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何處惹塵埃

  次日早朝,文相稱病,由其幕僚葉賢代為上朝,此舉引起朝臣不滿,而葉賢穩若泰山,對眾官員的指指點點視而不見,還在將要下朝時,舉報秦王通敵叛國。【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

  不僅如此,葉賢還道長樂郡主之所以主動與葉瀾訂婚,實則是秦王府拉攏靖安侯府的手段,甚至還拿出了秦王與靖安侯往來的書信,信中秦王野心昭昭,而靖安侯俯首稱臣,令龍顏震怒,當即下令查封靖安侯府。

  原本秦王失蹤,眾人只道是南夷詭計,要麼將人擒了,要麼已經暗中殺害,如今有了葉賢的指控,秦王的下落便匪夷所思起來。

  「秦王鎮守南疆多年,其威名對南夷來說猶如戰神,避之不及,如今邊疆並無戰事,他們何必要誅殺秦王自尋死路?眾位大人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嗎?自然是奇怪,可若以此說明秦王有謀反之意,眾人還是持觀望態度。

  誠然,與宋濂的低調不同,秦王這些年仗著軍功,在京中很有幾分狷狂,單看其女長樂郡主的飛揚跋扈便可見一斑,又正因為如此,他若想做點什麼,早年皇上根基不穩時便可動手,又何必等到現在?

  葉賢看出眾人態度,輕蔑一笑,又自袖中取出一封信箋呈上去:「回稟皇上,這是宰相大人派去南疆之人送回的密信,查明秦王失蹤一事乃秦王自導自演,實則欲借南夷之手攻打我晉,而秦王黃雀在後,再以救主的名義出兵平叛,坐收漁翁之利。」

  以前南秦北宋,各執了大晉一半兵權,如今宋濂已死,宋恆業的兵權分解,只剩秦王擁兵獨大,謀反的事似乎就說的通了。

  這話臣子們頂多腹誹,卻無人敢說出口,皇上面色沉沉,當場呵斥葉賢危言聳聽,卻又在早朝結束後,將人單獨留下了。

  此舉耐人尋味,朝臣們不敢議論,只道京中要變天,一時間人人自危,門戶緊閉,大街上連閒逛的人也少了。

  又過去幾日,皇上竟欽點宗族中一位郡王南征,朝堂再次沸騰起來。

  南征南征,征的是南夷,還是尚在南疆的秦王?

  而宋恆業在朝中的位置也尷尬起來,若說帶兵,現今的整個大晉,除了秦王,便只有他了。

  皇上放著宋將軍不用,卻欽點了剛出茅廬的郡王……

  不過對顧清悠來說,不讓宋恆業去反而是好事,首先,她並不相信秦王會造反,再者,一旦宋恆業跟秦王對上,不管他是否出自本意,國公府跟秦王府都走上了對立面,那她跟長樂的友誼,便很難再繼續了。

