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簡直就像在用精靈球抓寶可夢一樣。閱讀

  望著面前不住嗡嗡作響的水晶球,白河不由自主地想到。

  在姚涵清能力的強化下,水晶球變成了傻瓜式的一鍵封印機,還是功率翻幾倍的那種,只幾秒鐘的工夫,盲少爺和呂獲的身影便盡數化為霧氣,被吸納進了水晶球中。

  跟著就見水晶球原地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

  緊接著又是「滋」一聲響,定在原地,不動了。

  ……還真是個精靈球啊。

  白河無聲吐槽了句,心中卻像是一塊大石落地,總算是鬆了口氣。

  不管怎樣,起碼人是抓到了……

  他如釋重負地閉了閉眼,衝上去撿起了水晶球,又飛快打開了電燈。

  得到信號的徐維維謹慎地從雜物室里走了出來,見警署內確實已不見了怪物,便立刻將老吳的屍體從雜物間裡搬了出來,按照白河之前說的,努力在一地殘肢中尋找老吳的另外一半。

  「外面是不是打雷呀?」許曉璐怯怯地探出頭來,「我剛聽到外面轟隆隆響。」

  她話音剛落,便又聽一聲巨響——這回的聲音,似是更近了些。

  白河心中一動,自己探頭朝外看了眼,正見天空的一角,碎裂的雲層正如同磚瓦般掉下——很顯然,這個副本,已經進入坍塌倒計時了。

  即使早就已經被預告了這個發展,在親眼看到天空崩掉一角的剎那,白河的內心還是無法控制地一顫。

  身後傳來徐維維與許曉璐難掩憂心的詢問,他抿了抿唇,回身安撫了兩句,讓她們守著老吳的屍體別再亂跑,說著便自己轉身,往門邊跑去。

  蘇越心這個時候應該還在診所那邊……白河默默想著,不由自主地加快著腳步,感到胸腔在一陣陣地發燙。

  明明知道這個世界的崩壞是正常現象,明明知道她那裡多半並不需要自己,但很莫名的,在看到第一塊碎片從天空掉下的剎那,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找她。

  不過很可惜,他才走出沒多遠,就被攔下了。

  攔住他的是個女孩子,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穿一身繁複的哥特長裙,頭戴華麗軟帽,容貌精緻,神情冷漠。

  她就那麼平靜地站在路邊,仿佛周圍的崩陷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只在白河靠近時才微微轉動了下眼睛,眼神傲慢中又帶著幾分審視。

  「拿來。」不等白河做出任何反應,她便朝著白河伸出了手。

  白河微怔,警覺地後退一步,下意識地將手中的水晶球背到身後:「請問您是……」

  「安眠。蘇越心應該給你提過我。」安眠小姐固執地向他伸著手,「水晶球給我。」

  白河狐疑地打量著她,背在身後的手卻沒有動。

  「抱歉,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但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您能先自證一下。」

