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6
沈歲和離開包廂之後, 很長時間包廂內都鴉雀無聲。
剛剛正好是一首歌播放結束,所以他那簡單的、又帶著幾分情緒的「我」字飄進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而他在說完那個字後, 不帶任何情緒的突然離開。
這態度搞得眾人一頭霧水。
猝不及防的一個小插曲讓包廂里的眾人心裡都打起了小九九。
其中一個平常比較機靈的女生問:「你們剛剛說什麼了?」
「沒有啊。」
秦鷗聳了聳肩, 她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我們就在這裡聊了會兒八卦,沈Par突然就生氣了。」
「聊八卦?」
裴旭天忽然警覺, 「聊誰的?」
林珊珊已經癱在了沙發上, 她緊皺眉頭,一副哀怨的表情, 委屈巴巴地看向裴旭天, 「裴Par, 你讓沈Par別往心裡去吧。」
裴旭天:「……所以?」
「聊得是江攸寧, 江律師的。」
林珊珊說:「可能說了一些不好的話, 其中還涉及到了江律師的前夫以及……她們的孩子。」
她儘可能委婉地說, 但任誰也能從她的語氣中聽出幾分不對勁。
在場的各位雖然還沒成長為「人精」的地步,但怎麼也算是高智商代表了。
聽完林珊珊的話,那邊剛剛說話的女生開始復盤, 思考沈歲和那句「我」是怎麼說出口的。
幾秒後, 一個女生脫口而出, 「所以沈Par是江律師的前夫嗎?
!」
林珊珊:「……」
她絕望的眼神看向裴旭天, 以及在場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裴旭天。
裴旭天站在那兒, 忽然就跟射擊場裡的靶子一樣。
他摁了摁眉心,「具體的等沈Par跟你們說吧。」
說完之後又覺得不太可能, 於是改口道:「這種事情呢屬於家務事, 我勸各位珍愛生命, 遠離八卦。」
「可……」一個女生弱弱道:「可江律師不是咱們律所的天敵嗎?
現在那些公眾號一夸江律師就踩咱們律所,她簡直是踩著咱們律所屍體上位的啊。
我們就八卦了一下, 那些事也都是公眾號寫出來的,而且就私底下說說,應該也……」
最後「沒事吧」那三個字卡在她喉嚨里,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在眾人審視的目光里,她一個緊張,眼淚直接掉下來。
「嗚嗚嗚。」
女生害怕道:「怎麼辦啊?
我不會被開除吧?」
眾人:「……」
「沒事沒事。」
有女生安慰道:「沈Par不是那么小氣的人,你別怕。
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沈Par也沒把工作和私事混淆在一起,明天上班他不會單獨找你算帳的。」
女生:「……」
聽完更害怕了。
她就是單純覺得說這些八卦能更容易拉近同事之間的距離,其實她對江攸寧還挺佩服的,但在這種場合,說八卦肯定更能引起共鳴。
尤其是後邊那幾句,話趕話地聊到了那,她真沒多少惡意。
誰能想到,她們一直在聊的就是沈Par和他前妻啊。
要是知道,她肯定給江攸寧吹一萬句彩虹屁。
坐在那兒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跟她一樣的想法,只是比她年紀稍長,情緒沒有外露。
眾人安撫了她幾句,她的情緒才收好。
「沒事。」
裴旭天說:「大家就當不知道這事兒,一切照舊。」
眾人點頭,但眼神里多多少少都有些震驚。
曾經的律界訴訟大魔王是被他前妻拉下魔王寶座的。
而且那會兒他老婆還懷著孕。
還有,他前妻真就像那個女生說得一樣,幾乎是踩著天合律所聲名鵲起,這難道真的不是來復仇的嗎?
眾人雖不言語,但已經腦補了N多復仇情節。
不過最讓大家震驚的,還是沈Par剛剛那句話。
要知道,沈Par平常在律所,惜字如金,從不談論私事。
鐵面無私是他的代名詞,話少是他的標籤,也從來不會參與人們討論的任何私人話題之中,尤其!大家都覺得他跟老婆商業聯姻,塑料夫妻,不然怎麼三年都沒帶她來過律所,結果……他說他能受得了?
