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她剝魚

  沈稚子坐在靳餘生身旁,如坐針氈。

  她覺得他可能不太喜歡她,不過沒關係……她是個執著的人,最擅長沒話找話。

  想了想,她輕咳一聲打破沉寂:「那個……」

  靳餘生頓了頓,看過來,神情清淡,眼中有淺褐色的流光。

  沈稚子下意識地咽咽嗓子,鼓起勇氣,厚顏無恥地問:「我們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你為什麼都不驚訝呢?」

  這話沒頭沒腦,他眉頭微動:「驚訝什麼?」

  她一本正經:「驚訝世界上怎麼會有我這麼美好的人。」

  靳餘生的表情明顯滯了一下,旋即又冷下來。

  這人脾氣真的好差啊!

  沈稚子心力交瘁,還要拼命想辦法轉移話題:「我,我就跟你開個玩笑。」

  語氣里有明顯的討好。

  靳餘生耐下性子,聽她說。

  「我是覺得,我們倆都認識這麼久了,連對方的聯繫方式都沒有留,好像不太好。」她有些心虛,還要裝作理直氣壯,「而且你也沒有加我們的班群,萬一等會兒不小心走散了,萬一再出現什麼猛獸黑熊狐狸精,萬一山上的妖怪垂涎你的美色把你擄走……」

  靳餘生的手無意識地扣住水杯杯沿,她到底想說什麼?

  「所以就是,」沈稚子一臉真誠地叨逼叨,「我能不能交換一下聯繫方式,然後我把我的號碼寫在你的背上,萬一你被擄走了,就偷偷聯繫我,我再想辦法去救你……你放心,我一定會去救你的!」

  靳餘生的表情一言難盡。

  她這麼能耐,怎麼不在他背上畫一張越獄地圖?

  沈稚子一臉期待。

  舌尖抵了抵上顎,他頓了一下,移開視線:「你是想要我的聯繫方式?」

  他這一次很上道啊!

  沈稚子眼睛一亮,瘋狂點頭:「嗯嗯。」

  他想也不想:「我沒有。」他十分鐘前才扔掉電話卡。

  沈稚子好心塞:「……」

  胡說!她剛剛還看見他在玩手機!他就是不想給她!他不想搭理她!

  沈稚子委屈壞了,她長這麼大,從沒被人拒絕過。

  她一個鐵血硬漢,硬生生被逼成了小姑娘。可他一直在拒絕她,一直。

  想來想去,越想越生氣。

  沈稚子氣急敗壞:「那就讓狐狸精抓走你好了!我不會去救的!」

  讓狐狸精榨乾他!

  她話音剛落,大巴駛過鬱鬱蔥蔥的山林,在半山腰的研究所晃晃悠悠地停下來。

  晴空蔚藍如洗,燥熱的天氣中帶點兒涼。天文台建在山頂,再往上只能步行,大家下車做簡單的修整,然後徒步背器材上山。

  走掉半車人,沈稚子還若無其事地坐在原地,不見動彈。

  靳餘生的位置靠里,她不起身他就出不去。耐著性子等所有人都下了車,他忍不住問:「不走嗎?」

  沈稚子輕哼一聲,轉過來,一本正經地吸吸鼻子:「你走不掉了。」

  她神情高傲:「我就是狐狸精,你怕不怕。」

  靳餘生:「……」

  「知道你怕,活該。」她沉浸在自己的戲裡,根本不需要別人接茬,「誰讓你拒絕沈三,現在你喊吧,喊破喉嚨,也沒有人會來救你了。」

  初秋天空湛藍,天光明亮,空中漂浮著遼闊無邊的雲團。

  玻璃窗外飄著大片大片紅色的楓葉,草木清香從門窗侵入,車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女生膚色凝白,下巴小巧玲瓏。

