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打出去後,宋厭才覺得感覺不對。
軟軟的,暖暖的,和想像中的鬼又冷又硬的觸感有點不一樣。
宋厭先是愣了愣,然後聽到地上傳來哀怨的一句「厭哥,你好狠的心」,再低頭看見地上委屈地抱住自己的胖團團,才恍然想起夏枝野已經出門參加集訓去了,現在睡在自己上鋪的是小胖。
等等。
小胖?!
宋厭「艹」了一聲,連忙翻身下床,扶起小胖,低聲道:「沒事吧?」
語氣不難聽出濃濃的擔心和愧疚。
小胖倒也沒什麼事,畢竟睡得迷迷糊糊的人也沒什麼力氣,他的肚肚又有足夠的緩衝力,所以疼倒是不怎麼疼,就是覺得侮辱性很強。
扶著宋厭的胳膊慢騰騰地起了身,坐到他床上,擺了擺手:「沒什麼大問題,就是你這突然一下把我整得有點懵。」
宋厭心虛地揉了揉鼻尖:「那什麼,我忘了你在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抱歉啊。」
「沒事,猜到了。」小胖坐在床邊,一臉釋然,「你一個勁兒地在那兒叫野哥的名字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只是你們愛情的犧牲品罷了。」
「誰跟他愛情了?」
宋厭直接反駁。
小胖以為他是不敢承認,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係的厭哥,我知道你們情況特殊不想承認,但是在我面前你可以放心大膽地做自己,我什麼都明白,什麼都懂。」
宋厭:「?」
「所以你和野哥一定要幸福,不然都對不起我為你們犧牲了這麼多。」
宋厭:「??」
「不是,你到底明白什麼了?」宋厭忍住脾氣,強調道,「我和夏枝野現在就是最正常的室友和同桌關係。」
「你和野哥就是最正常的室友和同桌關係?呵呵。」小胖本來覺得自己是聽了個笑話。
宋厭卻皺著眉:「不然?」
表情認真得不像是開玩笑或者遮掩,小胖一下感覺不對:「等等,厭哥,你說這話是認真的?」
「廢話。」
宋厭簡潔明了地表達出自己的態度。
小胖:「……?」
宋厭居然是認真這麼覺得的?!
這件事情他科學嗎?!
「不是,厭哥,就你倆這樣,你能說是正常室友和同桌關係?」小胖覺得人生觀受到了衝擊,「野哥對你怎麼樣,我就不說了吧,你心裡應該也有數。但你對野哥怎麼樣,你自己心裡不清楚?」
宋厭好像的確不太清楚:「我對他怎麼了?」
不就挺正常的扶貧的然後加上偶爾的心跳加快嗎。
看著平時比誰都聰明的宋厭這會兒一臉榆木腦袋的樣子,小胖都替夏枝野氣笑了:「你說你對他怎麼了?每次有女生送他東西的時候,你臉就一垮,你自己沒拿鏡子照照?」
宋厭:「……」
「野哥一個以前跑馬拉松的,這次跑個三千米和一千米,你緊張得差點就把醫院營養科給他搬過來了,你不覺得你有點關心過度?」
宋厭:「……」
「而且就你睡著了,渴了,想的都是叫野哥的名字,我們正常室友和同桌可不這樣。」
小胖仗著宋厭剛打了他一拳正在愧疚之中,翹著蘭花指,搖頭晃腦,陰陽怪氣,一臉大內總管進諫讒言的奸臣姿態。
而宋厭竟然被他說得啞口無言,短暫的沉默後,蒼白辯解:「就是習慣了而已。」
「哦……」小胖翹著蘭花指,輕點一下,「那我們認識夏爺這麼久了,怎麼就沒養成這種習慣呢?」
陰陽怪氣至極,換作平時,小胖可能已經投胎一百次了。
但因為心虛,宋厭只是站在原地不說話。
睡得亂糟糟的黑色軟毛耷在眉眼間,低垂著眼瞼,微抿著唇,看上去竟然有點呆。
本來陰陽怪氣的小胖回頭一看他這樣,頓了頓。
等等,宋厭這樣子看上去不是不懂裝懂,而是好像是真的有點不懂?!
