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厭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覺。
好像把他這些日子以來缺失的睡眠都補了回來。
夢裡那些帶給他極強幸福感的場景也似乎沖刷了他這些日子以來的悲觀和不安。
等到醒來的時候,低燒也退了,人也有力氣了,渾身也舒暢多了,就是身邊本來該抱著他的夏枝野不在了。
偏頭看向窗外,還是傍晚,看來自己也沒睡多久,捏了捏眉心,站起身,打開房門,啞著嗓子叫了聲「夏枝野」。
他聽到廚房傳來動靜,本來以為夏枝野或許在給他準備晚飯。
結果回答他的卻是個溫柔的女聲:「小夏他們今天開學,一早就趕回去了,看你睡得太熟,就沒叫醒你。」
今天開學?
宋厭拿起宋樂樂的小天才電話手錶看了一眼。
8月31日18點22分。
他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那他……」
「放心吧,我給他買的機票回去的,沒讓他又坐綠皮火車。」覃清端著一碗粥上了樓,放到宋厭的書桌上,溫柔的笑里有些揶揄。
宋厭一下就不好意思了,想到床單上還亂糟糟的,垃圾桶里還有他們昨天用過的衛生紙,心裡一慌,正準備轉身遮掩,卻發現整個房間乾乾淨淨,床單也被換洗過了。
而桌上還放著一杯涼白開。
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夏枝野做的。
這個一天到晚沒個正形的人永遠都是這麼可靠又周到。
宋厭想起夢裡夏枝野的傻笑,自己也忍不住傻笑出聲。
覃清看著一個一下就像是活了過來的宋厭,也覺得可愛好笑:「行了,別想了,快把粥喝了。」
「嗯,好,謝謝覃……姨。」
宋厭剛舀了一湯匙粥送進嘴裡,手腕就僵住了。
口腔里充斥了一股詭異的味道。
一旁的覃清卻期待地看著他:「怎麼樣?我按照小夏他奶奶的食譜熬的,味道一樣嗎?好喝嗎?我第一次熬粥,也不知道成沒成功。」
難怪自己以前生病,覃清從來不給自己熬粥。
原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不然自己怕是活不到十七歲。
宋厭默默咽下:「挺好。」
覃清立馬高興得像個小女孩兒:「那就好,我打算回頭多學些煲粥燉湯之類的,給你養養身體。」
「……」宋厭視死如歸,「好的,覃姨。」
說完,像是想起什麼,回頭看向她:「我爸他沒為難您吧?」
「嗯,吵了一架,但是他也沒什麼辦法。」覃清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南霧那塊地出了事情,他昨天就趕過去了,應該一時半會兒都回不來,而且估計忙得焦頭爛額的,沒那麼多時間管你管得那麼嚴了,所以……」
「什麼?」
「所以我給你買了個新手機,雖然平時要交給老師,但是周末你們還是可以偷偷聯繫,不過要注意藏好。」覃清笑著把新手機放到他面前,「現在可以把樂樂的小天才手錶還給他了嗎?」
宋厭這才想起自己昨天從一個九歲小屁孩那裡打劫了一塊小天才電話手錶和五百塊錢,一時有點不好意思:「那個,樂樂的零花錢,我會還給他的。」
「你們兄弟倆的帳我可不管。」覃清像是很喜歡看見宋厭臉上露出小孩子一樣侷促不好意思的神情,說話間沒有從前那樣注意分寸禮貌,多了幾分玩笑意味,但也略有收斂,「不過阿姨有個事情和你商量。」
覃清這麼說了,應該不是小事。
宋厭放下勺子:「覃姨,你講。」
覃清在他對面坐下:「雖然一般來說股權繼承是等到十八歲,就可以繼承股東資格,但是如果公司有特殊的明文規定,就會排除繼承人對股東資格的當然繼承,只保護財產繼承。你爸的公司恰好就有這種規定,所以就算你十八歲了,你爸還是可以代持你的股份,成為最大股東。」
「所以我們該怎麼做?」
宋厭看向覃清。