  光線柔和地落在她的臉上,桃花眼中水光瀲灩,眼尾帶著一點點清淡的紅。

  她自顧自地低著頭說,可有個瞬間天地希聲。

  靳餘生只是晃了一下神,她背後色彩鮮明的景物就飛速撤退,全都失去了光彩。

  許久,他喉結微動,遲緩地移開視線。

  眼中不自覺地浮起一絲笑。

  擋也擋不住。

  ***

  山間濃蔭蔽日,巨大的葉傘篩出一小縷、一小縷的光線。研究所建在一片巨大的楓樹林裡,平日裡遊人不多,清淨得像世外桃源。

  二層開發成了一個小型科技館,站在陽台能看到整片楓林。

  遙遙望去,漫山遍野的紅色好像在燃燒,濃烈而純粹。

  沈稚子拿出相機拍照,盛苒湊到取景器前:「你不吃點兒東西嗎?」

  「我早餐吃得有點飽……」沈稚子摸摸肚子,「現在不覺得餓。」

  「可是下午要爬山。」說著,盛苒塞給她一堆小零食,「不想吃你也先裝著吧,我包里快放不下了。」

  沈稚子哦了一聲,接過來,眼尾一抽。這些拆分成小包裝的零食,好像有點眼熟……

  「沈湛給你的?」

  盛苒沒多想:「嗯。」

  沈稚子哼了一聲,她就知道,沈湛在大巴車上那麼積極地把自己支開,沒安什麼好心。

  肯定是她的位置一空,他就立刻在自己小閨蜜身邊坐下了。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拉住盛苒:「沈湛是我堂哥。」

  「我知道,你跟我說過。」

  「他……他不太靠譜。」沈稚子委婉地挑了個不那麼傷人的詞,提醒她,「我覺得,你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

  沈湛家世好,又生得好看,從小到大要多招人有多招人,前女友的名單長得能夠垂到地上。所以沈稚子覺得,她得守好自己的窩邊草。

  盛苒拆了一根棒棒糖,輕描淡寫:「我不怎麼喜歡沈湛這一款,所以你暫時不用擔心。倒是說到這個……你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

  山勢遮陽,林中起了風,外面的落葉嘩嘩作響。

  兩個人一起往屋內走,沈稚子很糾結:「我不知道。」

  「有時候我覺得他不討厭我,可有時候又覺得……那只是我的錯覺。」沈稚子撓撓頭,「他就像個喜怒無常的神經病。」

  想了想,她補充:「但是,是個帥得讓人合不攏腿的神經病。」

  「……我覺得你也有病。」

  上前兩步,她走到一個球形模型前,「你看,新型測謊儀。」

  球體呈銀白色,正中落著一個凹陷的手掌印,放在落地的木質展架上,長得很像高壓電球。

  沈稚子舔舔嘴角:「我明白你的意思。」

  說著,她將手掌放上去,鄭重地開口,「我不是世界上最美、最可愛的人。」

  等了半天,測謊儀很安靜,沒有任何反應。

  沈稚子眼裡浮起茫然,她撒謊了,為什麼不電她?

  盛苒微怔,發出爆笑:「誰他媽讓你問這個了!你瞎說什麼大實話!」

  「難道我不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嗎?」沈稚子很困惑。

  這不公平,測謊儀又沒有見過靳餘生。

  可是除了靳餘生,誰還會比她美!

  「這又不是白雪公主後媽的魔鏡。」盛苒笑出了眼淚,「我的意思是,你乾脆直接把他叫到這兒來,讓他對著測謊儀讀,『我不喜歡沈稚子』!」

  沈稚子瞬間瞪大眼:「那怎麼行!他被電死了怎麼辦?」

  「哈哈哈你這麼有自信,還在這裡瞎糾結什麼!」

  ……

  秋高氣爽,風輕雲淡,窗外草木漱漱地落。

  女生們在寂靜清涼的展廳內笑成一團,儀器在旁一閃一閃。

  靳餘生在門口停住腳步,清俊的身形在地板上投出模糊的影子。

  他站著聽了一會兒,指骨抵住下巴,若有所思。

  ……「他」是誰?