不是吧……
然而想起宋厭平時一副感情缺失的冷酷狀態,小胖竟然覺得好像也不是不太可能。
畢竟高嶺之花不理解他們凡人的情感也是正常的。
於是瞬間有點陰陽不下去了。
只是看著宋厭像個犯錯的小學生一樣站在那兒站了半天,然後默默放下自己的蘭花指,恢復正經語氣:「反正是不是習慣,你試試就知道了,只是習慣的話,頂多最開始有點不適應,如果是越來越不適應,那可就不是習慣了。不過……」
「不過什麼?」
宋厭問。
小胖嘆了口氣,認真道:「不過你也別仗著野哥無論怎麼樣都會對你好就一直拖著,他是真喜歡你,會一直遷就你,但說實話,厭哥,喜歡你這種性格的人挺不容易的。」
不是說宋厭人不好。
只是宋厭這種性格光是接近就很需要勇氣,更何況是深入了解和大膽喜歡。
畢竟大家都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同齡人而已,誰都沒有義務非得頂著你的冷臉臭臉去了解你的本性其實多善良多柔軟,然後再去包容你的一身壞脾氣。
人的情感都需要反饋的,得不到回應,時間一久,總會覺得累。
儘管很多人未必會因為累就放棄,但這樣一直拖著,對主動喜歡的那一方來說實在有些不公平。
小胖是因為夏枝野才和宋厭熟起來的,也知道宋厭只是表面看著冷漠孤僻,實際上並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甚至有時候還有種莫名的單純好騙,所以今天才敢趁著情況特殊撞著膽子掏心掏肺地說了這麼多。
而宋厭也的確如他所想的並沒有真的生氣和揍人,只是站在原地,低垂著睫翼,然後悶聲道:「嗯,知道了,謝了。」
聽到這句話,為別人的愛情操碎了心的小胖才滿意地站起身:「知道了就行,那我上去繼續睡了。」
「嗯。」
上鋪很快傳來小胖震耳欲聾跌宕起伏的鼾聲,而宋厭也忘記了自己口渴的這件事,只是側躺在床上,看著對面桌上在月光下安靜沉面的小鐵樹發著呆。
他之前還沒覺得,但小胖這麼一說他才意識到自己真的很自私。
自己不信任情感,不信任關係的建立,甚至不信任夏枝野是真的喜歡自己,然後為了自己的那些面子明明喜歡也不願意承認,明明捨不得也不願意承認,明明擔心還是不願意承認。
卻沒想過如果夏枝野真的喜歡自己,自己這樣拖著夏枝野又會是什麼樣的感受,而自己說那些冷言冷語夏枝野又到底會不會失落傷心。
如果夏枝野真的失落傷心了怎麼辦。
想到這裡宋厭睡意全無,拿出手機,點開夏枝野的微信,剛準備發過去一句關懷,就看見了兩個小時前夏枝野發來的消息:
[Wild]:到集訓地點了,手機要上交,所以聯繫不到我別擔心,好好睡覺,等我回來。
[Wild]:雖然你說不會想我,但我還是會想你
[Wild]:晚安,我的未來男朋友
雖然你說不會想我,但還是會想你。
宋厭的指尖在這行文字旁輕輕摩挲兩下,一種戴著暖意的酸楚緩慢地沒過了他眼角和鼻尖的神經。
難怪宋明海會給自己取名叫厭,看來自己是真的不值得被別人喜歡。
他真的是一個性格很差脾氣很壞的小孩,也只有夏枝野這種審美奇奇怪怪的人才會莫名其妙地喜歡他。
可是夏枝野這麼好,以後如果發現了自己其實是個不值得被喜歡的小孩怎麼辦。
宋厭關掉手機,縮進被子,閉上眼。
他想好了,等夏枝野回來,他一定要給他一個答案。
夏枝野走的第二天,南霧就下起了灰濛濛的雨,連著許多日,氣溫就一下降了下來,整個南霧也算是徹底入了冬。
南方的冬天和北方不同,沒有那麼呼嘯可怖的凜冽寒風,也沒有猛然降至零度以下的極低氣溫,卻潮濕陰冷至極,陰惻惻的濕冷順著骨頭縫滲進全身上下,寒意避無可避。
宋厭也換上了厚而溫暖的毛衣和羽絨服。
自從小胖和他說了那些話後,他就開始嘗試擺脫一些被夏枝野養成的壞習慣。
比如每天早上不再是發著脾氣等夏枝野半哄半抱的抱下床,而是鬧鐘響了第一輪就起床。
比如每天晚上早上和課間不是就坐在原地等水喝,而是定好備忘錄提醒自己提前接好熱水,放好保溫杯。
比如每天會和小胖他們一起按時吃飯,自己默默把那些不喜歡的挑揀出來,還會一起上學放學,不再那麼孤僻不合群。
最開始的時候常常不習慣,總是想叫夏枝野,叫到一半,才意識到他不在,然後失落地轉回身。
而沒了夏枝野對什麼事都信手拈來的處理,很多日常瑣事他做起來都十分不順手,煩躁得想直接把夏枝野從集訓場地拽回來,但每次一打開微信,看見夏枝野那句「我還是會想你的」,就又平和下來。
於是時間一久,也就慢慢習慣。
宋厭才發現生活上的那些習慣其實根本沒有想像中那麼難改,就如小胖所說,只是一開始有些不適應而已,後面就好了。
然而不是所有的習慣都像生活上的習慣那樣容易改變,甚至還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不適應,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像一個無法治癒的頑疾。
比如每天總會無意識地打開手機,點開日曆,看看距離12月21日還有幾天。
等到距離12月21日還剩一天的時候,宋厭跟著阮恬去了實外。
這次的英語演講比賽「青才杯」是由北京幾所高校主辦的,再邀請全國各省部分重點學校參與,輪流來回城市交流舉辦,今年恰好就輪到了南霧。
而從各項軟體硬體來說,整個南霧最好的學校就是實外,於是舉辦地點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實外頭上。
12月20日下午用提前準備好的稿子參加預選賽,然後現場命題,21日交流學習,備稿一天,22日舉行決賽,期間參賽選手的住宿飲食統一安排在實外。
阮恬作為三中的指導老師也要全程陪同。
於是20號星期天一大早,阮恬就給他打了電話:「宋厭,起床了沒?」
宋厭不知道自己如果沒起床,那接阮恬電話的又是誰,但還是答道:「起了。」
「起了就好,起了就好,夏枝野之前給我說你起床困難戶,又聽不到鬧鐘又愛發脾氣,所讓我比賽當天一定要奪命連環Call你,沒想到你還挺自覺嘛。」阮恬美滋滋地表揚著。
宋厭握著手機的指節卻瞬間用力得泛青。
草,夏枝野這個大傻逼,自己有起床氣這件事難道很光榮嗎?!有必要逢人就講嗎?!他不要臉的嗎?!