覃清問他:「當時你母親去世時你們做過公證嗎?」
宋厭答道:「做過,公證資料和遺囑都在銀行保險箱裡,我滿十八周歲就立即生效。」
「嗯,是這樣的,其實公司小股東的股權都被收購得差不多了,現在只要我手裡的股權超過你爸,董事會就可以通過配合良性收購的提案,所以我想在你18歲生日那天直接購入你的全部股權,你願意嗎?」覃清在很認真地詢問宋厭。
因為直接獲得現金和直接成為一家大公司的大股東,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她不確定宋厭是不是願意放棄這份本該由他繼承的事業。
然而宋厭對宋明海的公司沒有絲毫興趣,應得毫不猶豫:「嗯,沒問題。」
「其實還是有一些問題。」覃清沒打算隱瞞,「你應該知道當時你爸追求我就是為了利獲得覃家的幫助,但都是技術專利入股,實際上覃家並沒有太多的資金流,這兩年受疫情影響,現金周轉更是困難,所以我沒有辦法一次性把購買股權的錢付清,只能先給你五千萬,剩下的款項還要等收購成功後,才能結算,所以你如果擔心……」
「我沒什麼好擔心的,覃姨,我相信你。」宋厭看著覃清,像一個冷靜成熟的大人,「我爸他之所以一直這麼有恃無恐,肯定也是知道你手上的現金不夠入手太多股份,所以才覺得他能坐穩一把手,我們如果想贏,就只能讓他出其不意。」
而只有徹徹底底贏過宋明海,他和覃清還有宋樂樂才可能擁有不被專制的自由的未來。
這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他哪怕他分文不剩,也不想讓宋明海再這麼自命不凡。
更何況現在是最差五千萬保底,而只要一切順利,他在十八歲的時候就可以擁有九位數的現金在手,他又有什麼理由不相信。
而那一刻,面對這麼聰明又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孩子,覃清覺得很多話也就不用再多說了,只是伸手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好,我們一定會贏。」
·
如覃清所說,宋明海果然開始忙得焦頭爛額,腳不沾地。
他從孤兒院出身然後一路白手起家打造起來的令人艷羨的事業,眼看就將大廈傾頹,他終於沒有精力再去管他的兒子那個令他不喜的性取向。
而宋厭新就讀的這所私立高中,以軍事化管理出名,嚴苛到每天會用金屬探測儀來檢查有沒有人偷偷用手機。
所以每周一到周六,宋厭只能把手機上交,靠順豐送來的一封封書信和夏枝野交流。
但一到了周日,他就可以和夏枝野視頻整整一天一夜,和之前那些日子相比,宋厭已經覺得格外值得珍惜。
他也開始慢慢地適應新的環境,不再陷入悲觀的焦慮,當那天聽到了夏枝野描述的關於他們以後的生活的時候,他就開始對他們的將來有了更切實的期許和想像,一切就都有了盼頭。
他開始能夠安心入眠,在夢裡去見夏枝野和未來的一貓一狗。
他開始認真吃飯,一日三餐,好吃不好吃都一頓不落。
他甚至開始夜跑,用極致的體力疲憊來消耗多餘而無用的煩惱。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過去,棒棒糖越來越少,信越來越厚,宋厭的體重終於從嚴重偏瘦恢復到普通偏瘦,身體也健康不少。
他在無比認真地學習,生活,還有想念和期待。
在夏枝野成年的那一天,他們作為不幸的高三生,都在參加期末考試前的最後一次重要月考。
因為是要計入檔案的重要考試,所以宋厭沒能夠去南霧見上夏枝野一面。
他對此有說不出的愧疚,夏枝野也一點沒有打算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原諒他。
哄著他在視頻裡面紅耳赤地把哥哥,小哥哥,野哥哥,老公,全部叫了個遍,並簽字畫押表示他欠夏枝野一個成人儀式和成人禮物後,才勉為其難地放過了他。
