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子愣了一下,剛想跟她進行一下學術探討。
靳餘生就皺起眉,語氣不耐:「你無不無聊?」
一句話斬斷她所有話茬。
傅千霜:「……」
八十米大刀穿胸而過,血槽瞬間亮紅燈。
她梗了一下,吊著最後一口氣,不甘心地問:「你覺得呢?」
小姑娘表情很不服氣,沈稚子突然樂了。
雖然她覺得,沒必要跟一個活在幻想里的小女孩計較。
但……
摸摸靳餘生的骨節,沈稚子忍不住,也學著對方睜大眼:「我聽他的,他說得特別有道理,我很贊成。」
神情天真而無辜。
像只偷了小魚乾之後,還要栽贓嫁禍給別人的貓。
靳餘生心裡好笑,忍不住抬起手,揉揉她毛茸茸的發頂。
他很喜歡這種依賴感,哪怕是故意裝出來的。
親昵的動作落到傅千霜眼裡,激起濃烈的心塞。
她失神地「哦」了一句,坐下去,開啟了一整晚的鬱鬱寡歡。
包廂內燈光明亮,酒桌上推杯換盞。
在徐柚激憤地表達了「靳餘生除去美貌一無是處,狗脾氣又不好惹」的觀點後,沈稚子深以為然,迅速與她建立起革命友誼。
傅千霜坐在角落裡,耳畔歡聲笑語,自己仿佛被隔離在外。
她咬著唇,手機放在桌下,猶豫了很久,點開一個微博私信:
[那個,我想投個稿。]
***
飯局結束,已經很晚。
吃飯的地方離住處不遠,B市沒有夜,城中堵得厲害,靳餘生又喝了酒,索性將車留給代駕,兩個人一起走回去。
燈影闌珊,人流洶湧。
不知道這幾天在準備開什麼會,城中的安檢好像比前段時間更嚴格,沈稚子被靳餘生牽著,企圖去分辨街上那些小哥哥們的肩章。
看來看去,肩章沒什麼新意,肩章上的臉倒一個個兒的大有文章。
她感慨:「我覺得長安街,應該改名叫小哥哥街。」
每一個的顏值,都能直接拉去出道。
靳餘生垂眼看她一會兒,聲音很低:「你說什麼?」
沈稚子一個激靈,突然清醒過來。
天,她旁邊站的人是靳餘生,不是盛苒或者沈湛。
不是可以跟她一起對男性顏值進行評判的人啊。
「我說,」她從善如流,「長安街一如既往地好看。」
夜色里,女生裝得很乖巧,眼睛明亮,背後萬家燈火,連她也像電影裡染著毛邊的老照片。
靳餘生輕輕掐掐她的臉,決定不追究:「你吃飽了嗎?」
飯桌上,老師好像對她的職業很感興趣,追著問了很多問題。
一頓飯下來,她沒怎麼動筷子。
「天氣太熱,我不怎麼餓。」沈稚子搖頭。
但提到飯局,她又想起傅千霜:「對了,你那個師妹,是不是缺心眼啊?」
「哪個。」
「姓傅的那個。」
靳餘生的表情更加茫然。
他停下腳步,又問了一遍:「哪個?」
這副認真的姿態,莫名其妙地取悅了沈稚子。
她立即變得大度:「沒事,你當我沒問。」
他連名字都記不全。
她才沒那個閒工夫,跟路人甲較勁。
路燈隱在繁盛的槐樹樹冠里,燈光柔和,穿透濃稠的夜色。
走出去一段路,靳餘生像是後知後覺,突然開口道:「沒有其他人。」
「什麼?」沈稚子沒反應過來。
他的神經突然搭到了哪兒。
「沒有其他人。」他認認真真地重複,「只有你一個。」
路燈光影昏黃,透過濃密的樹蔭,頃灑在他臉上,映出奇異的執著。
沈稚子愣了愣。
過去這麼多年,他還像當初那個認死理的少年,眼神平靜,執拗得讓人哭笑不得。
也讓她開心得無法呼吸。
「我沒有往那個方向想。」她眨眨眼。
靳餘生別開臉。
他還是不習慣說這種話,耳根無法遮掩地泛紅。
