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劉越同學短暫的會晤,夏枝野並沒有向宋氏領導匯報,只是把買回來的飯放到桌上:「看看合不合胃口。」
宋領導一眼認出這是他昨天點外賣的那家餐廳,價格不算便宜。
拆開打包盒,狀似不經意地提了句:「下次在食堂買就行,我不挑食。」
夏枝野看著他一邊說著這話,一邊把魚頭表面的芹菜嫌棄地挑到一邊,忍不住挑了下唇。
就這還叫不挑食呢。
懶洋洋地靠上椅背,順手打開手機備忘錄,在「喜好豬肝」那一行下面輸入了「討厭芹菜」。
另一頭宋厭剛動筷,就不留神夾到了一片豬肝,手腕頓時僵住。
他極度討厭豬肝。
準確來說他不接受一切動物內臟。
昨天之所以會點那麼一盒炒豬肝,單純是因為擔心夏枝野賣血後營養跟不上,而豬肝這玩意兒據說又正好很補血。
不過看樣子夏枝野似乎因此誤會了他的口味。
但這事兒又不好解釋。
畢竟宋厭不打算告訴夏枝野自己發現了他的秘密。
一來他覺得兩人的關係並沒有親近到可以共享秘密的程度,二來他覺得男人或多或少需要留些自尊。
於是短暫的凝滯後,宋厭選擇不動聲色地把那片他十分討厭的豬肝放進了夏枝野面前的飯盒。
夏枝野掰著筷子的指節頓了一下。
偏頭看向宋厭,宋厭若無其事吃著飯。
然後又偏頭看回豬肝,突然覺得這片豬肝長得還挺眉清目秀。
不錯,某位天天高冷無比的臭臉帥哥竟然知道給自己夾菜了。
看來自己和這位新同桌的關係得到了突飛猛進的發展。
但正常男生之間表達友誼的方式是互相夾菜嗎?怎麼感覺有點奇奇怪怪?
夏枝野順勢點開群聊「夏商周」。
[Wild]:如果有一天一個男生和你們單獨吃飯的時候,突然親手夾菜給你們,你們會覺得發生了什麼。
剩下兩人瞬間秒回。
[Autumn]:他想基我
[絕世可愛小商商]:他想基我
[Autumn]:所以誰想基你?@Wild
[絕世可愛小商商]:所以誰想基你?@Wild
[Autumn]:宋厭嗎?
[絕世可愛小商商]:宋厭嗎?
夏枝野:「……」
[Wild]:滾。
就知道這倆倒霉玩意兒說不出什么正經人話。
但還是忍不住再次轉頭看向了宋厭。
正好午後明媚的陽光溫溫柔柔地落了進來,勾出窗邊少年清冷秀氣的側臉線條,纖長儼密的眼睫懨懨耷著,盛著些淺金色的光暈,好看得疏離又不真切。
一向對女生比較臉盲的夏枝野突然覺得,如果真有女生能長成宋厭這樣,倒也不是不可以試著追一追。
·
下午劉越來上課的時候臉色挺難看。
他個子高,座位也在後排,離宋厭他們的位置並不遠,坐下來的時候弄出的乒里乓啷的動靜就很明顯。
但沒一個人搭理他。
宋厭正埋頭算著一道力學綜合題。
他在以前的學校也算個知名學神的存在,只不過到底有大半個學期沒去上課,暑假也一直在接受治療,後面的知識點全是開學前臨時補的,有些太難的點就沒來得及吃透。
蒼白瘦削的指節扣著黑色的筆桿在紙張上飛速划動,唇角微抿,看上去有點可愛。
夏枝野支著腦袋,轉著筆,欣賞了半天后,吊兒郎當地笑了句:「怎麼?不會做?要不夏爺給你講講?」
宋厭反手就是一個冷漠無情的錯題本:「管好你自己。」
「別不好意思嘛,古人有云,不恥下問,我給你講講萬一就講通了呢?」
夏枝野說起歪理來倒是一套一套的。
但宋厭不認為自己已經淪落到需要向一個不良少年社會哥求助的地步:「放心,用不著。」
「嗤——」
右前方傳來一聲不屑的冷笑。
意指明顯。
小胖第一個不樂意了:「劉越你陰陽怪氣笑什麼呢你。」
「沒什麼。」劉越翹著二郎腿轉著筆,「就是覺得有些人如果不會就不要裝逼,虛心好學一點,免得拉低我們一班的平均分。」
三中雖然是個吊車尾的市重點,但好歹也是個市重點,一班也勉強算個重點班。
而按照通常邏輯來講,宋厭這種來自北京的有錢人家的小孩,但凡成績拿得出手那麼一點,要麼出國,要麼走加分,怎麼著也不至於轉到南霧三中這麼所破學校來,更不至於被阮恬安排了一幫一扶貧。