除此之外,夏枝野在那天晚上還得到了他爺爺的一句嘆息:「算了,我年紀大了,拗不過你們。你爸爸也是,你也是,認準了什麼就不撒手也不服軟,但我這個老頭子總不能再白髮人送一次黑髮人吧。所以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能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就行,還有,記得多回家看看。」
於是被宋厭包養了整整半年的清純美貌男高中生夏枝野同學,當天晚上就麻煩他堂姐整理了一份資產明細發送給他的男朋友,以兌現他十七歲生日那天向宋厭許下的「以後把錢都交給男朋友管」的承諾。
而在宋厭成年的那一天,夏枝野這個不幸的高三學生依舊在考試。
那天是南霧全市一模的第二天。
他決定考完之後當天晚上飛到北京去給宋厭一個驚喜。
只可惜最終沒能實施這個決定。
·
那天是個難得明朗的晴天。
春啟驚蟄,桃花太陽,櫻筍年光。
可以用一切形容春天的美好詞彙來形容那一天的好天氣。
而那一天的宋厭,心情似乎也罕見的好。
他坐在客廳里,等著熬了一個通宵的宋明海帶著滿身尼古丁的味道和遍布褶皺的西裝,風塵僕僕地趕了回來。
然後發現向來高高在上西裝革履人模狗樣的宋明海竟然生了些白髮,連面容都憔悴不少。
想來這種自負驕傲到絕對專制的人應該是不允許自己有任何的失敗,所以才拼命到這種程度。
宋明海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下,點了根煙,把一份文件扔到他面前:「簽了。」
《代行股東權益授權書》
乙方:宋明海
甲方:待填
毫不意外。
覃清早就想到了宋明海一定會要求繼續代行他的股東權益,所以才想了些辦法絆住了宋明海的腳步,讓他直到中午才趕了回來。
而宋厭之所以在這兒等著他,也只是為了當著他的面告訴他一句:「抱歉,宋總,股份我在兩個小時前剛剛全部賣掉了,所以這份授權書我簽不了了。」
宋明海的指節微頓,猩紅的煙火在修長的指節間驟然明滅,而後低頭淡淡碾掉菸頭:「不可能,她手上沒這麼多資金。」
所以和宋明海這種聰明人說話就是很省力。
也更容易四兩撥千斤。
宋厭不置可否:「所以我沒收她的錢。或者說暫時沒有收她的錢。」
碾著菸頭的修長手指驟然一用力,煙柄以突兀的角度瞬間彎折,帶著菸灰缸在茶几上劃出滋啦一聲刺耳的尖鳴,徹底打破了客廳壓抑的平靜。
宋明海抬起頭,看向宋厭,冷峻的眉眼間壓著極深的慍怒:「宋厭,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宋厭答得很冷靜:「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還這麼做?」宋明海嗓音里沉著濃重的怒意,「她和你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你憑什麼信任她!」
「這難道不是你該反思的問題嗎?」宋厭回視而去,「為什麼我寧願信任一個和我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也不願意信任你,你難道沒有想過原因?」
「我是你爸!無論我做什麼我都不可能害你!」宋明海指節用力地在茶几上叩了一下,手背暴起突兀的青筋,「我再怎麼做都是為你好!但是她一個外人你覺得她憑什麼幫你?」
「憑我樂意。」宋厭今天似乎的確心情不錯,站起身,拎起書包,「反正合同都簽了,你和我說再多也沒用,與其在這裡和我廢話,不如去想想該怎麼保住你的公司。畢竟你現在應該也打不過我了,所以我們今天最好好聚好散。」
宋厭說完頭也不回就往門外走去。
宋明海直接站起身吼道:「你給我站住!」
