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厭這一次沒有直接回答。
而是認認真真地思考了很久,才鄭重搖頭:「不好。」
夏枝野心下一沉:「為什麼呢?」
「因為我要當高考狀元。」
「?」
「談戀愛會影響我刷題的速度。」
「……」
夏枝野想過一萬種宋厭可能拒絕他的理由,比如不接受男生喜歡男生,比如不合適,比如他有喜歡的人了,但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是敗給了學習。
夏枝野也不是不愛學習,不然也不至於能考年級第一,但是他對學習好像也沒有特別大的執念,不像宋厭這樣,好像不拿到高考狀元誓不罷休。
他有些好奇,低聲哄道:「所以我們厭厭為什麼這麼想拿高考狀元?」
「因為有一百萬。有一百萬我就可以再也不用回家了,我不喜歡那裡。」
宋厭把頭埋進臂彎,聲音悶悶的,聽上去像是受了不少委屈。
夏枝野嘆了口氣,他就沒見過比宋厭還會撒嬌的,每次撒嬌都像是故意往人心裡最酸軟的地方踹一腳一樣,特別招人疼,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那其實我們可以一起學習。」
「不要。」
對方毫不領情,拒絕得十分果斷。
夏枝野眉梢一挑:「為什麼?」
「因為我不和數學分數比我低的人談戀愛。」
「……」
夏枝野依稀覺得這句話好像有些耳熟,等想起來是出自那天給商淮的送行宴上商淮講的關於自己勸學的故事時,一時好氣又好笑。
上次考試他數學確實比宋厭低一分,但是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用來勸學別人的話竟然天道好輪迴地落在了他身上。
他甚至懷疑宋厭沒醉,只是故意裝醉來氣他。
但氣歸氣,人還是要哄:「那是不是只要我數學考試的成績考得比你高就可以追你了?」
半晌,無人回答。
夏枝野試探著叫了聲:「宋大喜?」
沒人應。
「宋厭?」
還是沒人應。
夏枝野預感不好地抬起了宋厭埋在臂彎的腦袋,果然看見了一張睡得十分香甜的小臉。
夏枝野:「……」
他再次合理懷疑宋厭就是老天爺派來故意氣死他的。
但能怎麼辦呢,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只能輕手輕腳地幫他鞋襪和外套脫掉,然後打橫抱起,放上了床。
放到床上想鬆手去收拾房間的那一刻,宋厭卻勾著他的脖子使勁往下帶了帶,然後不滿地蹭了兩下,嘟囔道:「一起睡。」
夏枝野被他勾得差點整個兒壓在他身上,還好及時用手肘一撐,側過了身子,才避免了壓上宋厭硬碰硬的尷尬。
然而宋厭好像對此並不滿意,一個勁兒地往他身上貼,腦袋還埋在他脖子裡輕輕地蹭來蹭去:「一起睡,我不喜歡一個人睡,睡不著。」
熱乎乎的氣息噴灑在脖頸處,夏枝野被蹭得想低聲罵句髒話,但他忍了忍:「不行。」
「為什麼?」
蹭來蹭去的某人停下了動作,好像特別不滿。
夏枝野瞥了一眼桌上的手機,十分正經地答道:「我是一個很傳統的男人,你要和我睡覺,就必須對我負責。
「……」
宋厭顯然是沒反應過來這麼龐大的信息處理量。
夏枝野換了個簡單的說法:「比如同意我追你。」
短暫的沉默,似乎是在權衡哪個更划算。
然後宋厭緊緊勾住了夏枝野的脖子,順勢用腿夾上了夏枝野的腰,用一種抱著娃娃睡覺的方式緊緊抱住了夏枝野:「那你以後都要和我睡。」
那一刻,夏枝野感受著自己硬起來的身體和軟下去的心臟,深深吐出一口氣。
等把宋厭追到的那一天,他一定要身體力行地告訴他什麼叫以後,都要,一起睡。
反正證據在手,某人也別想賴帳。
不然他就一哭二鬧三上吊。
·
宋厭做了一個夢。
一個不太好的夢。
夢裡他在黑暗中緊緊纏著一個人,像是在渴求他身上的味道和溫度,又像是在渴求黑暗裡僅剩的安全感。
於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撒手,就緊緊地纏著他,像個妖精,纏著出家人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情,雖然羞愧,卻耽溺於此,直到感覺身體越來越熱,越來越熱,悶得快要呼吸不過來,才猛然驚醒。
醒來後發現自己的手正緊緊摟著夏枝野的腰,腿正緊緊纏著夏枝野的腿,腦袋正貼著夏枝野的胸膛,後腦勺和腰上還各搭了夏枝野的一隻大豬蹄子。
和剛才在夢中的姿勢似乎有某種異曲同工之妙,宋厭立馬條件反射般地蹭了起來,然後一腳踹開夏枝野:「起開!」
夏枝野被一腳踹醒,先是懵了一下,然後看見宋厭這表情就知道某人昨天晚上又斷片了,毫不意外,只是半撐起身子,笑而不語地看向了宋厭。
宋厭也順著他的視線往下一看。
「……」
操。
直接狠狠又踹了夏枝野一腳,然後倉皇逃竄浴室。
他倒是不覺得一個男高中生需要為早晨的一些正常生理反應感到羞恥,只是反應之前的那個夢,讓他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雖然他看不見夢裡的那個人的臉,但他好像隱隱約約地知道那是誰,那種熟悉的味道和體溫,他只在一個人身上找到過。
可是一個男的夢到和另一個男人的春夢,這可能嗎?