「我也只有你一個啊。」沈稚子開開心心,小跑著拽他袖子角,「我走在路上,從來都不看別的男生。偶爾他們朝我拋媚眼,我都飛快地閃開,或者接住之後扔掉呢。」
「……」
剛才是誰說,長安街應該改名叫小哥哥街。
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衣布料,傳來無法忽視的熱度。
靳餘生舌尖抵住上顎,忍了忍,忍不住:「你確定不餓嗎?今天來得也晚。」
沈稚子認為,他的重點在後半句上。
所以她乖巧地解釋:「我去醫院的時候遇到了記者,被攔著問失事緣由,耽誤了很久……等機長身體好點兒,也許要開一個新聞發布會。」
「不過,應該要不了多久。」她微頓,「他的身體已經比前幾天好很多了,他的夫人趕過來後,把他照顧得很好。」
靳餘生眼底微動,飛快地皺了一下眉。
也許是他想法太陰暗。
但……他希望那位機長能在醫院裡多躺一段時間。
勉勉強強躺個三五年吧,躺到他連孩子都有了,就……
「所以我很快也能回天上了!」沈稚子毫無所覺,躍躍欲試,「我這樣的仙女,就該待在天上啊!」
靳餘生的腦洞一瞬之間煙消雲散。
他的想法很不現實。
一時半會兒,打消不了她對飛機的喜歡。
他陷入沉思。
怎麼才能……徐徐圖之。
***
儘管沈稚子說不餓,回到公寓,靳餘生還是熱了一杯牛奶,看著她喝下去。
熱牛奶助眠,她本來就缺覺,洗完澡走出浴室,眼都快睜不開了。
他把她按在懷裡,幫她把頭髮吹乾。
手一松,她就慢吞吞地滾進被窩,像只軟綿綿的小狐狸。
小熊睡衣邊緣微微捲起,纖細的小腿在外面晃。領口朝下塌,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仍然能借著燈光看見吻痕。
靳餘生的目光微沉。
掀開被子一角,他按熄床頭燈,從背後抱住她。
沈稚子迷迷糊糊,嫌熱:「撒手……」
靳餘生不說話,額頭抵住她白皙的後頸,灼熱的呼吸順著睡衣打進去。
沈稚子一個激靈:「靳餘生,你不能這樣。」
「……?」哪樣。
她很嚴肅:「現在太瘋狂的話,老了之後,腎會虛。」
「……」
靳餘生有些心虛,低聲:「我沒想。」
說他寡淡也許是真的,但「清冷」有待商議。
至少在這件事上,他同全天下的男人一樣,並不是那麼君子。
可理智回籠,他尚有分寸。
知道她需要休息,以及今天不能繼續。
她不信:「那你去隔壁睡。」
「……這是我的床。」
沈稚子被折騰醒了,利落地抱著枕頭爬起來:「行,我去隔壁。」
靳餘生哭笑不得,捉住她,一把撈進懷裡:「讓我多看你一會兒。」
語氣有些無奈。
沈稚子終於不吭聲了。
他把頭埋進她的頸窩,嗅她發間好聞的玫瑰香氣。
良久,悶聲:「我喜歡你。」
「我也是。」她抬手摸摸他。
他沉默一陣,啞聲道:「我有一點……難過。」
沈稚子心一揪,腦子裡警鈴大作:「怎麼了呀?」
「明天要回去工作。」
長卷的修復進入最後一個環節,已經開始著手布置展館。
臨近暑期,大家變得更忙。
沈稚子覺得這很正常。
不太能理解,他難過的點。
「七點出門,十二點回來,有五個小時看不見你。」下一秒,他嘆,「心慌。」
「……」
沈稚子突然有點心累。
她默默放下「今宵徹夜幫他想辦法解決問題,大家一起對抗難題」的打算,開始思考人生。
他以前沒有這麼黏人的。
她也就半年不在他身邊而已,他怎麼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沈稚子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似乎漏掉了一個點……