所以劉越和其他人都自然而然地默認了宋厭成績不怎麼樣。
加上昨天被宋厭弄了個沒臉,中午又被夏枝野威懾一頓,心裡正憋著氣,就想逞逞口舌之快,撈回點面子。
結果唱了出單口相聲,宋厭根本不搭理。
劉越挑著唇角冷嗤一聲:「裝什麼裝,還真以為自己挺能。」
宋厭聽見這話的時候,剛好算出正確答案,一邊寫著綜上所述,一邊冷淡道:「沒什麼能的,就是不至於拉低你這種人的平均分。」
劉越當場把筆一拍:「哪種人?說清楚了。」
宋厭掀起眼皮,送去一個觀摩智障的眼神,然後又漠然垂下,繼續做題。
一言不發,卻一眼萬年。
劉越:「……」
操。
剛想發火,夏枝野就慢悠悠扔出一句:「你說你這人,好端端的,怎麼這麼大火氣,都影響我學習了。」
劉越:「?」
你他媽桌上那麼大一本漫畫是在學習?
而且我他媽怎麼這麼大火氣你心裡沒點數嗎?
沒數就問問你同桌啊!
劉越要給氣死了。
但夏枝野這話擺明了是在給宋厭撐場子。
他不怕宋厭,卻有點忌憚夏枝野,只能生生把火忍回去,皮笑肉不笑:「行,挺厲害,那到時候看看,誰拉低了分誰他媽就是孫子。」
宋厭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就不和別人打這種開枝散葉的賭了。
而且和劉越這種人打賭,如果傳回北京去,顯得自己跟霸凌弱智兒童似的,贏了都不光彩。
不過要是真傳到北京去了,讓宋明海知道自己給他找了這麼一貨色的曾孫,應該能把他氣個夠嗆。
這麼想想還挺開心。
宋厭隨手劃掉一道已經攻克的難點大題:「也行,不介意。」
本來事兒不是多大一事兒,但人都是愛看熱鬧的人。
尤其是長得極為好看的富二代高冷轉學生和長得還不錯的囂張拽比大刺兒頭槓了起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都極富戲劇色彩和看頭。
於是兩個人的賭約不出一天就傳遍了整個高中部。
考試當天,因為考場隨機分配,夏枝野沒和宋厭一個教室,把他送過去後,回了自己考室。
一進門周子秋就朝他戲謔道:「夏爺,你那新同桌跟劉越這是立下血仇了啊。」
「多大點事,至於血仇?」
周子秋把手機遞過去:「自己看。」
夏枝野仰靠在椅背上,長腿支地,翹起椅子,接過手機一瞧,是三中貼吧界面。
頂部飄著的高樓標題——《[投票]宋厭Vs劉越,誰能笑到最後?》
「多大人了,還玩貼吧,幼稚不。」
如果不是標題掛著宋厭的名字,夏枝野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周子秋不置可否:「不然你以為為什麼三中的升學率一直上不去?就是給這群人閒的。」
也對。
這麼一想,倒是很邏輯自洽。
夏枝野順手點了進去。
[主樓]:魯迅先生美圖鎮樓!本猹帶頭吃瓜!眾所周知,新轉來的邁巴赫富二代和劉主任的親侄子槓起來了,繼假鞋事件之後,孫子賭約橫空出世,買定離手,當場下注,誰贏誰負。
[1L]:實話說,這波還是劉越靠譜,他成績還勉強湊合吧,但那個轉學生肯定成績不好。
[2L]:附議,從古至今,但凡轉到三中的都是在其他重點學校跟不上的,而且你品品那個檢討,沒個十年八年的劣跡,根本寫不出來。
[3L]:那不一定呢,聽說宋厭之前那所學校巨牛批,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吧,而且劉越的成績在一班不也是中下游嗎。
[4L]:熱知識,帝都人民的高考難度和我們這種人口密集區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5L]:那我還是壓宋厭,原因無他,唯帥爾。
[6L]:+1
[7L]:+2
[8L]:+3
[9L]:+10086
……
[158L]:艹!別加了!勁爆了!宋厭和劉越跟我一個考場!宋厭在我前面,劉越在我旁邊,我他媽夾在中間瑟瑟發抖!