宋厭真的站住了,然後回過頭,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的「哦」了一聲,「忘記告訴你了,這個周末我回南霧,去見夏枝野,和他過生日,順便幫你向夏老問個好,別客氣。至於你說你是我爸,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害我……」
「可能吧。」宋厭微頓,點頭道,「畢竟兩次差點把我送進ICU這種事情,怎麼能叫害我呢。是我承擔不起這種父愛而已,所以現在我成年了,我們以後最好還是保持一定距離。祝你被收購順利,宋總再見。」
宋厭這次是真的頭也沒回。
大門關上的時候,屋裡傳來劇烈的一聲瓷器砸上門板的碎響,昭示著宋明海無能的憤怒,他聽著覺得悅耳至極。
抬頭眯眼看了看頭頂春日的晴空,心想,今天的天氣這麼好,飛機必不會晚點。
·
夏枝野考完最後一科理綜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
南霧三中的高三下學期是不配擁有周末的,所以夏枝野必須先去找阮恬請假。
本來在他的計劃里這會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因為阮恬一向善解人意,也知道他和宋厭的事情,加上夏枝野已經有數學奧賽金牌保底,好賴都能上個清北的強基班,所以現在學校里大多數老師都已經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阮恬就更沒有理由拒絕。
可是偏偏阮恬就拒絕了。
阮恬坐在辦公室里毫不猶豫:「你就老老實實給我在學校待著,哪兒也別想去。」
「別呀,恬妹,今天宋厭生日,我要是不去的話我肯定就會被甩,我一被甩我就會失戀,我一失戀我心情肯定就不好,我心情一不好人就會頹廢,人一頹廢高考可能就連一本線都考不到。所以為了我們學校今年的業績,恬妹你就幫我開張假條吧,求求你了,我最可愛最美麗的恬妹~」
夏枝野連威脅帶撒嬌,甚至還拽著阮恬的手腕可憐巴巴地晃了起來,眨著他那雙招人的桃花眼眨個沒完沒了。
簡直要多沒下限就多沒下限。
可是毫無用處。
一向笑容甜美的阮恬依然冷漠無情地拒絕:「不行,說了讓你在學校老實待著,你就得在學校老實待著。沒商量。」
夏枝野從來沒見過阮恬這麼嚴苛冷漠的樣子,直覺應該是發生了什麼,然而一看時間,已經快晚點了,也來不及多想,只能攥著書包帶子扔出一句「老師,我先走了,假條回來再補」,就匆匆轉身朝門外走去。
阮恬連忙起身,還沒來得及開口攔住,夏枝野的身影就自己在門口頓住了。
門外有人正單肩勾著書包帶子懶懨懨地倚在門框上,看見夏枝野出來的時候,囂張地一撩眼皮:「想往哪兒走?」
凌厲漂亮的丹鳳眼,不好招惹的冷懨氣質,蒼白到有些病態的膚色,還有敢把夏枝野明目張胆堵在辦公室門口的膽量。
除了宋厭,不會有第二個人。
可是宋厭為什麼會在這兒?
他不是告訴自己他今天很忙,所以沒興趣過生日,還不讓自己去看他嗎。
本來都做好了自己偷偷跑到北京,先斬後奏,先過生日再跪搓衣板的準備了,結果宋厭突然出現在這兒,又是怎麼個意思?
還沒來得及從剛才的著急中緩過勁,就被兜頭扔了這麼大個驚喜,夏枝野一時愣在原地:「你怎麼來了?」
語氣像是因為過於受寵若驚而沒緩過勁來。
他面前的人卻依舊撩著點兒眼皮,語氣拽得欠揍:「我怎麼就不能來了,三中你開的?」
夏枝野:「不是……」
「還是說你覺得我不該來?」
「沒有……」
「那你是什麼意思?」
宋厭恃寵而驕,得寸進尺,步步緊逼。
偏偏又是在辦公室門口,夏枝野又不能做什麼,只能乖乖站在宋厭面前,問什麼答什麼,還帶著種「不知道為什麼要哄但反正先哄了再說」的溫柔意味。
阮恬什麼時候見過他們三中小霸王這副模樣,終於繃不住笑出了聲:「行了,你們倆注意點影響。戲也陪你們演完了,拿了假條就趕緊給我走,別在這兒礙我眼。」
說著把早就簽好的假條從桌子上推了過來。
夏枝野這才徹底反應過來,他被阮恬和宋厭聯合起來騙了。