雖然就一個字,但信息量巨大。
包廂內的氣氛怎麼也頂不上去了,乾脆都各懷心事的離場。
裴旭天喝了酒,沒法開車,他叫了個代駕回家,在車上給沈歲和發消息。
【大家都知道你跟江攸寧的事了。
】
【幾個女生被你嚇得不輕。
】
【怎麼突然起了情緒?
最近藥還吃著沒?
】
—
沈歲和從包廂里出來之後也叫了個代駕,但只是讓代駕把他的車開回去,他一個人在路上走。
北城六月夜晚的風帶著幾分熱意,還裹挾著潮濕落在人身上,總歸不太舒服,他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馬路上走。
走過一盞又一盞昏黃的路燈。
那些人說得話在他腦子裡三百六十度立體式環繞播放,其實他不是覺得那些人說得不對或是怎樣。
因為她們沒有跟江攸寧日常相處過,不知道他們的生活,更不知道江攸寧經歷了什麼,她們所知道的不過是媒體揭露出來的冰山一角罷了,從結果倒推事實,有人覺得是他的問題,有人覺得是江攸寧的問題。
但她那樣的鋒芒畢露也不過只是在法庭上而已。
哪怕是離了婚,在私下裡她也沒有真的朝他發過火,跟他一直小心翼翼有關,也跟江攸寧的性格有關。
他只是覺得,那些人口中的江攸寧一點也不真實。
她們都不了解江攸寧。
想不到,母老虎這三個字竟然有朝一日能跟江攸寧扯上關係,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沈歲和腦子裡亂鬨鬨的,風吹著,把他的酒意吹得更濃了一些。
裴旭天那一連串消息發來的時候,沈歲和正坐在路燈下的長椅上,低斂著眉眼看自己的腳磨著地上的石子,他很無聊,心情也很低落。
莫名其妙的,沒有來源的。
或許也不是沒有來源。
因為他好像意識到了一些事情。
一些不由他自己控制的事情,但這時候意識到,他好像也並不能做什麼。
所以他很低落。
盯著屏幕,他也沒有回消息的欲望。
於是戳了個句號過去。
裴旭天:【什麼意思?
】
沈歲和:【有吃藥。
】
裴旭天:【情況有好些麼?
】
沈歲和:【時好時壞吧。
】
裴旭天:【具體?
】
具體?
沈歲和也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樣。
他大多數時候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緒是可以控制的,但也會失控的時候,但總體來說比之前好了很多。
如果他不接到曾雪儀的電話,不需要回那個家的話,他的情緒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保持穩定。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已經很討厭回那個家了。
上次回去還是清明節,也就是他生日那天,他和往年一般跪在沈立牌位之前,盯著「亡夫沈立」那幾個字,他第一次覺得很恨。
恨為什麼他的父親要走得那麼早?
恨為什麼他的母親要變成現在這樣?
恨為什麼他沒法過正常人的生活?