  薛蘭坐在藤椅里,淡淡抿一口茉莉花茶,慢悠悠的吹了口浮沫,笑道:「這個你大可放心,以那位的疑心,若真叫恆業帶兵,說不得還要被懷疑跟秦王同謀呢!」

  那位是誰,自然不言而喻,顧清悠想想也是,皇上費盡周折才拿走國公府的兵權,絕不會輕易再交到宋恆業手裡,

  估摸著長期以來,晉帝也是在「南秦北宋」里猶豫不決,又或者想一併除去,以圖安枕,除非這時候敵國進犯,邊疆不保,否則宋恆業就要一直閒賦了。

  對此宋恆業倒是淡然,建功立業固然重要,可國泰民安才是軍人守護家國的意義。

  然而皇上終究是太心急了。

  就在南征的隊伍出發以後,西北邊疆傳來異動,鄰近的幾個小國突然結盟,糾結十萬大軍,將大晉打個措手不及。

  這在以往是絕對沒有出現過的情景,皇上慌了神,連夜召見宋恆業,共商禦敵之策,結果宋恆業在進宮途中,因為舊疾未愈,不幸墜馬昏迷。

  眼看江山要斷送在自己手中,皇上惶然之餘,竟然做了個震驚朝野的決定——傳位於太子,而他自己,則以避暑的名義帶著宮妃親衛倉皇逃去距離京都百餘里的一處避暑山莊。

  顧清悠聽到這個消息,一口酸梅湯差點噴到薛蘭身上。

  「不是,這太子也忒慘了吧?一天龍椅都沒坐呢,就先預定了亡國君的帽子??噗哈哈哈~~~」

  薛蘭樂的眼淚都出來了,手裡蒲扇搖了搖,無語道:「真虧狗皇帝想得出來啊!太子攤上這麼個爹,也算倒了大霉了。」

  本該昏迷臥床的宋恆業,這會兒穿著常服,愜意的捧著一本兵書,聽到兩人對話,也不禁莞爾一笑:「其實拋去皇后急功近利些,太子殿下還算敦厚,這些年因為孟貴妃和二皇子對皇位虎視眈眈,私底下做了不少小動作,可太子顧念手足情分,從未謀害過他們,已屬難得。」

  作為臣子,他一直恪守本分,幾乎不會私下裡談論皇家的事,可經過近日種種,他似乎想開了,他要維繫的,只是大晉的疆土江山,若為君者不賢,換個人也未嘗不可。

  顧清悠也記得之前二皇子差點被趕去封地時,太子曾在皇上面前說盡好話,最後堪堪將人留住,當時她只覺太子棋高一著,此舉既能打消皇上疑慮,又藉機博個厚愛胞弟的賢名,卻不想是真的出自一番好心。

  這樣想來,竟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免汗顏。

  「聽二公子的意思,似乎對太子為人十分讚賞?」

  她從未見過太子,只是對皇后印象不太好,便連帶覺得她兒子也未必是啥好貨色,難得聽宋恆業出言讚美,便有些好奇。

  宋恆業微微頷首,品評道:「雖無大才,卻宅心仁厚,未必能開疆擴土,但能守得黎民安樂,即便不算完美,但於社稷無害。」

  這對百姓來說,已經再好不過。

  顧清悠輕嘆:「但願吧~」

  她起身,去書房取來帳本遞給宋恆業:「二公子看好的人必定不會出錯,這裡是國公府所有身家,就交給你了。」

  宋恆業將帳本接過,抬頭看看天色,已過初秋的天空澄明通透,湛藍高遠,不知哪個丫頭的風箏斷了線,搖搖曳曳飛出了高牆。

  ……

  大晉十六年,太子密令召集南北大軍,以「除內患,誅奸佞」的名義殺入皇城。

  西北大將軍宋恆業,手持三尺罪證,層層疊疊,字字句句,揭發當年宰相污衊寧國公府通敵的證據,更在戰場上設計宋濂重傷,以致不治身亡,後又慫恿皇上設計攀誣秦王府,至大晉百年社稷於不顧,宰相當場伏誅,其黨羽皆闔族流放,三代之內不得入仕。

  塵埃落定,太子登基,改國號為平。

  遠在避暑山莊的皇上,哦不,現在應該稱太上皇,沒有等來西北進犯,也沒等來山河傾覆,在聽聞宰相被斬的消息後,口吐鮮血,倒在了寵妃懷裡,在皇后悉心照料半月後,駕崩。

  新帝哀痛萬分,感念皇太妃孟氏與先帝感情篤深,念其情分,特賜詔准其殉葬,而二皇子自請離京,安守皇陵以全孝道。

  再有半月就是中秋了,顧清悠又開始琢磨著做月餅。

  長樂還是一身紅裙,捏著葡萄懶懶的掛在鞦韆上,見她在案上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忍不住探頭來看,卻看到滿滿的鬼畫符。