  畢竟灰霧的分體是他不久前才見識到的。誰知道這個副本里會不會還有別的灰霧備份,又利用夢標識將自己偽裝成別的樣子……

  謹慎一點,總是沒錯的。

  安眠聞言,冷冷瞟了他一眼,一副不太高興的模樣,卻還是依言動了下手指

  一層淡淡的黑霧從她指尖竄了出來,繞著手指轉了兩圈後,又盡數回歸掌心。

  「這個證明夠了嗎?」安眠語氣中透出微微的不耐煩,「或者我來複述一下你昨天做的夢?貓耳蘇越心……你很有想法嘛。」

  「不、不用了。」白河微微汗顏,卻還是堅持著又問了一句,「請問您現在要這個水晶球,是為了……」

  「……單獨加固上面的規則。」安眠的語氣愈發不耐煩了,「這東西是副本產物,副本崩塌,它還想沒事嗎?」

  所以她才會暫時拋下崩塌中的規則不管,急匆匆地趕過來,想要抓緊時間從白河那裡拿到水晶球。她得往上面單獨再施加一層規則,才能保證它可以被安穩地被帶出副本。

  白河雖然不懂什麼施加規則,不過大致邏輯還是能聽明白的。他觀察著安眠的神情,覺著她不像說謊,方放心地將那枚水晶球交了出去。

  「不好意思,我想再問一下。蘇越心她現在是在……」

  「喏。那邊坐著的不就是。」安眠一邊打理著水晶球,一邊漫不經心道,順勢往後抬了抬下巴。

  白河順著看過去,只見原本是診所的位置已經是一片廢墟,一眼望去卻看不見蘇越心的身影。

  「擋著呢,你自己找去吧。」安眠掏出塊小手絹將水晶球鄭重包好收起,抬眸看了眼白河。

  因為解決了水晶球的問題,她的心情稍稍變好了些,對待白河的態度也略有緩和,甚至還主動補充了句:「不過她現在心情不好。你最好別去煩她。」

  蘇越心心情不好的時候最好別招惹她,即使招惹了,她也未必會理你——這可是她的經驗之談。

  說完,安眠也不等白河回應,逕自化為一叢黑霧,直衝天際,眨眼便不見蹤影。

  就在二人交流的這麼幾分鐘,世界的崩壞已經進一步加劇。大地裂開深深的縫隙,天空如碎裂的天花板,接二連三地往下掉著碎塊,房屋則像是融化的蠟像,緩緩向下傾斜。

  白河努力站定身子,抬眸望向遠處的廢墟,猶豫兩秒後,卻還是堅定地朝那個方向跑了過去。

  搖晃的地面與不時掉落的高空墜物,讓他產生一種自己是在玩冒險橫版遊戲的錯覺。他一路縱躍加閃避,跑得滿頭大汗,總算是趕到了診所

  準確來說,是曾經是診所的那堆廢墟下。

  也不知蘇越心做了什麼,那屋子已經坍得完全看不出原樣。白河站在廢墟下面,下意識地想要張口,想起安眠說蘇越心不想被煩,又默默閉上了嘴。

  他又往前走了兩步,終於看到了一點蘇越心的蹤跡——在某個支棱起的殘牆後面,他看到了一點點黑色的霧氣。

  不知為什麼,他一眼就能認出那是蘇越心的黑霧。白河心下稍安,原地思索片刻,決定自己找個臨近的位置待著,就這麼安靜待到副本結束。

  就在這時,牆後面傳出了蘇越心的聲音。

  「不過來嗎?」

  白河愣了一下:「嗯?我嗎?」

  「除了你也沒別人吧。」蘇越心語氣淡然,「我以為你是來找我的?」

  「嗯……」白河略一沉默,小心走了過去,「抱歉。我只是想確認下你的情況……」

  他走到了斷牆的後面,只見蘇越心正安靜坐在那兒,背對著她,聽見他的腳步,她還很禮貌地往旁邊挪了挪,騰了一塊地給白河。

  白河低聲道了聲謝,輕輕靠了過去,走到一半,忽見蘇越心轉過頭來,露出的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團涌動的黑霧。

  白河一驚,瞬間明白了她讓自己過來的原因,立刻道:「我發誓這次絕對不關我的事!我的夢標識已經改了,不是這個!」

  蘇越心:「……」

  蘇越心:「……哦。」

  她默默轉過臉去,又往邊上挪了點,順手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坐吧。」

  白河:「……」

  蘇越心:「不吃你。」

  白河這才乖乖坐下。

  他側頭看向蘇越心,只見她那純由黑霧組成的面容正輕輕涌動著,仿佛自帶生命。

  察覺到他的視線,蘇越心微微歪過了頭,平靜道:「嚇到了?」

  「沒。」白河立即道。

  蘇越心沒有作聲,只依舊靜靜「看」著他,白河咳了一聲,這才道:「好吧,是有一些。不過不是因為這個視覺效果……」

  蘇越心:「?」

  「我怕是因為我的夢標識。」白河無奈道,「說實話,我直到剛才都還在回憶,自己在來的路上到底有沒有不小心睡過去……」

  蘇越心:「……」

  「放心,這個真不關你的事。」蘇越心都有些哭笑不得了,「我自己心裡有數的,你不用緊張。」

  「……嗯。」白河這才稍稍放鬆了些,跟著又不知想到了什麼,微微擰起了眉,「那你是受傷了嗎?還是哪裡不舒服?」

  「沒事。只是之前有些生氣罷了。」蘇越心語氣平平,「冷靜一會兒就好了。」

  白河:「是因為那個灰霧?」

  「算是吧。」蘇越心轉頭看向前方,「準確來說,應該是因為他讓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白河想起之前與呂獲的對話,心裡有了猜測:「他好像認識你。」