宋厭低頭看著面前的玻璃櫃檯,狠狠磨了下牙,想著等夏枝野回來再算帳。
而電話那頭的阮恬已經嘮叨完了一大堆事情,最後問了一句:「哦,對了,你有正裝嗎?沒有正裝的話我把我男朋友的帶給你。」
「不用了,我有。」
青才杯的決賽都是要求學生穿正裝的,但宋厭這次從北京來南霧的時候並沒有帶,所以一早就起床來了購物中心,買好了自己的正裝。
阮恬也就放下心來:「行,那中午十二點我開車來宿舍接你和另一個女生,我們一起去實外。」
「嗯。」
宋厭掛掉電話,然後指了指櫃檯里一款手錶,「麻煩這個可以拿出來給我看一下嗎?」
「好的,先生。」
棕帶藍盤,背後刻著小王子的圖案。
是IWC萬國手錶飛行員系列的小王子特別版。
在看到這款手錶的第一眼,宋厭莫名其妙就想起了夏枝野。
可能因為他和小王子一樣,都養了一朵脾氣特別臭特別嬌氣還特別矯情做作的玫瑰。
而這隻表,就是宋厭想給夏枝野的答案。
正好12.24是夏枝野的生日,一切都剛剛好。
只是這款表才四萬多,只送這個的話會不會顯得自己不夠重視?夏枝野會不會喜歡?
宋厭正低頭考量著這款手錶到底配不配得上夏枝野,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了他一聲:「宋厭,你怎麼在這兒?」
順著聲音回頭看去的時候,宋厭眼神里的緊張期待和糾結瞬間蕩然無存,較之平常漠然的冷淡,還多了一種厭惡的陰鷙,目光掠過的地方,讓人一下就升起一種非常不適的壓迫感。
而只看了這麼一眼,宋厭就冷冷收回視線,對櫃員道:「麻煩幫我把這個包起來。」
然後就接過袋子,轉身離去,頭也沒回,一個字也未曾多說。
倨傲冷漠又不講情理。
身後有不認識他的人忍不住問了一句:「尚唯,這誰啊,怎麼這麼拽,連點禮貌都沒有?」
旁邊一個身材高大穿著白色羽絨服的男生,眉目溫潤清秀,右邊眉骨上方卻有一道淺淺疤痕,聽到這話,好脾氣地笑道:「別這麼說人家,他就是我以前一個同學,被退學了,現在轉到南霧來了,沒想到湊巧能碰上。」
「啊,被退學了?那這個人人品肯定很有問題吧。」同行的人誇張地附和。
另外一個來南霧比賽薈英中學的學生輕嗤一聲:「豈止不行,簡直就是差到極致了,我們班沒一個人喜歡他,就尚唯額頭上那塊疤,就是他害的,就因為……」
「行了。」尚唯輕聲打斷,「別說了,都過去了。」
那人撇了撇嘴:「尚唯,你就是人太好了,不過也是,就宋厭這種人,人如其名,走哪兒都沒人喜歡,也懶得跟他計較。」
身後的言語都未曾壓低音量,於是全都一字不落地落進了宋厭的耳朵里。
而宋厭只是冷著臉戴上了耳機。
他的確不是什麼討人喜歡的人,但還輪不到這群傻逼來指指點點。
從前是他不在意,所以無所謂地自暴自棄,但是他現在有在意的人了,所以他想讓那個人知道,他還沒有那麼差,起碼值得那一點點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