不可能。
所以那必然不是夏枝野,只是現實影響了夢境而已。
宋厭這麼想著,洗了足足半個小時的澡,直到熱水器里的熱水全沒了,才不情不願磨磨蹭蹭地走出浴室。
夏枝野也已經起了床,拿出瓶牛奶剛想說話,就被宋厭惡狠狠瞪了一眼:「閉嘴!」
夏枝野今天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於是乖乖閉嘴,笑著把牛奶麵包放到宋厭跟前,就自己進了浴室。
某人臉皮薄,有些事看破不說破最好。
反正看某人這個反應,怕是也不怎麼直。
而因為醉酒斷片導致信息差遠遠落後於夏枝野的宋厭,則岔腿坐在沙發上,使勁搓了兩把頭髮。
艹,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了,怎麼一覺起來氣氛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但他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只能煩躁地把毛巾一扔,順手撈出手機一看,居然都快中午了,還有好幾個未接來電和微信消息,都是沈嘉言的。
點進微信一看。
[人間至甜小奶莓]:小厭!醒了沒!好消息好消息!我幫你掛到閒魚的那塊表終於賣出去了!
[人間至甜小奶莓]:對方特別爽快,五萬塊錢直接成交,等他確認收貨了我就把錢打到你帳上
[人間至甜小奶莓]:不過那塊表市價十八萬誒,你五萬就賣了,還是有點可惜
那塊表是去年收到的生日禮物,其實他還挺喜歡的,但現在唯一方便直接變現的東西就只有這個了。
五萬賣了確實可惜,但也不是什麼限量版,買得起原價的,都不差那一兩萬的優惠,買不起原價的,花五六萬也要擔心這個是不是正版,所以掛上去好幾天,問的人不少,誠心想買的卻沒幾個。
本來都想著隨便兩三萬或者幾千塊錢打發了也行,沒想到一覺起來,居然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宋厭飛快回道:[嗯,謝了]
[人間至甜小奶莓]:嗐,沒事兒,要不是我期中考沒考好,我媽不給我發零花錢,你也不至於淪落到賣表,不過你爸也真是夠狠的
宋厭避開最後一行字,直接回道:[你把期中卷子發給我,我看看哪兒出了問題]
對面沈嘉言立馬感恩戴德叫爸爸,十幾張掃描圖咻咻地就發了過來。
正好夏枝野也從浴室洗漱完出來了,宋厭沒敢看他,只是看著手機,假裝自然地說道:「借下電腦。」
「怎麼了?」
「幫沈嘉言看下他的期中卷子,手機不方便別人批註。」
「嗯,行,我和你一起看。」
宋厭抬起頭,微蹙著眉:「你看什麼?」
夏枝野懶洋洋地拿起昨天拿盒被偷了吸管的牛奶,剪開包裝,慢悠悠道:「看看北京最好的私立高中出的什麼題,方便我查漏補缺,免得數學成績一直提不上去。」
「?」
夏枝野上次考了147,這叫數學成績提不上去?