一切的源頭都是沈立的死。
那一刻他甚至在想,當初沈立帶著他一起死也好,或者在很多年前他從樓上掉下去,或是在煤氣泄露的時候死掉也好,都好過像現在一樣痛苦。
他的腦海里想了很多很多事,但他一句話都沒說,仍舊跟往年一樣完成了對沈立的祭拜。
那是他的父親,旁邊是他的母親,但這兩個人,他竟一個也喜歡不起來了。
那天是他三個月以來情緒最低落的一天,低落到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他又起身走到窗前打開了窗戶,爾後吹了一夜的風。
之後情緒又好了許多。
其次便是現在。
他知道自己好像碰了些他不能碰、也不該碰的東西,但他控制不住了。
所以恐慌,所以悲傷。
他在長椅上坐了會兒,這城市燈火通明,車流如梭。
看似溫暖,實則空蕩。
他坐著發呆,不一會兒電話鈴聲響起。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才接起來,但一開口聲音就帶上了幾分啞,「餵。」
「沈歲和。」
江攸寧特別嚴肅地喊他的名字,「你在哪兒?」
沈歲和愣怔了下,爾後編了個謊,「回家路上。」
他不想讓江攸寧知道他在街上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在遊蕩。
很挫敗。
「你媽呢?」
江攸寧帶著幾分急促問道。
沈歲和發懵,「家裡吧。
不清楚。」
距離他跟曾雪儀打電話已經過去了一周,上次打電話也無可避免的吵了一架。
曾雪儀讓他回家,他說工作忙。
兩人說著就爭執了起來,最後由曾雪儀狠狠地教訓了他一頓為結束。
那天掛斷電話後,他在家裡砸了很多東西。
躁鬱症發作嚴重,之後吃了藥才克制住。
這會兒江攸寧問起來,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些事,眉頭皺起,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氣,調節自己的情緒,怕對江攸寧也情緒不可控。
江攸寧卻沒感知到他的情緒變化,嚴肅道:「你現在立馬去看,你媽到底在哪兒。」
「怎麼了?」
沈歲和問。
江攸寧那邊壓著怒氣道:「漫漫丟了。」
沈歲和:「……」
仿若晴天霹靂砸下來,沈歲和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今天傍晚我媽帶著漫漫去超市,不過轉身功夫,漫漫的嬰兒車就被推走了。」
江攸寧飛速給他說了經過,「通過調監控才看到是一個女人推走了漫漫。」
「是……我媽?」
說這幾個字的時候,沈歲和的聲音都在顫抖。
他整個人都好像掉入了數九寒天的冰窟之中,冰寒徹骨。
「是。」
江攸寧終是壓不住了怒火,「你去找!看你媽把漫漫帶到哪去了!我已經報警了!但是查到中途,線索斷了。」
說到這,江攸寧已經哽咽。
沈歲和幾乎是下意識安撫她,「沒事沒事,我去找,漫漫會沒事的。」
「狗屁!」
江攸寧爆了粗口,扯著嗓子吼道:「你媽那麼瘋,誰知道她會對漫漫做什麼?
!要是漫漫受一點傷害,我一定不會放過她的!還有你!
都逃不過!
」
沈歲和這會兒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幾乎下意識咬著自己的手背來分散疼痛,從喉嚨里又酸又澀地擠出幾個字,「我知道。」
「我去找。」
「你別擔心。」
他說得含糊不清,江攸寧也不想聽他再說,直接掛了電話。
嘟嘟的聲音無休止的響起。
突然之間,沈歲和好像回到了那個夜裡。
刺耳的聲音在空蕩的醫院走廊里響起,他至親的母親披頭散髮的質問醫生,質問所有人,他上前去安撫,但沉痛有力的巴掌一下下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母親說:「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啊!」
「你才是個掃把星!」
「好好的生在了清明,你爸也被你剋死了!」
「你滿意了嗎?
怎麼死的人就不是你啊!」
熱風裹挾著潮意吹過他的身體,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漫漫。」
他站在路邊低聲喊漫漫的名字,但沒有人應。
「沒事的。」
他如是說,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誰。
「漫漫會沒事的。」
沈歲和快把自己的手指咬下來,只有這樣才能迫使他冷靜下來,效果雖然微乎其微,但也有一些。
但是怎麼會沒事啊?
!
他最了解曾雪儀了不是嗎?
她為什麼要帶走漫漫?
她到底想做什麼?
沈歲和什麼都不知道。
啊!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
沈歲和的手指蜷縮起來,他緊緊地咬著,他的心臟跳得比平常快很多,他這會兒根本冷靜不下來。
忽然,電話響了。
沈歲和立馬接起來,啞著聲音喊:「舅舅。」
「歲歲。」
曾寒山說:「你媽發現了股權轉讓書,我怕她……」
話沒說完,沈歲和便道:「遲了。
她把漫漫搶走了。」
此刻,他的嘴裡都是血的腥味,腦子也才算冷靜下來。
沈歲和掛了電話,他踱步到路邊打了輛車,「去駿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