[159L]:臥槽,刺激啊!
[160L]:有沒有可能演變真人肉搏?
[161L]:那他媽就有意思了啊,我肯定現場直播
[162L]:不過兄弟,你吃瓜坐標已經暴露了,小心挨打
[163L]:草,大意了。
……
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夏枝野看得腦門兒疼。
「不過宋厭真和劉越一個考場?」周子秋收回手機,問了一句。
夏枝野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昨天布置考場的時候就知道了。」
「那你還這麼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我需要有事兒?」
「不然?」周子秋反問,「就劉越那性格,他不搞點什麼事給你那小同桌點氣受他就不姓劉。」
這倒也是。
劉越就是個純種煞筆。
不過……
夏枝野回憶了一下宋厭那張又冷又臭的小臉,不自覺地彎了下唇角。
他的小同桌也不是什麼能吃虧的性子。
看著清清冷冷的,其實比誰都會氣人。
特別會氣人的某人正趴在桌上補覺。
說是聯考,其實也就是匆匆忙忙弄出的一場五校統一出卷的摸底考而已,連檔案都不計入,規範程度和平時周考差不多,連月考都比不上。
學生們見怪不怪,有一茬兒沒一茬兒地跟身邊的熟人聊著天。
宋厭沒什麼熟人,周遭就很冷清。
斜後方的劉越身邊卻熱熱鬧鬧,甚至還偶爾漏出一兩句關於宋厭的嘲諷譏笑。
這個年紀的男生們,大多講義氣,所謂義氣一般分在親疏,而毫無疑問,宋厭就是那個疏。
畢竟流言傳著傳著就變了,劉越卻是實打實的和他們一起打過球聚過餐追過妹子扛過罵的兄弟,相比之下宋厭不過就是一個突如其來的裝逼犯。
所以一切的排擠都那麼自然而然。
宋厭也沒興趣把自己的交友檔次拉到和傻逼一個位置,只是被吵得有些煩。
不耐地抓了兩下頭髮,側頭換了個方向繼續睡,直到考捲髮下來,才勉強支起身子,神情懶懨至極,看上去幾天沒睡過好覺的樣子。
國際慣例,第一門考語文。
對於宋厭來說這門最沒有壓力,畢竟那些該記的該背的看兩遍就記住了,剩下的那些則上沒上課區別不大,反正都看緣分。
他手速也快,沒多一會兒就翻了面,領先整個考室差不多三分之一張卷子的水平。
身後那人忍不住「艹」了一聲:「他媽的這逼怎麼寫得這麼快,不會真是什麼隱藏學霸吧。」
這話剛好落在旁邊劉越的耳朵里。
劉越數學和理綜都還湊合,語文和英語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本來就卡在古文鑑賞那兒卡得暴躁不已,聽見這句話,再抬頭看見宋厭毫無停滯奮筆疾書的背影,肺都要給氣炸了。
一咬牙,一琢磨,狠了心,舉起手:「老師,報告。」
這次監考的是個上了年紀的語文老師,向來兩耳不聞窗外事,本來在講台上好好批著周記,聽見有人出聲,推了推老花鏡,看過去:「你說。」
劉越說:「我舉報有人作弊。」
老花鏡片後的眼睛瞬間瞪大一圈。
劉越指向宋厭:「我看見他打小抄了,就藏在課桌抽屜里。」
這下誰他媽還有心思考試。
畢竟考試周周有,但吃瓜錯過了可就是真錯過了,所有人唰唰唰地偏頭看了過來。
監考老師也不禁站起身,看向宋厭:「他說的是真的?」
宋厭覺得這話問得真有意思:「我說是假的你就信?」
監考老師:「……」