  「你寫的這是什麼鬼東西?」

  「啊?粽子配方啊。」

  顧清悠乾笑兩聲,把滿桌子的紙往懷裡攏了攏,來這裡許久,她還是習慣寫簡體字,而且因為不太會毛筆,就一直用自製的碳棒,所以就e~~

  長樂也沒打算刨根問底,反正她只等著吃就行了。

  「小姐,您寫了半天也累了,吃點葚子補補腦吧。」

  霜降手裡托著盤子進來,黑紫色的桑葚瑩瑩泛著水光,誘人極了。

  「已過初秋,這東西可不多見,打哪來的?」

  顧清悠說著放下筆,用左手捏起一顆放進嘴裡,不同於以往桑葚的酸澀,這葚子入口無渣,清甜無比,個頭長得又大,不仔細看還以為是葡萄。

  霜降看看長樂,又衝著院門外努努嘴。

  顧清悠瞭然,將盤子往長樂手邊遞過去,笑道:「辛苦人家巴巴的送到國公府來,郡主不賞臉嘗嘗嗎?」

  長樂本來伸出去的手似被咬了一口,嗖的縮了回去,蹙眉道:「吃了嘴巴舌頭烏黑,跟中毒似的,誰稀罕。」

  嘴上嫌棄著,睫毛卻不自然的顫了顫。

  細微的表情變化沒能逃過顧清悠的眼睛,她忍不住向前傾了傾身子,壓低聲音問:「郡主當真不肯給葉世子機會?」

  「本郡主就那麼不值錢?誰喜歡我就得給他機會?」

  長樂故作生氣的哼一聲,卻不知自己眉眼難得的柔和。

  這次相府連根拔起,葉瀾可沒少出力,自葉賢入相府以來,行事過於高調,葉瀾表面看起來是個只知道吃吃喝喝的紈絝子弟,實際上早就發現葉賢異動,後在葉侯的默許下,暗中通過葉賢調查相府罪證,還真被他收穫不小。

  葉賢不僅是謀害寧國公府的幫凶,還參與了陷害秦王府的謀劃,葉瀾心繫長樂,於公於私都無法坐視不理,於是葉侯為靖安侯府不受牽連,在葉瀾對葉賢發難時順水推舟,直接將葉賢從族譜除名。

  之前還有族中老人為葉賢鳴不平,跑到靖安侯府痛斥葉侯偏心,放任嫡子胡作非為,欺辱旁支宗族,直到宰相事發之後,眾人才明白真相。

  經過此事,不僅是顧清悠,便是連長樂也忍不住在心裡懷疑,莫非前世臨死前,是她聽錯了名字?

  但她記得分明,那兩官兵說的名字有個前綴——「新晉靖安侯」,可葉賢身為旁支,又怎麼會繼承侯爵呢?

  院門響動,有秦王府的人來報,說葉賢在獄中,請求面見郡主。

  葉賢作為相府第一謀士,在宰相伏誅後就被判了秋後問斬,他突然的請求,讓長樂無端生出一股心悸,她想對自己說,不要去,不過是個卑劣小人,嘴裡能吐出什麼好話?去了也是徒增心煩罷了。

  可心底深處,又有道聲音不斷蠱惑,去吧,去聽聽他要說什麼,萬一跟前世有關呢?

  眼看離行刑的日子越來越近,顧清悠道:「若不然郡主還是去一趟吧,好歹聽聽他說什麼,也算了卻一段心事。」

  這段時間她看的出來,長樂對葉瀾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雖然表面看起來不屑一顧,但在聽到葉瀾的名字時,嘴角會下意識提起,儘管很快又會放下,但終究是不一樣了。

  而葉瀾孜孜不倦,進不去秦王府,就來蹲寧國公府,各種稀奇玩意兒流水一樣送進來,連帶著顧清悠也占了不少光。

  長樂每次都嗤之以鼻,卻從不像之前,一言不合就甩鞭子把人抽走。

  兩人分明互相有意,若真因為長樂前世模糊聽到的一個名字而錯過,未免也太可惜了。

  陰暗逼仄的天牢中,葉賢渾身是血,奄奄一息伏在角落,卻在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後,迅速撐起身子,慌忙將凌亂的髮絲捋了又捋,空洞的雙目,在看到來人時攸地亮起來。

  「郡主,你、你來了。」

  他匆忙起身撲向柵欄,卻被嘩嘩作響的鐵鏈縛住了手腳,被逼退在離牢門三尺之外的距離。

  曾經相府的第一謀士,即便在皇上面前也曾侃侃而談,這會兒面對長樂,竟變得磕巴起來。

  長樂冷冷看著眼前的男人,開門見山道:「找本郡主何事?」

  葉賢卻仿若未聞,只欣喜道:「郡主來看我了嗎?郡主竟真的願意來看我?」

  他眼中發著狂熱的光,忍不住想走近一點,卻一次次被手臂粗的鐵鏈牽制而墜倒在地,終於在不知第幾次摔倒時,崩潰的拍打著鐵鏈怒吼:「為什麼,為什麼?我只是想離郡主近一點,這樣都不行嗎?!」

  他痛哭著伏在地上,許久才喃喃道,「我分明已經改變了前世謀劃,為什麼卻落得如此下場?!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哪怕聲音非常輕,長樂依然敏銳的捕捉到了什麼,目光霎時從厭惡變為驚痛,葉賢口中的「前世」二字,似一把尖刀,狠狠刺向她的喉管,連呼吸都艱難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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