感受到宋厭疑惑的視線,夏枝野舉了舉手裡的牛奶盒:「沒辦法,數學成績超過某人之前,我不配和他戀愛。所以為了學習和愛情,乾杯。」
宋厭:「……」
神經病吧。
·
不管宋厭是不是覺得夏枝野神經病,反正接下來幾天夏枝野複習的態度確實比之前認真了許多。
認真到小胖直呼夏枝野是不打算給他們學渣階級留口飯吃。
而天也一日一日冷了下來,在其他宿舍的人苦哈哈地洗著越來越厚的衣服的時候,616的粉色洗衣機則在兢兢業業地守護著宋厭的換衣自由。
以至於宋厭潛移默化中竟然覺得粉紅色好像確實也挺好看的。
而考完試的那天正好是立冬,隨著考試鈴聲的結束,有人絕望地吶喊了一聲:「Winteriscoming」後,整個高二年級就再次變成了北方墓地一般的存在。
小胖癱在座位上,如同死屍:「變態,真的太變態了,怎麼會有實外這麼變態的學校,出的題根本不是人做的。」
趙睿文癱在他旁邊如同另一具死屍:「完了,全完了,如果沒有Like大神的資料,我可能一道大題都做不出來。」
小胖:「呵,笑死,我根本就沒時間做到大題。」
趙睿文:「呵,笑死,我連數學最後一道大題是數列還是立體幾何我都不知道。」
「所以夏爺,你考得怎麼樣?」
小胖和趙睿文試圖尋找一點安慰。
夏枝野低頭玩著手機:「還行吧,最差700。」
小胖、趙睿文:「……」
不死心,又看向宋厭:「厭哥,你呢?」
宋厭收拾著書包,隨口答道:「710左右。」
「……」
小胖和趙睿文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自取其辱。
默默閉嘴,選擇死亡。
人和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們是人,後面那兩位是變態了的人,這在社會學上屬於階級敵人。
阮恬走進教室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麼一群喪屍崽,嘆了口氣,看向教室後排僅剩的兩個正常人:「宋厭,夏枝野,你們出來一下。」
被點名的兩人慢條斯理地出了教室。
阮恬看著自己跟前兩個一米八幾的大男生,努力挺胸抬頭,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嬌小:「叫你們出來呢,主要是想和你們說下,下個月有個英語演講比賽的事。」
宋厭直接了當:「沒興趣。」
阮恬:「……」
沒興趣也要有興趣。
阮恬假裝沒聽見:「這次的英語演講比賽是每個重點高中推介兩名,然後和北京那幾所來交流的學校,一起進行主題演講,主辦方是好幾所高校,如果拿獎了,對你們以後自主招生都有幫助的。」
宋厭一眼看上去還是沒興趣。
阮恬繼續勸說:「之所以選你們兩個也是出於對英語成績和口語發音以及氣質形象各方面等綜合因素的考量,然後由年級組的老師統一決定的,所以你們不要辜負老師的期待。」
宋厭十分淡泊名利:「真的沒興趣。」
「……」
阮恬看向夏枝野。
夏枝野倒是無所謂地挑了下眉:「我都行。」
「好,那算你一個。」
阮恬逮到一個算一個,還不死心,拍了拍宋厭的肩膀,「年輕人,要好好把握住機會,下個星期交報名表,你還有一個周末的時間好好考慮考慮。」
說完,也不給宋厭拒絕的機會:「行了,聽劉越說這次籃球賽輪到實外主場了,你們今天下午要去熟悉場地,那就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說完就蹬著小高跟鞋diudiudiu地跑遠了,生怕宋厭開口直接來個拒絕三連。
拒絕慢了一拍的宋厭:「……」
算了,下周再拒絕也一樣。
夏枝野勾上宋厭肩膀,笑了聲:「放心,阮恬不磨到你報名不會罷休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宋厭有些不自在地甩開他的胳膊:「別他媽動手動腳。」
夏枝野「嘖」了一聲,男人啊,果然翻臉比翻書還快,也不知道前幾天非纏著他的腰的人是誰。
·
實外和三中的籃球賽差不多已經成了每年期中區聯考後高二年級的必備項目,主場也是一年一年輪著來。
今年正好輪到實外。
整個籃球隊的人加上啦啦隊隊長孔曉曉以及副隊長小胖同學,人高馬大往實外校門口一杵,嚇得保安隊隊長差點打110.