小東西,還學會串通老師故意讓他擔心受怕了,膽子肥了呀。
夏枝野垂眸看著宋厭,微眯著眼睛,輕磨了下牙。
這個表情是非常危險的預警。
為了確保自己不會在神聖的校園裡被做出什麼齷齪的事情,宋厭連忙掉頭就跑。
夏枝野一把從桌上抄起假條,就快步跟上。
於是宋厭還沒來得及跑掉,就被夏枝野扯著手腕堵進了一個人跡罕至的拐角。
充滿壓迫感的身高優勢和熟悉的荷爾蒙氣息強勢地壓到宋厭跟前時,他連忙一推,剛想義正辭嚴地警告夏枝野不准玷污純潔的校園,就聽到頭頂傳來低低一句:「來回跑太辛苦了,怎麼不乖乖等我去找你。」
嗓音低而柔,裹挾著藏不住的心疼和想念,落在宋厭耳邊,聽得他心裡一動。
垂下眼瞼,答得很淡:「因為我不想總是你來找我。你是我男朋友,我也是你男朋友。」
所以他們的愛和付出應該是相互的雙程票。
而不是夏枝野一味的心疼和付出。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夏枝野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心動和熨帖。
他們家宋大喜果然是十八歲的大朋友了啊,都學會疼人了,也更招人喜歡了。
夏枝野看著他微顫的眼睫,低頭輕輕將吻落上他的眼瞼:「宋厭,我很高興。」
很高興在我想見到你時,你也想見到我。
「所以我現在可以親你嗎?」
夏枝野慢慢垂下頭,一點點向宋厭的雙唇移去。
宋厭也只是收緊垂在身側的手指,並沒有拒絕。
窗外傍晚的春光正繾綣曖昧。
校園狹窄無人的角落裡,正是適合少年們偷偷表達愛意的好地方。
然而而就在他們的嘴唇將將觸碰到的那一刻,突然聽到夏枝野的身後傳來了憤怒無比的一聲慘叫:「夏爺!你給我住嘴!你怎麼可以背著厭哥親別人!你這個渣男!!!」
於是所有美好旖旎的氛圍瞬間消失殆盡。
夏枝野低低地嘆了口氣。
被他的身形擋得嚴嚴實實只能依稀看出這裡有個人的宋厭則已經習慣社死到了麻木:「起開。」
「小胖還年輕,別下死手。」
說完夏枝野就讓開身子,露出了被他抵在牆角的宋厭。
宋厭靠著牆,冷冷地睨向走廊另一頭突然睜大眼的小胖和趙睿文,正準備發動死亡威脅,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下一秒就被兩聲劃破長空的興奮尖叫活生生地震懵了。
緊接著一胖一瘦兩道身影就以火箭般的速度朝他沖了過來:「厭哥!!!你終於回來了!!!我們好想你啊!!!」
兩人一左一右一把抱住了宋厭,箍得宋厭動彈不得,更別說殺人了,甚至還帶上了殘忍的聲波誅心攻擊。
「嗚嗚嗚,厭哥,回來了為什麼都不給我們說一聲。你的心裡是不是只有野哥,沒有我們這些朋友。」
「嗚嗚嗚,厭哥你怎麼瘦了,你都快只有小胖一半寬了。」
「厭哥,你回家沒有被虐待吧。」
「肯定被虐待了,傷口在哪兒,讓我看看,讓我對你施以愛的幫助……嗷!夏爺,輕點!
抱著嚎兩句就算了,這怎麼還撩起衣服了。
夏枝野直接使用暴力把那兩人從宋厭身上拎開:「別動手動腳的,你們兩個是不是活膩歪了?」
「不是,夏爺,我們倆就倆大直男,你瞎吃我們什麼醋啊,我們就是單純地關心厭哥。」趙睿文非常不滿夏枝野的霸道行為,「不過厭哥,你怎麼在這兒?你是又轉回來了?」
「沒。」宋厭勾了勾肩上的書包帶子,「我就隨便回來看看。」
「三中有啥好看……」
「你傻啊,今天厭哥生日。」不等趙睿文說完,小胖就直接打斷道。
趙睿文這才直接恍然,一拍腦門:「對哦!今天是驚蟄!臥槽,我說呢,那今天晚上還不走起!」
宋厭:「?走什麼起?」
趙睿文非常激動:「成人儀式走起啊!你現在已經是個真正的男人了!就要做真正的男人該做的事了!不然豈不是枉費了你千里迢迢跑來找夏爺一趟。走,逢考必過走起,整兩杯,然後正好好干正事!」
趙睿文說得義薄雲天,慷慨激昂。
小胖:「……?」
宋厭:「……??」
夏枝野:「……???」
趙睿文這他媽是在幹嘛?
