶如一朵盛開的花。

  蘇冶躺在床上眨了眨眼,從仰視的角度看見崽崽帶了些線條感的下頜角,嘴裡咬著吸管的塑料包裝,正垂著眼把吸管扎進奶茶塑封里。

  漂亮幼崽的動作非常利落,力度精準,第一下就用吸管尖扎穿了結實的塑封,順利浸入溫熱的奶茶中。

  插好吸管後,漂亮幼崽才偏過頭去隨意吹了口氣,咬著的塑料包裝一下子吹落下來,落進床邊的廢紙簍里。

  蘇冶倒在床上,愣愣地看著。

  「.崽崽,你沒睡覺嗎?」

  席璵吸了口奶茶,牙齒咬住軟彈的珍珠,碾的稀碎後咽了下去。

  「才九點過。」

  蘇冶還是有些頭暈腦脹地發愣,「哦」

  漂亮幼崽喝了口奶茶後,又掃了眼矮柜上那些東西。

  「這些都是給我買的嗎?」

  蘇冶聞言,撐著床坐起來,耳邊有幾縷髮絲還凌亂搭著,「嗯,都是給崽崽買的,崽崽吃吧。」

  漂亮幼崽伸手撈過一個可頌,嘗了一口。

  咸口的,挺好吃。

  席璵斂著眉垂著眼,垂搭下來的睫毛慢條斯理地隨著眼神挪動,視線落在蘇冶臉上。

  「哥哥剛才說,很喜歡那首歌?」

  蘇冶手指扣住尤克里里的邊緣,大腦像一團揉不開的糨糊似的,分不出精力思考其它。

  他帶著點細碎的笑容,安靜了一兩秒,看著崽崽這張漂亮又熟悉的臉,誠實地點了點頭。

  「嗯,很喜歡。」

  漂亮幼崽一下子靠近了,臉貼臉,近得就像剛見到的那天,連睫毛似乎都能糾葛在一起。

  「有多喜歡?」

  蘇冶緩慢眨了下眼,細碎笑容漣漪般放大,臉頰不知何時起帶了一點茱萸的顏色。

  「特別特別喜歡。」

  漂亮幼崽也眨了下眼,睫毛好像輕掃到蘇冶的眼瞼,蘇冶遲鈍的大腦辨不出這到底是什麼。

  崽崽在說話,「為什麼喜歡?」

  蘇冶雙唇動了動,這點距離,一張一合間,席璵能看見微紅舌尖配合著氣息,吐出能聽懂的字。

  「很好聽啊。」

  蘇冶沒怎麼聽過其他人的歌,因為席璵的歌就已經足夠。

  漂亮幼崽的睫毛好像不動了,他凝視著蘇冶看了一會兒。

  蘇冶的眼神很真誠,沒有說謊。

  他就是這麼想的,很好聽而已。

  可能換另外一首優秀的作品,他也會這麼回答。

  席璵心裡有些煩,挪開眼神,牙齒狠狠一連碾碎好幾顆珍珠。

  「啊,這樣。」

  蘇冶已經坐回了自己的床邊,在席璵煩躁不已的時候掀開被子,鑽進了溫暖厚實的被窩,只剩下披散著長發的頭露出來。

  一雙漂亮眼睛看著一條腿盤在床邊,一條腿垂在地上的席璵。

  席璵抬頭才看見蘇冶這個樣子。

  「你要睡了?」

  「崽崽還生氣嗎?」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開口。

  席璵躁煩不堪的心一下子安靜下來,看著蘇冶,「我為什麼要生氣?」

  蘇冶今晚好像老實了很多,有問必答,也不會用其他話題含糊帶過。

  他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是崽崽生氣了。」

  席璵聽著這句「不知道」,半天沒出聲。

  怎麼能不知道?

  蘇冶怎麼能說不知道?