  「嗯。」蘇越心點點頭,「我對他沒印象,但如果我猜的沒錯,他和我應該是同一個副本孕育的,只是他吸收的資源有限,所以才會……嗯,才會半黑不黑的。」

  ……所以真就是生到他的時候之後沒墨了唄。

  白河不由暗自吐槽了句,順口道:「所以他還是二胎啊。」

  蘇越心:「……也不一定。」

  白河:「?」

  「發育得不好,未必意味著他比我晚出生……」蘇越心下意識地捂了捂嘴,「也有可能只是單純搶食沒搶過我。」

  雖然她對這種事也沒什麼印象……不過天賦擺在那裡,她覺得自己在發育期就瘋狂掠食從而導致同副本的「兄弟」吃不上飯這種事是完全有可能的。

  而且從灰霧的情況來看,他先天發育確實比不上自己,也沒有相應的強勢天賦……會被自己壓著打,也在情理之中。

  「……原來如此。」白河愣了一下,遲疑著點了點頭。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覺得自己可能明白為什麼灰霧會對蘇越心有那麼大火氣……或者說怨念了。

  「話說回來,原來像你們這樣的存在,也會有『兄弟姐妹』之類的東西嗎?」白河好奇道,「我以為你們都是獨生。」

  「一般來說是的,但我所在的那個副本……它比較不一樣。所以誰知道它是怎麼想的。」蘇越心沉默片刻,輕聲說道。

  「……」這還是白河第一次聽蘇越心談起她的出身,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他始終記著自己之前被踢出副本的事,也記著自己過去的推理。

  蘇越心和自己,以前應當是有交集的——這是他很早之前就得出的結論,至今仍對此深信不疑。

  只是蘇越心堅稱不記得這事,對自己的來歷和過去又一向閉口不談,他也不好多問。這回難得蘇越心自己提起過去,雖不知二者之間是否有關係,他還是不由打起了精神。

  然而蘇越心卻像是不打算往下說了,只靜靜看著前方,沒有五官的臉上黑霧靜靜流轉。

  明明是有些詭異的場景,卻莫名給人一種悠遠寧靜的感覺。

  白河的心卻是完全靜不下來。

  他又等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道:「然後呢?」

  蘇越心轉頭看他,茫然地「啊」了一聲。

  「你說,你出生的副本和別的不太一樣……」白河小心翼翼道,「然後呢?」

  蘇越心「哦」了,旋即乾脆地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

  白河:「……?」

  他一時有些失語,怔了片刻才道:「你不記得……你怎麼知道它不一樣?」

  「我聽說的。」蘇越心理所當然道,「部長,還有其他人,都是這麼和我說的。」

  白河沉默了。

  世界的崩塌仍在加劇。他們的面前,大片的土地正在緩緩向下凹陷,茂密的植被層層傾倒,遠遠看去,充滿了驚心動魄之感。

  白河卻無暇顧及這些。

  他腦子裡只有蘇越心方才的話。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所以……你確實忘記了很多事情,是嗎?」

  「有的記憶,是不能觸碰的。」蘇越心淡淡道。

  她當著白河的面,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裡,曾經藏著一個名字。這個名字是一個鑰匙,能打開一個被封住的副本。為了把它永久地關起來,我們選擇把那個鑰匙永遠地丟掉。不僅如此,所有和那鑰匙有關的部分,以及所有能讓我想起那鑰匙的東西,也必須全都丟掉……」

  「換言之,為了封住那個副本,你必須徹底地忘記那個鑰匙。作為代價,你抹去了過去全部的記憶……」白河抿了抿唇。

  蘇越心點點頭:「哪怕是在編員工,知道這事的也是少數。因為現在還在保密協議生效的範圍內,所以才能和你說……這個內情連安眠都不清楚。你別和她說啊。」

  白河「嗯」了一聲,卻做不出更多回應。

  他突然覺得胸口有點憋悶。

  「不會覺得不公平嗎?」他猶豫了一下,問蘇越心。

  「還好。」蘇越心倒是平靜,「誰讓我就是那個拿著鑰匙的倒霉蛋呢。而且,雖然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我隱隱能感覺到,在失去那些記憶,重新醒來之後,我是更加『自由』的。」

