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都是病
江素的「醒」，與往日的睡醒不同，人睡醒會睜眼。
而她的眼皮被丹爐中殘餘的熱氣蒸騰成熟肉，肌肉已經不具有再次活動的能力，她的夢醒，是緊閉雙眼。
尋常人端杯熱茶，都會因燙手拿不穩，而今江素整個人是被燙掉了一層皮，身前的法衣雖有暗紋結界卻也因高溫而破損，她的半個身子探進丹爐中更是像被熏熟一般。
江素的頭微微搖動，牙關又松到緊，從她恢復意識的那一刻，身體就一直在顫抖。
「好燙……探，探安。」江素說話有些大舌頭。
她的舌頭因為吃高溫下的肉乾亦被燙成肉條，靈活性盡失，若不是被牙齒兜住，江素已經能想像到自己的舌頭從口中伸出盪悠。
「你……怎麼了？」方折不瞎，這次的江素和以前每次病發時的模樣都不同，簡直就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平日裡頂多抽出眼突爆血管，整個人血糊糊的抹在各處白皙的皮膚上。
這次，前半身，沒了，化了，別說穿沒穿衣服，就不是一個人形。江素的胸，肚子，前面大片肌膚身體盡數都是血淋淋的一片，黑肉中夾紅再夾白。
她這是將自己半個身體煉了，半個身體煎了。
煉丹向來分內丹外丹，在江素前世的現代，也有些隱世的玄學傳承時不時能在網路書籍上尋求到相關知識。
譬如她學的中醫就和道家接壤，有道醫一派，內丹就是玄之又玄的修煉出身體內的金丹，外丹就是用爐子煉丹。
她曾接觸過那些說自己是修內丹的道士，也想更進一層的理解人體的五行調和，可惜對方的解釋並不如意。
修真界確實將這兩種直接呈現出來。
她如今就是有了金丹，但整個人……用丹爐燙了個半死，倒也像是舉世無雙的內丹外丹合一第一人。
「我……唔……」
我怎麼了。
江素看向自己如今滿是褶皺粗糙如爛樹皮根的手臂，燙傷的皮膚起片片水泡，流出的黃膿將法衣浸濕，黏糊糊的粘住血肉模糊的「熟肉。」
她沒有慌，心如止水。
「我……今年……十，五，歲，在修真界……生活…唔…前世亦活了……二十有……一。」
「如今……」
少女如今的手指每每彎曲，就會感受到劇烈的疼痛沿著生肉熟肉邊緣擴散到熟肉下的肌肉，那種感覺很微妙。
不像是什麼所謂的椒鹽脆皮外酥里嫩，是麻和辣。
麻木感，和吃辣後的痛感。
少女突然笑了，勾唇時下頜已經恢復了小部分肌肉，雖不及血肉丹，卻也不至於讓自己的下巴掉落。
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滴在衣襟的血漬上，面部是莫名的凸起和巴巴紅黃交錯。
她閉眼摸索著從儲物袋中取出血肉丹，手指已經被燙腐，白骨從一處皮肉露出，如一柄小劍藏在血肉里。
指骨勾著燒灼的疼痛，碰住到丹藥盒子時，她下意識的抖了抖手臂，微微縮回，轉瞬又更為堅定的按住血肉丹的藥盒。
「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哈哈哈哈咳咳。」
她咽了一口舌周溢散的涎液，頭身動時，身體下意識的輕微痙攣抽搐。
江素張口，親自把血肉丹放入被血管肌肉成絲吊掛的口中，舌頭無力頂弄。
靈丹妙藥世難有，醫修信手易捏來。
自古醫者難自醫，她是行也錯，站也錯，坐臥不得。
「天道……它懲罰我。」江素說話終於能似往日一般清楚。
少女的身上燒焦的烤肉如同鱗片一般掉落，白皮黑肉硬邊，「嘩啦嘩啦」作響。
紅的黃的白的混在一起，沒破的水泡盡數破裂，粉嫩白皙的皮肉從爛出重新長出，舊肉新肉之間有明顯的界限，是難以忽略的瘢痕。
「它找上了我，將我原本的生活奪走，卻又不讓我更肆意的活著。」
「它不能這樣……」
「它不能給我束上枷鎖，又讓我先人一步領略更廣闊的世界。」
「我是配角，我是工具人，我是炮灰。」
「但我也是人……」
「我已經很久沒有清閒過了，分明從覺醒那日到今日分明才過去一個多月，可我每日的事情加一起就如同活了幾年有餘。」
「我不能診病了，會有人碰巧來殺我，來破壞我的診室。」
「我不能煉丹了，會有人碰巧來求名，來踩著我向上爬。」
「我……」少女先前的語氣都平平淡淡，人往往憤怒到極致反而就冷靜了。
下一刻，她的語氣又驟變向燃起的無名之火。江素唰的起身，用力左右搖晃抖落一身的骯髒之物，頭上的髮絲被沾在浸濕的皮膚上。
她面上已經恢復平日裡的容貌，白面杏眼點烏青，瞳有風岸過江螢。
虛弱，痛苦，瀕死之象。
「我……」
「我……我……不是」她的身子搖搖欲墜，雙腿似無力支撐，兩肢搖晃。
她猛地轉身，抬頭，正對準一襲紅衣的方折，冷眉狠瞪，怒不可遏的高聲吼到：
「我不能死！」
「會有人碰巧來找死，哈，來等著我送他上黃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真是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江素笑的花枝亂顫，身體止不住的向身後焦黑一片的六轉爐靠去。
方折本就糊裡糊塗，全然不知少女這次是發生了什麼，又趕忙一把握住少女的手腕，用力將她拽過靠在自己身上。
那個爐子給他的感覺……很危險。
危險到，他認為小醫修也會死，就像進來時那副……
方折的心臟突然抽痛，他忙攬住少女向丹房外跑去，他不想在這裡再呆一刻。
心痛，心如刀割。
很奇怪，很熟悉的感覺。
更為不應該的是他此時的頭部竟全然不同，反而有種清涼舒緩之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女又在身前一發不可收拾的高聲大笑。
江素整個人就處於一種抽風狀態，現在這院子中連她自己，方折，再加上睚眥和金娃，湊不出一個正常人。
少女哈哈大笑，男人心如刀絞，小孩正和金子交朋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