  席璵耳邊響起一點模糊細小的聲音,像是受情緒趨勢的幻聽。

  他從床邊站起,一步步到蘇冶的床頭蹲下,視線和蘇冶從被子裡露出的雙眼齊平。

  席璵拉了下蘇冶嚴嚴實實攏住自己的被子,蘇冶乖順地鬆開拽著被子的手,任由席璵慢慢掀開。

  蘇冶細白的脖頸露了出來,帶著點熱氣,糾葛在凌亂的髮絲中。

  席璵垂著眼,手指緩慢撫過那截脖頸,勾去糾葛在上面的髮絲,讓貝珠在蚌殼內無所遁形。

  手指貼在了細長挺拔的頸骨上,屬於蘇冶的脈搏在皮膚下跳躍著,自他的手心串聯起蘇冶的心跳。

  席璵一時分不清是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更躁狂,還是蘇冶這份脈搏更生動。

  「你怎麼能不知道呢?」

  他輕聲開口,掌心完全貼合在蘇冶的脖頸上。

  五歲孩童的手掌還是偏小,中指和拇指完全展平,也僅能環繞蘇冶的脖頸半周。

  如果是正常情況下的他,握住蘇冶的脖頸,食指和中指掐住蘇冶的頸後,拇指摩挲細白頸骨旁的脈搏,這些動作一隻手就足夠。

  蘇冶縮了一下,脖頸下的鎖骨隨著呼吸張合,像精美絕倫的藝術裝置。

  「.好癢啊。」

  蘇冶一張臉襯著凌亂髮絲,小聲嘟囔了一句,抱怨似地蹙起眉毛,眉尾痣從髮絲間滾落出來。

  席璵沒有收回手,而是盯著蘇冶的眼睛慢慢出聲。

  趁著這個蘇冶過分老實的夜晚。

  「你當初為什麼要突然退團?」

  他真正想問的是,蘇冶為什麼要突然不置一詞,甩掉他離開,五年杳無音訊。

  但席璵還殘留了一絲理智,沒有問出這個過於直白露骨的問題。

  席璵手旁的那截鎖骨忽地縮緊,肩頸下凹起一片陰影深窩,然後又慢慢放鬆,讓丁點月光灑進裡面,漂亮的不可方物。

  「因為這樣對大家都好。」

  蘇冶眼神有點飄忽,很難說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態,只有嘴裡溢出這一句低語。

  他的頭從頭昏腦漲逐漸轉變成了尖銳的疼痛,伴隨著陣陣耳鳴聲,努力分辨出身邊的人在說什麼。

  思考能力已經渙散,蘇冶出自本能,給出自己的答案。

  記憶伴隨著頭痛紛揚閃現出來。

  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很多時候蘇冶已經能刻意克制住自己不要主動想起。

  久而久之,蘇冶以為這段記憶已經被他埋藏在角落裡。

  但頭痛得火燒火燎起來,他才發現記憶永遠不會褪色,只是缺一個合適的時機,一舉悉數拔出。

  蘇冶也在恍惚間驚訝地發現,原來這段記憶的每一個細節他都記得這麼清楚。

  比如這陣細密的疼痛,疼痛中席璵出去買藥的腳步聲,會議桌對面推過來的解約合同,經紀人慾言又止的臉。

  那天是他第一次哮喘發作。

  蘇冶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犯過這種病,最多是感冒發燒的時候會有些胸悶,但不至於喘不上氣的程度,壓根沒有往哮喘方面想過。

