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博弈

  「恐懼?」

  薛澤睿嗤笑一聲,道:「我不知道你到底來此懷有什麼目的,但請你停止這種無聊的話題吧。不然我就要用我的獵槍將你驅逐出去。」

  橫在小屋和守林員之間,蘇逸瞥了一眼那柄破槍,平靜道:「看來你的欲望已經暫時得到了滿足。」

  聽到此言,老人的目光死死盯著蘇逸那雙深色的眼瞳。

  「我不能肯定你放走那一批驢友是為了什麼,但不能否認的是,你所犯下的罪孽已經不是一點善行就能彌補的了。

  我猜,半年前的那批人,應該差不多用完了,殺戮的欲望在短暫得以滿足之後,下一次,你還能如此仁慈嗎?」

  這並不是來自公司的情報,而是蘇逸從公司給出的歷史檔案中,推導出的猜測。

  半年前,有一批神秘學的愛好者聽聞這片山林中有妖靈出沒,選擇進入其中探險。而他們自此之後,音訊全無,在警方經過搜查之後,只能得出失蹤的結論。

  而勘察的封妖師也只能推測,大概率是被妖靈所吞食。

  沒有人想到,有一個守林員明明知道他們身在何處,卻在他們身旁看著他們毫無意義的搜尋,一言不發。

  在警方走後,老人手持一個符籙進入山脈的一處洞穴中,在洞穴的深處有一個岔路口。

  左邊是被密密麻麻的契陣所封印的洞口,右邊是陰暗潮濕的牢穴。

  這處洞穴,如果蘇逸沒猜錯的話,便是當年侵略者的一處實驗場所,後來被中神院接收,但沒多久就廢棄了。

  那批探險者就被關在右邊的牢穴,而左邊就是他們心心念念的妖靈,弒。

  被關押在這裡的妖靈弒,早已經從沉睡中醒來,但由於甦醒得過早,並沒有恢復太多的力量,所以先後被侵略者和中神院加以利用,最後吃干抹淨還把封印加固了一下。

  可以說,在古代的大妖中,這位弒也是相當悽慘的一位,上一位還是混沌。

  就在弒快要瀕臨寂滅的時候,守林員出現了,帶著能定位到洞穴的符籙出現在了弒的面前,丟下了一具碎屍。

  此後,人殺戮,妖吞食,分工明確。

  最近一批受害者,就是那些探險者了,為了見到傳聞中的妖靈而滿足了某些人扭曲的殺戮欲望和成為妖靈的食糧。

  至於傳聞這麼多,怎麼偏偏就他們上當了這事,就得問問蘇逸面前的這位守林員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老人故作鎮定,但手悄然搭在槍托上的動作卻是出賣了他此時的心理,是帶著一絲被揭露面具後的不安。

  蘇逸看著天色明清,笑道:「沒關係,我來到這裡並不是為了以任何名義審判任何人,我來此給您一個選擇,至於您如何去選,那我也無法預料,畢竟選擇的權利在你。」

  「我會等到明天下午,希望您不要失約了啊。」

  明明被如此惡意地鎖定,蘇逸依然坦然自若地從老人身邊走過,知道身影交錯後,老人忽而側身問道:「你是哪種人?」

  並沒有回答老人這個問題,蘇逸沒有絲毫停留地走下山去。

  待到蘇逸走遠,老人的面龐痛苦卻目中透出掙扎之死,他丟下槍,推開屋門;在左側的房間灰色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墨色的劍匣。

  僅僅只是看了一眼,老人就仿佛聽到那個聲音又在呼喚他,勾起心底那好不容易才滿足的欲望。

  背起劍匣,老人像是背負著沉重的東西,亦步亦趨地走向山脈深處。

  洞穴中,淡淡的血腥味好像是紮根在整個洞穴,哪怕清洗得如何乾淨也無法抹除。

  左邊是封印,右邊是牢穴。

  封印的洞口隱隱有龐大的暗影盤旋,此刻仿佛是感知到守林員的出現,有一雙暗紅色的眼瞳出現在洞口,宛如兩個地獄的燈籠。

  「我來了。」

  和往常一樣打著招呼,可弒卻是傳出一聲低吼。

  明明不是人言,可偏偏守林員聽懂了,笑道:「這次卻是和上次間隔不長,特殊情況嘛。不過你還是老樣子,不喜歡說人話。」

  弒的兩個大眼珠子高懸,這番舉動似乎激起了封印,導致本來昏暗無比的洞穴突然閃亮起金色的光芒,這是來自契陣的力量。

  在這份束縛下,弒又安分下來。

  哪怕明知道不對勁,可弒已經不能再憑藉自己的意志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了。

  守林員看著弒,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弒的樣子,明明那般虛弱,卻偏偏高傲的要死,永遠是一副永不低頭的樣子。