倒也不會。
但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對學生負責,板著臉走到宋厭跟前,敲了兩下桌面:「給我檢查一下你的抽屜。」
宋厭漠然地放下筆,身子往後一退,老師俯身把手伸進桌肚,開始摸索。
摸索著摸索著,表情驟然垮下。
臉一板,拿出手,往桌上一拍:「這是什麼!」
一張打著小抄的紙條。
開頭第一行就寫著「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和默寫題第一道將將吻合,說句人贓並獲也不為過。
宋厭似乎不怎麼意外,也不怎麼慌張,很平靜地陳述:「這不是我的。」
老教師平生最後最恨學生不守誠信,強忍住自己的憤怒,克制道:「你憑什麼說這不是你的。」
宋厭很客觀:「因為我字寫不了這麼丑。」
老師:「……」
眾人:「……」
劉越:「……」
見過囂張的,沒見過這麼囂張的。
被抓作弊了還能有這態度,這他媽得是什麼樣的心理素質啊。
已經有腦子比較不正常的男生開始對宋厭頂禮膜拜。
不過這理由顯然不能說服老師。
修養極佳的語文老師,豎著食指,點著桌面,「你你你」你了半天,最後生生吞下斥責言語,勉強做出決定:「你先繼續考,考完跟我去教務處,調查過後如果確認作弊再取消這門考試成績。」
算是個對學生很負責的老師了。
處理方式也仁至義盡。
但宋厭只是冷靜詢問:「考場有監控嗎。」
都是教室臨時布置成的考場,哪裡來的監控。
監考老師以為他是想趁機逃脫罪責,當即義正辭嚴強調道:「不要以為沒有監控就是法外之地!老師們眼睛都是雪亮的!」
宋厭聽到這個回答後,冷淡扔出一句:「那就不用了。」
說完收拾好筆袋,站起身,扶著桌椅,慢騰騰挪動到講台上,拿起自己的書包,準備走人。
語文老師監考這麼多年,抓了這麼多作弊的,還從來沒見過這個反應。
愣了愣,才問道:「你幹嘛?」
宋厭回過頭,語氣漠然:「發現作弊的學生不都是當場逐出考場?」
「……」
是這麼個規矩。
「但你不是說那小抄不是你的嗎?」
「但是沒監控。」
「……」
「沒有監控的事情註定說不清楚,我就沒必要繼續在這兒浪費時間了。」
宋厭受傷的腿還不能完全著地,就只能站在講台上斜倚著講桌。
單肩挎著書包垂著眼瞼看過來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仿佛他不是被抓作弊的人,而是審問別人的人。
那種居高臨下的傲慢坦蕩,讓監考老師在某一瞬間感性地選擇了相信這個學生不可能作弊。
更何況這個學生還寫了這麼一手好字。
他有些可惜不甘:「那你這次考試成績怎麼辦?」
聽到這句話其他吃瓜吃呆了的考試群眾才反應過來,對啊,這他媽還打著賭呢,輸了的可是要當孫子的。
所以這哪兒能缺考啊?這要缺考一門勝負不就毫無懸念了?宋大少爺能吃這個虧?能受得這個氣?
他們不信。
宋厭也不信。
於是宋厭無所謂地勾了下肩上的書包帶子:「沒事,就少考一門語文而已,不影響我被別人拉低分數。」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剩下教室里的別人:「……?」
操,這人到底憑什麼這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