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小緣
方折正欲往前，卻只覺衣角被拉住，他忙回頭，就瞧見自家的小醫修僵在原地。
面上的紫絡青筋和幾個月前她發病時的神態近乎一樣。
「病……」方折喉嚨里擠出一個字。
她病了，她得吃藥了。
方折立刻蹲下，奈何江素一直拽著他腰上料子，他直接將少女攬過放平在地，小心翼翼扯下她手心裡自己的衣服。
衣服是小醫修給自己買的，就一件……不能弄壞了。
江素雙目緊閉，表情痛苦，她只覺自己現如今深陷在苦海中，掙扎不過是浪花泛波。
一雙白皙的手臂不斷顫抖，手裡的衣料被拽走後，她從心裡感覺到了一種不安，像是那顆紅赤之心被人挖走換成了棉絮充在胸膛中。
棉絮之中，滿是千瘡百孔，在苦海中被淋濕，心又沉的滴水。
「在……哪裡……。」
方折低聲絮語，手探向江素腰上的儲物袋，他僅存的神識流利的通過法器的屏障，熟悉的氣息瀰漫在儲物袋中的空間界裡。
他的手不斷在雜物中翻找，碰到木盒就拿出來，遇到琉璃瓶也翻出來。
突然有一枝綠色枝丫攀上他的小指間，兩葉夾住他的手指在掏出木盒之時，將這靈材順手帶出。
方折不解的瞧著自己手上的這枝靈材，一息後，他繼續將木盒全部打開，放到自己的鼻尖輕嗅每一粒丹藥的氣味。
「酸……」這個不是。
「……」
方折搖了搖頭，他的修為深厚，五感亦是靈敏，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丹藥中細微的差距，其實是每一種靈材的配比不同。
他殘破的識海中深深印刻了一段嗅覺上的記憶，是江素每次掙扎時服用的丹藥的味道。
小醫修將那枚吞之入腹時，口腔舌下近乎都是那丹藥中靈材混雜的氣味。
靈材有五味，這一系統與現世的中醫相同，都對應木火土金水五行的五種屬性。
其中苦味入心。
而靜心丸，苦味最甚。江素的改良版中加入了龜甲靈竹處理後的「邊角料」，中和了這種五行上的苦味，將其減淡而帶上冷香。
方折憑著記憶搜尋，手中的木盒一個接過一個，終於在最後的木盒中尋到了熟悉的氣味。
他趕忙將盒中的丹藥取出，匆匆用手臂掃走身前堆疊的其他木盒及琉璃瓶。俯身時，琉璃瓶相互碰撞，清脆的叮鈴聲竟有些擾人。
他掐住少女兩腮上單薄的肉，悄悄用力，強行讓其張口。慘白的唇色和江素此時的面色別無差距。
方折小心翼翼的將丹藥塞過她柔軟的唇，拇指和食指在這時微微沾上口中的涎液。
確定放好後，他將手指收回，另一手不再夾著兩腮，反而放到下巴上，將少女的口唇閉合。
他盯著小鹿眼角那處紫絡，自己原本無神的瞳孔中卻像是看到了千絲萬縷的紫線，將世間萬物中的隱秘緊密相連。
紅衣修士攬起少女，將自己的腿墊在她的頭下。
他好像見過一副畫面，記憶中身著白衣的兩人依偎在樹下，女子笑容溫和，暖光打在姣好的面龐。她枕在男人的腿上，仰頭望天，時不時說笑些什麼。
白衣的男人靠坐在樹下，隨著女人的目光望向天空。似乎說到某一句話，重新低下頭，笑容爽朗，喋喋不休的在逗她。
樹葉隨風而落，飄飄蕩蕩的落在男人的頭頂，女人微微起身，伸手掠過男人的耳側，揪住他頭頂的那枚落葉。
男人也適時低頭，眼裡是萬般情誼，只容得下她一人。
女人起身時似乎看到了遠處的人，她拿下落葉是順勢起身，目光和這段記憶的主人相對。
「小折快來，我和你爹爹正要給你妹妹起名呢。」
「誒，言信，你有沒有和小折說此事？」
男人也抬頭看向這段記憶的主人，微微頜首，面上的笑意不減分毫，「方折來，我和你娘有件事要和你說。」
「你娘如今又懷了一個，何長老說是個女娃娃。你呀，再有七個月就要有妹妹了。我和你娘在給你妹妹起名字呢，你有沒有什麼好的名字，給我們提一提？」
記憶的主人瞧不見自己當時的神情，只記得一句話。
那聲音夾在暖風中，吹動著自己的衣擺，視野里唯一的紅竟是舞動的衣袖，樹上的葉子也飄落到自己的頭上。
他道:「百鍊方成金，折後亦可圓。」
「圓啊……寓意不錯，你這話，一聽便是我們天下第一煉器大宗的人！但你妹妹是女娃娃，得要再柔和些。」男人聲音粗獷，仔細斟酌著其間深意。
「不如取同音之緣。」女人眉頭微蹙，似愁非愁，神情如一副淺淡的春江畫。
她喉嚨輕動，聲音平淡柔和:「背世返能厭俗態，偶緣猶未忘多情。」
「不如，喚她小緣。」
「方緣……方折……」
————
舊夢回還，紅衣男人的神識回歸於少女的眼角。
如同蜘蛛網一般的紫絡已經在藥效發揮後重新消減，白皙的額頭上重展光潔。
青衣少女眉頭已經舒展，她似乎在苦海之上尋到了木舟。
呼吸聲音均勻柔和，面目恬靜，長睫微微顫動如同待飛的蝶翼。眼下的烏青這段時間消去了大半，三個月的沉睡補足了她欠缺的休憩時間。
「小鹿……睡著了……」
方折一直維持著自己先前的動作，不敢有半分打擾。比起自己師弟的這間府邸，他更在意小醫修的如今放鬆的這段時間。
她很累。
自己其實不懂她為什麼這麼累，小醫修不像自己林子後面時常見到的小鹿，她更像是被獅子和獵豹追逐的鹿，識海中一直有一根遊走於生與死邊界的弦。
是自己錯……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小鹿。
獅子和狼……應該死的！
方折突然怒了，這氣來的莫名其妙，他直接從儲物袋抽出自己先前的那把許久未用的斬寒殘刀。
隱忍的目光在這一刻化成了暴風雨前的平靜，斬寒至，此地霜寒一刀盡消！
紅衣男人手指掐劍訣，竟能控制斬寒殘刀懸浮在整座庭院的正中。而刀刃所對，竟是前方亭中水渠的一圓石之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