  傳聞中,弒是麒麟異子,通體暗紅,有血光籠罩,是不詳之妖靈。

  但現在看來,傳聞多半不實。

  「弒也會害怕死亡,所以不希望我像他們一樣,對嗎?」

  低吼回應,傳出的風聲仿佛是在說「是」這個音節。

  而守林員口中的他們,是牢穴內的屍骨,從很久之前到現在,堆積了不知道多少,腥臭味也基本出自牢穴。

  守林員放下劍匣,走進牢穴之中。

  鋪面而來的腥臭味並沒有影響到守林員,甚至都不能讓他眉頭皺一下,他隨意地將地上的一些屍骨踢開,露出一個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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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門扣得很死,吃力地撬開後,裡面仿佛是一個冷藏窖一樣,散出陣陣寒氣白煙。

  稍稍等了一會,守林員先後分次從中提出來幾大桶血肉,上面還冒著白氣。

  而後帶著這些血肉,守林員坐在封印前,一邊將血肉丟進去,一邊道:「知道你不喜歡吃不新鮮的血食,但沒辦法,最近都沒有捕到,我也老了。」

  一塊塊血肉丟進去,好像丟入了深不見底的深淵。

  「好了,」將最後一塊血肉扔進去,老人有些吃力地起身,揉了揉膝蓋,呢喃道,「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以後會怎樣,老人也不知道。

  弒不是他的寵物,即使他離開了,弒也會繼續存活下去,大不了繼續陷入沉睡就是了。如果還有人想要從弒身上榨取價值,那弒也不會像從前那般坐以待斃了。

  守林員背起劍匣,當他從洞穴出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晚風頗冷,但好在心底燃燒的欲望火熱。

  第二天正午,蘇逸在獨院裡坐著。

  老陸早就走了,公司的事情,老陸知道以他的身份不適合摻和進去,所以不如避嫌。更何況蘇逸已經不是當成那個學員了,現在的蘇逸甚至令老陸都有些羨慕。

  蘇逸在院子裡抬頭望天,發呆ing。

  而這個時候,有一個老人背著劍匣,走到了山腳。

  看著遠處的小鎮,老人有一種時過境遷的蹉跎感,但更多的,還是和外面世界的格格不入。

  當他拿著符籙尋到那出獨院時,這場負劍人和取劍人的博弈才算是真正開始。

  當老人出現時,蘇逸仰起的頭不緊不慢地放下,他知道一個能鎖定洞穴位置的人,鎖定他的位置易如反掌,所以蘇逸從那天清晨離開時就不曾懷疑過這一點。

  如今,負劍人到了。

  劍匣被輕輕豎立在院落中央,薛澤睿再次問道:「你是哪種人?」

  蘇逸道:「老丈以為,我是哪種人?」

  被這麼稱呼還是頭一次,薛澤睿沒有理會蘇逸的反問,而是四目相對時,平靜道:「三十七年前,有一位警官抓捕了一個犯人,猥褻兒童罪。」

  「這位警官有錯嗎?」

  有些明悟的蘇逸當即回道:「職責所在。」

  老人點點頭,繼續道:「可後來,這位犯人出獄了,他鎖定了那位警官的家人,鎖定了他的女兒,並在他執行任務的一個晚上,將他的妻子打暈,將不滿十歲的女孩帶到了山林之中,猥褻了三天三夜並將其殺害。」

  「這個犯人,該不該殺。」

  蘇逸眉頭輕皺,這是一個以真實故事鋪就的局,而且毫無多餘的鋪墊。

  正是這樣的方式,所以蘇逸即使清楚老人講出這個故事的目的,依然無法跳出去;進則與其無異,退則不合人之情理,倘若擺出一副公義的樣子,那才是真的虛假,自然也就不配得到負劍人的認可。

  所以,蘇逸思量後道:「律法殺,則有愧於心;持劍殺,則有負於法,所以伏法。」

  沒有給出直接的回答,蘇逸選擇假設情形,將老人設的局向外延展一下,不把路走死。

  老人無動於衷,接著道:「是將犯人繩之以法,還是血債血償,警官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犯人被判處死刑,而妻子也因為悲痛過度,離開了人世。

  只有警官一人,在人世間找不到一點點心靈的慰藉。

  在一次任務中,看著走投無路即將被逮捕的犯人,警官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說如果當初能一槍打死那個傢伙就好了。」