「別,保安叔叔,我們真的不是來打群架的,就是老規矩,提前看看場地,沒人提前跟你們說嗎?」
保安狐疑地搖了搖頭:「我們沒有收到消息。你們要麼聯繫一下實外的老師,要麼讓學生會的開具一個證明,不然我不可能讓你們進去的。」
「可是我們哪兒認識實外老師和學生會的啊?」小胖無語了,看向劉越,「你不是說和籃球隊那邊說好了嗎?」
「是說好了,但他們今天還沒回我微信。」劉越又打了個語音電話,還是沒人接,偏頭看向夏枝野,「你初中不是在實外上的嗎,多少應該認識幾個人吧?」
話音剛落,就聽到身後傳來冷淡一聲:「夏枝野,你們在這兒幹什麼。」
眾人回頭一看,就看見身後一個個子很高,皮膚很白,校服襯衣筆挺得仿佛強迫症一樣的大帥比緩步向他們走來。
「臥槽,實外竟還有如此姿色。」
孔曉曉不禁一聲讚嘆。
小胖友情提醒:「曉姐,注意口水。」
「好的,謝謝。」
孔曉曉連忙擦了擦嘴角。
好在大帥比高冷得不行,目不斜視,並沒有注意到他們。
夏枝野似乎對這人印象還不錯,懶洋洋答道:「來看一下場地。」
「嗯,我帶你們進去。」
大帥比言簡意賅,拿出了學生會會長工作證。
保安隊長顯然很熟悉這人,也就沒再多問,組織他們登記後就打開了校門。
眾人剛準備道謝,大帥比的餘光卻好像瞥見了什麼不該發生的事情,冷冷扔下一句「有點事,你們自便」就往某個監控盲區快步走去。
「嘖,挺高冷啊,這誰啊。」
孔曉曉好奇地問夏枝野。
夏枝野隨口答了句:「秦子規,上一屆的學長,但你別想了,別人有對象。」
「嗷……」
孔曉曉發出失望地吶喊。
一轉身,眉梢一挑,「這女生又是誰?找你的嗎?夏爺?」
宋厭本來全程冷漠,一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聽到這話的時候,卻莫名其妙突然抬起了眼眸。
然後就看見實外秋天的銀杏樹下,一個長發飄飄的女生正抱著一摞書,站在落葉繽紛中,遙遙地看著夏枝野,目光像是深情不舍,又似猶豫不決。
如果加上偶像劇式的慢放和BGM,妥妥就是一出男女主久別重逢的深情戲碼。
而不等夏枝野回答,小胖就一拍大腿:「臥槽!這女生我認識!見過照片,就是那個,那個,誰,哎呀,名字我想不起來了,反正就是初中時候和夏爺有一腿的那個!」
宋厭:「……」
夏枝野:「……」
宋厭冷冷看了那女生一眼,又冷冷看了夏枝野一眼,轉頭就走。
夏枝野抬腿踹了小胖一腳:「一天到晚說什麼屁話。」
小胖莫名其妙:「臥槽,我又做錯什麼了?!」
周子秋面無表情地戴上耳機:「你反思反思自己有沒有挑撥別人家庭關係。」
小胖認真想了想。
他沒有啊。
真沒有。
「他們倆大男人我有什麼好挑撥的!」小胖委屈死了。
夏枝野都懶得搭理他,朝著宋厭離去的方向快步跟上。
宋厭聽到這話也才反應過來,對啊,他和夏枝野兩個大男人有什麼好挑撥的?他在突然不高興個什麼勁兒?
想著,腳步在拐過教學樓拐角的時候突然頓住了。
拐過教學樓是一條極窄的小巷,學校圍牆和教學樓的縫隙之間栽滿了綠竹,竹影綽綽之間,他看見了剛才那個叫秦子規的學生會會長似乎正把什麼人堵在牆角,語氣壓著不悅:「我就一天不在,你又偷偷出去和別人打架?」
想起夏枝野說過秦子規有對象的事,宋厭覺得自己不該聽人家小情侶的牆角,轉身欲走。
然而恰好有風肆虐刮過,壓彎了一排細竹,露出竹林間另一個當事人利落的短髮和鋒利漂亮的眉眼。
宋厭微挑起了眉,是個男生?
臉上掛了點彩,身上估計也受了傷,因為秦子規正一手按著他的肩,一手扯著他的領子,像是在檢查傷口。
隔著一段距離,宋厭看不大真切,可總覺得這種肆意查看對方身體的行為和兩人之間的氛圍好像有些奇怪。
可是兩個大男人,有什麼好奇怪的。
宋厭覺得是自己想多了,然而就在轉身離開的前一秒,他看見那個受傷的男生仰起臉,飛快地碰了一下秦子規的下巴,然後低下頭,語氣彆扭又心虛:「好了,親你一口,別生氣了。」
那一刻秦子規俯身做了些什麼,他沒來得及看清。
因為下一秒他就被拽著手腕帶到了一邊,背後輕抵在牆上,頭頂傳來熟悉的嗓音:「別偷看人家小情侶恩恩愛愛。」
小情侶。
宋厭抬眸:「他們……」
「嗯。」
夏枝野應得淡然又松懶。
像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一樣。
宋厭垂在身側的指節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他在想,為什麼明明已經是立冬的天,卻熱得像三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