  白河:「所以……那些記憶對你而言,無關緊要,是嗎?」

  這一回,卻是輪到蘇越心沉默了。

  她默默地望著面前塌陷的大地,好一會兒才道:「我不知道。」

  「那些東西我半點印象都沒了。對於一個沒有印象的東西,我又該怎麼去評價它的價值呢?」

  「……也是。」

  白河頓了一下,努力扯了下嘴角,說道。

  「說起來,有件事我一直想找機會告訴你。」蘇越心說著,輕輕扯了下衣領——或許是因為副本即將消失的關係,她身上的衣服也產生了變化,又變回了那件有點僵硬的白洋裝。

  「你之前和我說過你被踢出副本的事。我上次回去後,認真問了問。那其實是因為一個用來保護NPC身心健康的機制。一般來說,只有在系統判定玩家行為會給NPC身心帶來強烈影響時才會出現。你那次被踢,應該是因為我比較特殊……」

  「因為你那次拿的正好是NPC的身份。而我的問題,又涉及了你的回憶。」白河明白了。

  他默了下,問蘇越心:「系統判定會有強烈影響……那你自己,怎麼想?」

  蘇越心輕輕側過了頭。明明她的臉上沒有雙眼,而白河就是知道,她正在注視著自己。

  「抱歉。」蘇越心說,「但就像我剛才說的,有些東西,不可觸及。我也沒有想要觸及的意願。」

  「……不,我才應該道歉。」白河閉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時,臉上已又扯起了幾分笑意。

  「我什麼都不知道,就那樣貿貿然問你……你說的沒錯,既然那份記憶那麼事關重大的話,那確實不想起來比較好,反正對現在的生活也沒影響,何必給自己找麻煩……」

  起碼對蘇越心來說,這樣就很好。

  至於他自己,其實也差不多。

  只是一個很想知道的答案而已、只是一段莫名想要找回的過往而已、只是一塊下意識覺得重要的碎片而已。

  回憶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如果其中一人明確說了不想想起的話,那光是自己一個追根逐底,也沒什麼勁。

  再說,何必再去糾結那些。

  他現在坐在這兒,蘇越心也坐在這兒。他們的面前,大地在崩塌,他們的頭頂,天空在崩裂,他們的身後,是一片廢墟,再往後,是房屋正在溶解,世界逐漸夷為平地。

  轟隆隆的聲音充斥耳鼓,而他們只是坐在這兒,肩並著肩,坐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裡。只要他偏偏頭,他就能看見對方的側臉。

  ……好吧,其實只能看見一團黑霧而已。

  但白河已經覺得很不錯了。

  他是一個追逐著太陽的傻子。但他現在正和他的太陽肩並肩。

  沒什麼好抱怨的了,真的。

  白河閉了閉眼,聽到自己的心跳被周圍的嘈雜淹沒。

  這個副本應該馬上就要結束了。他已經感覺到身體有被抽離的感覺。他睜開眼來,想和蘇越心道聲再見,卻見她正用手撥著自己的後領,臉上黑霧快速地轉動著,像是有些煩惱的樣子。

  「怎麼了?」白河不由問了句。

  「領子好像開了。」蘇越心道,「這個位置,我不太好扣。」

  白河往她衣服後面看了一眼,明白了過來——蘇越心的洋裝領子是很寬大的荷葉領,左右各半邊,繞著領口圍成一個大圈。領子下又給縫了一對暗扣,用來固定外形。

  而現在,鬆開的正是左邊的暗扣。

  扣子是在背部的,紐扣洞卻是藏在領子裡面的。難怪蘇越心自己扣不上。

  「我來吧。你背過去一些。」白河說著,湊上前去,手指觸及衣服的布料,更是埋汰。

  「這衣服是別人幫你做的?質量不太行啊。」他一邊扣著紐扣一邊說道,「這個設計也很……嘶。」

  他一時不知道怎麼說。別的姑且不提,這領子明顯就是一開始縫歪了又不知道怎麼改,才整了個暗扣強行固定……

  蠢了吧唧的。

  白河嫌棄地搖搖頭,目光向下一移,發現蘇越心後腰上的蝴蝶結也歪了,就和她打了聲招呼,順手幫她調整了一下。

  手指觸及蝴蝶結的內側,他嫌棄的表情忽然僵在了臉上。

  絲線微微突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他順著摸了一下,只覺四周像是一下陷入了安靜。

  即使沒有親眼看見,他也能感覺得出來。那用厚實的絲線縫在蝴蝶結內側的,分明是一對字母。

  b、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