那個「點」像楔子一樣埋在時間線里,影響著之後每件事的走向。
可她不知道是什麼。
直到靳餘生膩歪夠了,戀戀不捨地抱著枕頭,一步三回頭地離開臥室,她還在想這件事。
越想越清醒。
實在想不通,乾脆拿手機出來刷微博。
備降事件過去沒幾天,媒體們又在瘋狂地採訪機長,事件熱度自然居高不下。
沈稚子看了阮南星寫的採訪稿,態度中立,沒有偏頗,所以稿子也不溫不火,評論區冷冷清清。
瀏覽量真正高的,是另外一個女性帳號。
標題取得很唬人,叫做「她都開著飛機救下68名乘客了,你還在家生孩子」。
坦白地說,沈稚子不明白,這個標題前後兩部分,有什麼必然的對立關係。
但文章的內容,比標題唬人得多。
跟阮南星的報導不同,這篇文章言辭生動、用語懇切,生動地描述了機艙內發生的一切,把備降事件描述成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將副駕駛沈稚子的心理活動全盤托出,毫不吝嗇筆墨,把她誇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女英雄。
如果沈稚子不是親歷者,她都快要信了。
可文章里形容的那些緊張情緒、從中學時代就樹立起來的獨立觀念,她是真的統統都沒有。
她折回去看看對方的ID,再三確認,自己沒有接受過這家媒體的採訪。
太棒了。
原來這年頭,寫報導也可以靠想像。
沈稚子一言不發,滑到最下面,點開數字龐大的評論區。
點讚最多的評論像水軍似的,一溜誇讚說她帥,說她才是女生們想活成的樣子。
沈稚子心情有些複雜。
再順著向下翻,她發現,傅千霜也不完全是在逞口舌之快。
小姑娘缺心眼,的確陳述了一部分事實。
@八十四碼:呵呵,已經受夠女司機了,真的不懂為什麼航空公司要招女生飛行員,這女的沒有過硬的關係,她就是賣身也上不了飛機。
@不想說:你們以為機長幹嗎帶個女副駕?不就是好看嗎,天上多無聊,指著她解悶唄。
@今天也很積極:說什麼代表女同胞光榮,都是屁話,其實真實原因,你們都懂得[壞笑]
……
放在這篇文章底下,理所當然地被懟得很慘。
因為看這篇文章的,幾乎全是妹子。
在數量上,她們有壓倒性優勢。
@SA孤島:把他頂上去,給你們看看活體槓精。評論區□□癌簡直刷新我三觀,網際網路真是把麥克風放到了廣大傻逼手中[微笑]
@倒掛紅酒:平時一個二個不出聲,一到這種時候笑得比誰都猥瑣。涉及性別歧視的時候,他們每個人都很能說,「不就開個玩笑麼,你怎麼這麼敏感」。我呸。
@蘑菇無話可說:你們從評論區就能看出女生的生存環境有多惡劣,女人不努力就只能被逼跟這種low逼結婚最後生不如死,努力爬上去了還要被他們評判你是不是走了後門。
@程程很萌:多大臉啊?多長個器官還長出優越感了?你們是一天到晚幻想靠□□上天嗎?怎麼不說沈稚子是個人妖?
……
最後一句,沈稚子笑出了聲。
她想了想,打個哈欠,放下手機。
這場罵戰莫名其妙,沒幾個人真的在討論事件本身。從根源上來說,跟她沒什麼關係。
她只是一個被蹭的熱點而已。
她決定閉嘴。
***
可是第二天,她還是被拱上了熱搜。
因為同一個ID,在大清早發了一段錄音。
——他們都說,女生不配做飛行員,你覺得呢?