平時看著老老實實的,結果思想這麼猥瑣齷齪?
最關鍵的是,他才沒興趣和夏枝野做什麼男人該做的事!
宋厭紅著耳朵,狠狠踹了夏枝野一腳,轉身就走。
趙睿文一臉懵逼:「厭哥這是怎麼了?」
「你還問怎麼了?」夏枝野一腳踹過去,「你厭哥臉皮薄你不知道?這種事情也拿出來亂說?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趙睿文一臉無辜,「不是啊,作為一個男人,成年第一天,終於不用開黑卡了,可以光明正大去網吧體驗一把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啊?這也能挨揍?」
「……?」
剩下三人頓住身形,齊齊打了個問號?
趙睿文越說越不能理解:「這可是十八歲了啊!男人十八歲的第一頁網吧通宵包夜難道不香嗎?叫上周子秋五黑走起難道不爽嗎?你們到底怎麼回事?!」
「……」
長久的沉默。
原來猥瑣齷齪的人竟是我自己。
小胖長長地嘆了口氣:「厭哥。」
宋厭冷淡道:「恩。」
「對不起,我不該讓這種傻逼直男出現在你面前,我現在就帶他走。」
「行。」
說完,小胖就拖著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哪兒說錯了趙睿文,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逃之夭夭了。
夏枝野終於忍不住笑,摟過宋厭的肩膀:「怎麼,厭哥,要不要考慮一下在十八歲的第一個夜晚以另一種真正的男人該經歷的成人儀式?」
去踏馬的成人儀式!
不要臉!
「……夏枝野,你要點臉!」
宋厭狠狠一腳把他踹開,臭著臉,紅著耳朵,飛快往外走去。
夏枝野連忙笑著跟上,摟住了宋厭的肩。
兩個人時隔整整一年,終於再次一起走上了三中那條長長的林蔭路,再次走上了那條充滿煙火氣息的老街,再次走上了那條代表著家的歸宿的載酒巷。
依舊是一個笑著,一個罵著,嬉笑怒罵,看上去似乎和從前的那些日子並沒有什麼不同。
只是宋厭的身上再也沒有了那套三中校服,街道兩側的店鋪也都換了新的開張,載酒巷的巷口也寫了個鮮紅的拆字。
那一天終究還是他們最後一次穿著一樣的校服從那條老街前走過。
那一年被錯過了的少年時光也終究是往後餘生無論怎樣努力都永遠無法再找回的少年時光。
因為歲月里總有些東西在你無法看見的地方悄悄改變了。
可是不變的永遠不會變。
聽見他們的聲音的時候,小麻將依舊會捯飭著她的小短腿飛快地衝出來,一把抱住宋厭的腿,說道:「厭哥哥,小麻將好想你啊。」
劉奶奶看見宋厭的時候,眼淚還是一下就心疼冒了出來,抓著他的手一個勁兒地念叨:「怎麼瘦成這樣了,你們家大人怎麼照顧你的,怎麼就能讓你瘦成這樣了呢。」
狹小溫暖的平房院子始終還是那麼溫馨又擁擠。
奶奶親手做的長壽麵還是那樣好吃的味道。
滿滿一桌子的生日宴,那些最好的肉,最有營養的食材,最精華的部位,依舊總是全都被夾進宋厭的碗裡。
而劉奶奶也早就知道了這兩個小孩的不容易,所以吃完生日宴後,就帶著小麻將早早去休息,把時間和空間都留給這兩個實在是不容易的小孩。
宋厭趴在臥室的窗台,看著窗外的夜空,久久沒有說話。
夏枝野來到他身側,以同樣的姿勢趴在他旁邊,問他:「看什麼呢?」
「沒看什麼,就是在想如果明年載酒巷真的拆了,你送給我的家是不是就沒了。」
宋厭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淡,可是夏枝野能聽出裡面的傷感。
他牽過宋厭的手:「你跟我過來。」
宋厭被他牽著到了客廳的沙發坐下,然後看著夏枝野打開了茶几下的抽屜,緊接著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熟悉的海藻綠的Omega手錶。
回憶起被夏枝野欺騙的經歷,憤怒瞬間就沖淡了傷感,剛準備把夏枝野再揍一頓,就被夏枝野連忙摟緊懷裡摁住:「我錯了,要打我過會兒再打,等我先給你看一個東西。」
看個屁!
