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雲笙還記得,這人唇的觸感,先是溫熱,被自己咬幾口,出些血,就會變成滾燙的朱唇。
她嘗過這味道。
章雲笙小心翼翼的扶著柳雲清的頭,想要把口中的藥汁一絲不落的全部灌在他的嘴裡。
但嘴角的構造總是會有縫隙讓藥汁不小心溢出。
她的手繞到柳雲清的脖頸後,捧著頭,另一手捏著下巴扶頜,她自己的頭沉下一寸,便要這人的頭往上抬一寸。
給我醒過來……你不能死……
你若死了……
————
北域有三氏族,為祖上出過飛升上仙的一方大族。
符修章家,陣修東野家,器修百里家。
章雲笙作為章家的繼承人,在入十方門前,每日的生活可以用一板一眼來形容。
子時到寅時要打坐,通過家族秘法鍛鍊神識,卯時去演武場練習身法,還未通靈竅便要和家中築基的修士相交手。
辰時到申時整整五個時辰要跟著各位長老學習符籙,酉時到亥時三個時辰,則是學習家中的各類禁術秘法,修真界的歷史秘聞。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枯燥……又無可奈何。
她必須要做這些,從她出生那日,從她身上章家血脈流淌之時,從她呱呱墜地,根骨被家主探過之後。
她被稱作章家這一代人中天賦最高之人。
她要曉古今,明事理,識大體,顧大局,行要有禮,心要有計。
她要無所不能,她要撐起整個章家。
如眾人所願,章雲笙成了最端方的娃娃,筆下的符籙甚至能得祖上上仙的三分意。家中的勾心鬥角在她的眼裡全都成了小孩的遊戲,沒有任何人能將她從這個位置上拽下來。
除了她,沒有人配做一家之主。
靈竅開,章家將她送到了十方門。
十方門為南域第一大宗,章家所學她已經盡數掌握,若想在修行路上順風無阻,還要有乾乾淨淨的因果,堅定無比的道心,以及最為重要的……
一個勢均力敵,殺生殺死糾纏不清的對手。
章家內部暗藏波濤,主家旁支之間人心難測,她若是留在北域,修行路上因果必然雜亂不堪。
道心要以紅塵歷練,將其作為玉石千般打磨,拋光後才能是晶瑩剔透,堅定無比。
而對手,章家同輩之中,無人與她天姿相配。需要去大宗門中才能認識來自四域中,天賦與自己相匹配之人。
臨行前,她帶了不計其數的靈石和法寶靈材,她甚至一度不將這破天的富貴當回事,直到她遇到了那個少年劍修。
和自己年歲相仿,天生劍骨可為劍道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章雲笙認定了,這個人的天賦,配做自己的對手!
她每日都去追著這個少年劍修,手裡塞了一疊爆符,一副揮金如土的架勢往這個人身上扔。
少年從不畏敵,更不會未戰先退,只要她扔出符籙,他必然要動用靈力以十方劍法相對。可惜少年也不過剛開靈竅,築基的靈力支撐不住多少爆符。
章雲笙的靈力也有限制,扔了十來張,便會隱隱有靈力枯竭之勢。這時她會取出一瓶蓄靈丹,仰頭大口的吞下去,繼續追著少年打。
「……」
「你怎麼還吃蓄靈丹?!」
「你怎麼不吃蓄靈丹?」
「……我沒有」
「哦,我有。」
「……」
「你怎麼不買些,救苦峰離劍峰很近。」
「沒錢。」
章雲笙這輩子頭一次知道,原來有修士買不起蓄靈丹,錦衣少女整個人愣在原地,手中握著琉璃瓶,她低頭看了一眼這瓶蓄靈丹,又重新將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表情少見的沒繃住,滿是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有人買不起蓄靈丹?」
少年對自己的貧窮並不在意,用挽風劍支撐著渾身是傷的身體,平淡道:「劍修,都沒錢。」
下一刻,錦衣少女收斂好表情,重新掛上那副端方雅正的人皮面具,亦是淡淡道:「哦,我知道劍修窮,就是沒想到你們會連蓄靈丹都買不起。」
她是真沒想到劍修的窮法是這麼個窮。她以為跟自家旁支那些弟子差不多,出手扣扣搜搜罷了。
這少年的衣服被她打的破爛,每日都多些縫補的痕跡,她見劍峰的師兄弟都是這副打扮,還以為這是他們峰的傳統。
言罷,少女又從自己的儲物袋裡掏出兩三個琉璃瓶,爽快的向少年扔去。
「我還畫了些別的符沒用試,丹藥給你,陪我再練一會。」
她的眸子裡帶著溫和的淺淡笑意,是上位者都要練習的親和力,剛柔並濟,是為上道。
似乎因為她年歲尚小,眼神清澈,妙目流波,整個人更是雪膚花貌,神清骨秀。
是人間畫裡的小仙君。
這位被人撿來從小吃百家飯長大的窮小子一時盯著她晃了眼。
柳雲清:纏著我打架不分上下,是個不錯的對手。
送我蓄靈丹……大好人!!!
「好。」
少年劍修毫不猶豫的接過了蓄靈丹,二話不說就學著她的動作倒了大半瓶。
枯竭的靈竅恰似久旱逢甘露,龐大的靈力將他的五感盡數放大。
「這是……我怎麼哭了?」
「傻子,吃多了唄。」
「原來如此,來吧,再戰!我的劍法還能再精進幾分!」
「好!正合我意!」
————
大夢回還。
章雲笙俯身而起,眼神低垂,面無表情,她已經麻木了。
方才唇齒相接,她感受不到柳雲清身上一絲一毫的靈力流動。
修士唯有死去,才會不受丹藥的藥效,一身靈力散於天地。
「……我能救你。」
「你必須活著。」
章雲笙將手探進自己的衣襟中,從脖上取出一個形如護身符的扁囊。
她側著頭,用力扯下這扁囊,脖頸被勒出了一道紅痕。
下一刻,章雲笙撕開扁囊的縫口,取出其中一張被摺疊小巧方正的黃符。另一手指尖覆在唇上,齒間用力,血腥味湧上鼻頭。
她將血珠滴在黃符之上。
硃砂的筆跡和血珠混合,驟然間爆發出巨大的漩渦,瘋狂吸收她身上的靈力。
章雲笙身形不穩,強忍著靈力流失的異常之感,清了清嗓子,逐字逐句道:「我要當世醫仙江水流親身前來此地!」
「……」
靈力漩渦依舊,她幾乎搖搖欲墜,黑暗之中,沒有任何事物出現。
她的話沒有回應。
她微微眯眼,眉頭緊蹙似乎有所思索,下一秒立刻改口道:
「我要當世醫仙江水流之女江素親身前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