錄音里,沈稚子的聲音閒閒的。
——他說得特別有道理,我很贊成。
***
阮南星打電話過來時,沈稚子正在吃早餐。
她本來想多睡會兒,但生物鐘不太允許。
幾乎是靳餘生前腳出門,她後腳就睡不著了,盯著天花板發會兒呆,索性爬起來。
看看時間,她有點惋惜。
早知道睡不著,就應該在他出門之前,親親他的。
趿著兔子拖鞋進廚房,鍋里熱著一碗燕麥黑棗粥,熬得很濃,香氣四溢。旁邊的盤子裡放著兩個玫瑰卷,半截玉米,和一顆切開的蛋。
她拉開冰箱,果不其然,最顯眼的地方,透明盒子裡裝著碼得整整齊齊的水果沙拉,上面貼著一張便利貼:常溫放半小時再吃。
沈稚子拿出透明盒子,見後面還有一小碟芹菜豆腐乾,心情頓時很好。
……有種已經結了婚的感覺。
坐下來兩分鐘,阮南星慌慌張張呼喚她:「仙女姐姐!你看熱搜了沒有!」
她含混不清:「正在看。」
前一晚還在誇她的妹子們一夜倒戈,磨刀霍霍。
畫面蔚為壯觀,令她嘖嘖稱奇。
「怎麼辦啊仙女姐姐?」阮南星很慌。
「……她們瞎掰,關你什麼事。」
「可她們的材料是從我這裡來的啊!」
「……」哦,原來是這麼個玩法。
新聞材料再加工,厲害。
「不慌。」沈稚子說,「等我吃個飯。」
吃過飯,她洗完碗,把沒吃完的食物放回去,玩了會兒遊戲,安撫一下靳餘生同學的情緒,才慢悠悠地打電話給江連闕。
她打私號,對方接得很快。
「嗯?」
聲音低沉,懶洋洋,一如既往騷氣的語調。
「小伙子,」沈稚子閒閒道,「傳媒好玩嗎?幹得怎麼樣?」
一別數年,對於故友們的職業走向,她時常感到迷幻。
她高中時覺得,哪怕全世界的富二代都回去繼承家業了,江連闕也一定不會回去。
然而結果是,他不僅回去了,還在傳媒領域混得風生水起。
倒是駱亦卿,不僅沒有承接父輩的人脈和資源,竟然遠離貴圈,拿起手術刀,成了一名外科醫生。
世事無常呀。
她感慨。
「好玩得很。」江連闕似笑非笑,「你身體怎麼樣?檢查結果都出來了?有沒有什麼問題?」
「你能把今天這事兒給我解決了,我的身體就不會出問題。」沈稚子說,「解決不了,我就去找秦顏,相約跳湖,自殺證道。」
聽她這聲音,估計也不著急。
江連闕眉梢一聳,笑了:「我是那種很容易受威脅的人?」
「也不是。」沈稚子揪揪頭髮,「就是,應付這種事吧,我覺得你肯定比我有經驗。」
他的小女朋友,可是高中時就不停上熱搜的人。
「……」
江連闕默了默,發現無法反駁:「音頻我已經送去做鑑定了,報告今天之內就能出來,你稍安勿躁,等我消息。」
「好呀,謝謝你。」反正音頻是被人處理過的,沈稚子不擔心,道謝倒是真心實意。
想了想,她又問:「對了,營銷號靠什麼賺錢啊?」
「要說這個,其實大家現在都差不多……靠流量吧,人就是錢。」
「哦——」她語氣拖得長,若有所思,「那,造謠判多久?」
「……」
「我這個人,弱雞得很,也幹不了別的了。」她語氣清淡,「就,讓法律制裁他們一下吧。」
***
江連闕雖然看起來不靠譜,但他和駱亦卿一樣,都是效率很高的人。
沈稚子決定聽他的,等一等。
公司還沒有完全排查出事故原因,她尚在休假中。
沒事幹……好想打電話給靳餘生,可是又怕打擾他工作。
她百無聊賴,發了半天呆,起身去書房。
靳餘生的工作區,像他本人一樣性冷淡。
但大概考慮到她也會用到,書櫃有一半是留給她的,整體裝潢仍然偏柔和。
她隨手翻書,把靳餘生所有的物理化學課本都順著翻了一遍,大學時他喜歡把單頁筆記夾在書里,字體很漂亮,總是在期末時被同學們搶著複印。
就這麼坐著看課本,她看了一上午。
日上三竿時,她琢磨著,江連闕估計快把事情給解決了。她起身,抬手想把最後一本課本放進書櫃,塞到一半,卻卡住了。
手微頓,她把書重新抽出來,低頭一看,才發現裡面還有一本書。
尺寸比課本小一號,藏得十分隱秘。
她摳出來,有些意外。
是她大學時買的《夜航西飛》。
可能是放錯了,才被塞進了靳餘生的柜子里。
隨便一翻,她就看到他夾在書里的摘抄:
「矛盾的是,人們為了獲得永恆,就必須保存那些最為轉瞬即逝的東西。」
笨蛋。
她笑。
剛想把它放回去,突然發現,背面好像還有字。
她漫不經心地翻過紙。
——「她說她要嫁給我。我很開心。」
日期是他二十二歲生日那天。
沈稚子的腦子轟地一聲,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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