宋厭伸腿就要去踹夏枝野,一本相冊立馬及時地出現在了他眼前。
一本很久的相冊,看起來實在有些年頭了,封面上還用稚嫩的筆跡寫著一排「我的一家人」。
宋厭停下動作:「這是什麼?」
「這是我的家。」夏枝野打開第一頁,指了指那張舊照片,「這是我媽媽懷我的時候,這是我爸爸。所以這是我們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然後呢?」
「然後你再往後翻。」
宋厭坐在夏枝野腿上,被他圈在懷裡,一頁一頁往後翻,全是他和他阿爸媽媽的照片,可以看出是很幸福的一家人,可是他不知道夏枝野給他看這個的目的。
正想發問,指尖就在看到一張照片時頓住了。
照片是他們第一次被偷拍放在貼吧上的那張叫私奔的照片。
這張照片的後面是他們在遊樂園參加親子活動的照片。
再之後就是他睡著時被偷拍的照片,英語演講比賽拿獎的照片,演梁祝時穿喜服的照片。
全部全部都是他的照片。
也是這個相冊里除了他和他的父母以外,唯一的存在。
宋厭翻著相冊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夏枝野抱著他,在他耳側低聲說道:「這個相冊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東西,後來我爸媽去世後,這個相冊就成了我心裡家的存在,所以我把你的照片放進來的時候,我就想好了,我是想和你過一輩子的,一起在一個家過一輩子的那種一輩子。」
「和房子在哪兒沒有關係,和我們能不能在一個戶口本上沒有關係,只和我們是不是在一起,是不是還愛彼此有關係。」
「我知道其實我們現在這個年紀說這些話挺幼稚,挺不靠譜的,但起碼我現在是認認真真地這麼想的,並且也會努力用一輩子去做到這件事,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
「本來我在北京預定了很好的酒店餐廳,準備了很浪漫的儀式和禮物,有小提琴樂隊,有蛋糕塔,有玫瑰花,有燭光香氛,但是誰知道你居然來個突然襲擊就回南霧了,搞得我現在像個不稱職的男朋友一樣什麼都沒準備。」
「但還好這個東西我是隨身帶著的,想作為你十八歲的生日禮物送給你,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接受。」
「所以宋厭,你願意成為我的愛人,家人,一起走過一生的人嗎。」
夏枝野的聲音那麼溫柔又篤定。
像是桃花汛期的春水在夜裡潺潺流過,帶來一生的春光好風景。
宋厭偏頭看向他,他也看向宋厭。
然後宋厭發現他的眼睛怎麼這麼好看,好看得他情不自禁地低頭輕吻了一下。
這個淺嘗輒止的吻很快就得到了最熱烈又最溫柔的回應。
直到相冊掉落在地,窗台盛開的玫瑰花悄無聲息地飄下了一片花瓣。
宋厭俯在夏枝野身上,低低說了句:「夏枝野,這次我不小了,我的身體也好了,而且,我願意。」
所以他想他們在這個春天美麗一場也無關緊要。
作者有話要說:
[1]:你在春天美麗一場也無關緊要引用自余秀華老師的《相約春光》非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