  那天也是一樣,因為降溫,他練完舞后推開練習室的房門,迎面被冷風吹了一下,開始犯起頭疼胸悶的毛病。

  席璵讓安思嘉和江從風看住他,自己跑出去買藥。

  在席璵走後,經紀人過來,說有事情要和蘇冶商量。安思嘉和江從風沒多想,也沒有理由阻攔,讓經紀人帶走了蘇冶。

  然後蘇冶進了那間會議室,對面公司高層推過來一份資料。

  「這是不是你母親的病案本?」

  蘇冶只打開看了一眼,第一頁就貼著他母親蘇韻在法庭上穿著拘束衣,坐在輪椅上受審的照片。

  胸口那陣二十年裡從未越過線的沉悶感一下子突破了界限,他記得他坐在會議桌旁大口大口的喘氣,經紀人被嚇了一跳,母親的病案本掉在地上,白紙黑字散了一地。

  蘇冶那時候才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呼吸聲可以帶著破碎撕裂的聲音。

  他因為這陣突發哮喘,被緊急帶往公司的醫務室,吸入霧氣之後才好了一些。

  然後公司給了他一份解約合同,理由是蘇冶的身體不足以支撐男團高強度的唱跳工作,很有可能會拖垮Oril全團的進度。

  因為這是星立單方面解約,補償給的很優渥,一筆相當可觀的解約費,很好地拿捏住了母親需要大筆診治金的蘇冶。

  要求是對外無條件宣稱是個人原因退團,不能透露出是公司解約,即使對隊友也不能開口,並且五年內不得出現在任何鏡頭之下。

  那時候的蘇冶自然一時半會無法接受,和高層爭論了很久,最後高層一句話打破了他所有破釜沉舟的決心。

  「你的隊友都是無限潛力的新人,難道因為你自己的原因,就要拖垮埋葬他們所有的可能性嗎?」

  「你應該清楚自己的情況,你在團里就是個定時炸彈,只要你多呆一天,炸起來其他三人一個都別想拎乾淨,都會被你拖累。」

  蘇冶沒能再作出任何反駁。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隊友的理想和抱負。

  老二兼隊長安思嘉在公司做了五年練習生,連續錯過了三個團,最後才被Oril一把帶了上來。

  老么江從風為了團內的練習和活動,大學甚至推遲了一年入學。

  還有平時看著懶散無心的席璵,其實和蘇冶一起窩在沙發里做了許多計劃。

  最終他簽下了那份解約書。

  星立的準備很充分,甚至在蘇冶簽完解約書後就告知他已經安排好了機票,讓他儘快打包好行李離開,不要再和其他隊友打照面,讓大家安心繼續工作。

  小姨蘇嵐知道了他的情況,替他拒絕了公司安排的保姆車,親自開車送他回和席璵住的房子,幫他一起收拾行李。

  那天是個艷陽天,天空萬里無垠。

  蘇嵐在客廳里打電話交接工作,他在臥室里收拾自己的衣物,按席璵教他的收納法,一件一件卷好塞進行李箱裡。

  蘇冶恍惚著,忍不住在心裡抱著一點可憐的幻想,胡思亂想。

  下雪吧,請下場大雪吧。

  要是下大雪的話,說不定飛機會誤點,說不定會延期,他說不定還能和席璵再見一面。

  蘇嵐在客廳里掛掉電話,站在合攏了門的臥室旁壓住憤怒的情緒,小聲開口。

  「小冶,小姨接到醫院的電話,說你媽媽的病又復發了,她需要見你。」

  蘇嵐站在離臥室半米遠的地方,盡力用最輕柔的語氣講出來,但臥室里始終沒有傳來蘇冶的應答聲。

  最後蘇嵐感覺不對,直接推開了臥室門。

  蘇冶倒在行李箱邊,手裡抓著手機,嘴巴傳出斷斷續續喑啞難聽的喘息聲,眼淚流了滿臉。

  手機里是一條消息通知,是席璵發來的。

  [水水,好好休息,我在路上,馬上就到家。]

  蘇嵐看見蘇冶這個樣子,當即哭了出來,抱著蘇冶聯繫司機上來幫忙。

  蘇冶倒在蘇嵐的懷裡,看著蘇嵐的眼睛,淚水不斷地湧出來,淌進他微張的嘴裡,鹹得發苦。

  司機很快帶著藥跑上來,把蘇冶背了下去。

  蘇嵐留在後面,只拿了必要證件,把鑰匙還給房東,帶著蘇冶離開。

  空氣從肺部一絲一絲擠出,窒息感淹沒全身。

  蘇冶的視線發花,半空中似乎升起許多斑斕光團,他覷著眼去看,什麼都看不清。

  蘇嵐手足無措地抱著自己漂亮卻痛苦不堪的外甥,帶著哭腔催司機開快點。

  手機被放進外套口袋,蘇冶的手被蘇嵐握著,他神志縹緲渙散,有很多想說的話,但因為哮喘發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不想走。

  我想見席璵。

  能不能再等等,再等一會兒就好,他馬上就回來了。

  為什麼只有我。

  小姨,我好難過。

  任何字眼到蘇冶嘴邊,都變成了刺耳破碎又尖銳的喘息聲。

  (本章完)

  作者說:乖乖,沒事的,席璵來見你了(雖然縮水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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