  ***

  日暮西沉時,一行人登上山頂。

  夜色初臨,山巔尚有落日餘暉,遠方山脈綿延,層層疊疊一片透亮。

  帶隊老師選定了露營的地方,沈湛嘰嘰歪歪地叫沈稚子一起幫忙搭帳篷:「我一個人撐不起來,你幫我搭個架子。」

  「我幫你把架子都搭好了,你幹什麼?」

  沈湛想也不想:「我去幫盛苒搭架子。」

  沈稚子好氣又好笑,抬腿踹了他一腳:「你滾遠一點。」

  靳餘生從背後路過,聞言,腳步頓了頓,果斷地抱著帳篷往相反的方向走,臉上結起一層霜。

  太陽徹底落下去時,烤架也燒熱了。星火微明,山林間草木茂盛,一地樹影。

  林間的蟲子們蠢蠢欲動,蚊子飛蛾迎著光飛。

  沈湛拿著花露水狂噴,沈稚子憋了幾次,沒憋住,接二連三地打噴嚏:「你神經病嗎,為什麼噴這麼多?」

  「我剛剛被蚊子咬了。」沈湛很無辜,「怎麼,你也來一點兒?」

  說著,就作勢要往她身上噴。

  「這都秋天了,哪來的蚊……阿嚏!」鼻息一動,沈稚子沒忍住,又打了個噴嚏。眼淚汪汪地揉著鼻子,她一臉嫌棄地朝他揮手:「你身上香得發臭,離我遠點。」

  沈湛默默收回手。

  山頂的實際溫度比山腰更低,他雖然嘴上貧,心裏面其實也怕她感冒。

  嘆口氣,沈湛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你穿這個,防風。」

  沈稚子眨眨眼:「給我了,你穿什麼?」

  沈湛早有準備,他帶了別的外套。

  但是……想了想,他抿著唇,虛虛環抱住自己:「你覺不覺得我這副樣子,看起來很虛弱,很冷,很需要抱抱?」

  他舔舔唇:「我去問問盛苒,看能不能穿她的外套。」

  「……神經病。」

  回到烤架前,靳餘生也在。

  光線明滅不定,斑駁的光影虛晃著,將他的臉切割成了一明一暗的兩部分,他微微低著頭,側臉清雋,帶點兒漫不經心的凜冽。

  沈稚子果斷地拉開椅子,開開心心地坐到他對面。美色在側,什麼都是美味的。

  盛苒推給她半條魚:「剛剛烤的,嘗一嘗。」

  用筷子撕開外面那層有些焦黑的皮,金黃色的魚肚露出來,在夜色中騰起一股裊裊的熱氣。

  靳餘生的筷子微微一頓。

  她穿著別人的外套,身上有一股濃烈的、花露水的味道。

  舌尖抵住上顎,他心裡突然湧起一股煩躁。

  好煩……

  最煩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在煩什麼。

  「這魚是你買的?」剝開魚肚,沈稚子轉過去,探著頭嘲笑沈湛,「你是不是買錯了?這種魚刺特別多,一般不拿來烤。」

  「不好吃嗎?」沈湛俯身,隨手夾走一筷子,「我覺得還行……呸,我也吃到刺了……」

  靳餘生呼吸不穩,燈光撲簌著從他臉上滑過,明暗交替,他微微眯起眼。

  下一刻,兩指併攏,他將自己的碟子推到她面前。

  眼前突然出現半條剝好的魚,沈稚子蒙了一下:「你,你在幹嗎?」

  他沉聲:「你不是要吃肉?」

  靜了一瞬,耳邊咣當一聲巨響。

  她循聲抬頭,見許時萱面色難看地推開桌子,揚長而去,帶倒了兩把椅子。

  沈稚子難得遲鈍:「可是,為什麼要……」

  他面無表情:「你剝不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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