  頓了頓,老人的嘴角好像抿到了一絲來自眼淚的滋味,喃喃道:「鬼使神差下,他開槍打死了那個犯人。」

  「是不是很嘲諷?」

  蘇逸啞然,劇本和自己想像的不太一樣,但他一點嘲諷的心緒都提不起來,這個故事遠比他預料的更加沉重。

  「警官遭到了處分,甚至要脫下這身警服。但開完那一槍,警官莫名輕鬆了很多,好像想通了什麼,他在夜色中褪去警服,提起那把被塵封的祖傳寶劍,他宛如夜警,四處審判那些在逃的罪犯。」

  說到這,老人的表情隱隱有些興奮,他顫音問道:「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看著眼前的劍匣,心底的聲音在放大,打開它,握住它,你就能擁有力量去審判所有人,任何不符合你心意的人。

  根本不等蘇逸回答,老人扭曲的神色好像在壓抑著痛苦和掙扎。

  他壓抑道:「可自詡正義的他,在那天晚上,看到了一個小女孩,真的好像好像他的女兒。

  他小心翼翼靠近小女孩,喊著:阿君阿君;可正在逗貓的小女孩卻渾身一顫,好像很害怕他。可在警官眼中,他是她的父親啊,小女孩這是激動。」

  「他抱起了她,她哭他笑;在警官想要帶走小女孩時,一個男人出現了,在混亂的黑暗中,那就是猥褻她女兒的犯人,處決他,毫不猶豫的處決他!」

  老人說的很激動,甚至表情興奮地揮動右手臂做出了劈砍的動作,而左臂環抱著,好像在抱著根本不存在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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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滾燙的鮮血灑落,警官好像清醒了一下,他看到一個穿著西服的男人躺在血泊中。而懷中的小女孩,已經嚇暈了過去,分明一看,根本不是他的女兒。而不遠處渾身顫慄的女人,舉起手機砸向警官,要她放下她的女兒。」

  到此,老人忽然停止了故事,怔怔地就好像剛剛緩過神來,看向蘇逸,問道:「你覺得警官會怎麼做?」

  自首?

  顯然不會是,蘇逸嘆息道:「他被砸醒後,意識到自己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選擇毀屍滅跡,那自然也不會放過小女孩和那個女人。」

  事實也的確如此,這個在二十年前轟動了整個西安地區的事件,一直沒能抓到真兇。

  「你說的不完全對,他將那個小女孩和女人打暈帶到了自己骯髒的地下室,他侵犯了這兩個女人三天三夜後,才將其殺害。」

  老人的表情是麻木的,是冰冷的,是令人作嘔的。

  可蘇逸不置可否,因為當年發現那女人和小女孩的屍體雖然是在地下室,但並沒有鑑定出被侵犯的痕跡。

  這也就是說,老人在故意醜化,或者扭曲。

  「後來呢?」

  蘇逸第一次主動索求後面的故事。

  而本該講述到此的故事,老人又繼續延續了下去:「警官自知事情肯定瞞不住,便像個亡命天涯的惡徒,隱姓埋名逃了整整二十多年。

  他走私過,偷渡過,背著那柄劍,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滿足自己已經無法停止的殺戮欲望。」

  「直到有一天,他好累,在山林中滿足了欲望後,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身上充滿了罪惡,他變成了自己最厭棄的那種人。不!甚至連那種人都不如!」

  老人痛苦地掩面而泣,他道:「本該自裁於山林之中的警官,因為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心意。

  他搖身一變,取代了那片山林的守林員,成為了守林人;殺戮欲望出現時,他會持劍斬殺妖靈,斬殺猛獸。

  只有偶爾,偶爾才會將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當作加餐。」

  「那些人也有罪,他們偷渡,偷竊,偷人,他們死有餘辜。後來,警官離開了那片山林,他去了很多地方,最後來到了華西,因為他答應過那個人,要把這柄劍留給有緣人。」

  蘇逸解開了一些疑惑,問道:「所以能定位洞穴的符籙也是他給你的?」

  「是啊,」可剛說完,老人忽然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個勁搖頭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警官,我不是警官,我是薛澤睿,我是薛澤睿。」

  老人口中不斷重複我是薛澤睿,但實際上,只有守林員才叫薛澤睿罷了。

  這場負劍人和取劍人的博弈,沒有輸贏,但卻有絲絲縷縷的線,纏繞在這柄劍和蘇逸身上,蘇逸也不知道這一趟,於未來正確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