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樓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在他面前,趙川的步子突然停了下來,整個人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然後,他痛苦地張大了嘴,一張臉漲得通紅,絲絲縷縷熱氣從他身上冒出來,他很熱,一滴滴汗水溢出,將身上衣服打濕。
活像是被架在火焰上烤。
不,不對……
賀樓想起了他說過的話,那時候,村長問過了,他們想要什麼樣的死法。
當時趙川說的是……
完全對應上了!
趙川哀叫不已,但很快,他就叫不出聲了,身上皮肉一塊塊潰爛,兩手輕輕一抓就抓下不少碎屑,不過一分鐘,他就在賀樓眼前活生生被完全不存在的沸水燙熟。
除了心頭驚懼外,賀樓不免氣憤,陸言禮說的是假的!
他究竟是故意又在騙自己,還是他也無法確定?
但這個生路是他請求陸言禮說的,他那時也告知過還不能確定,是自己相信了他的推測,所以真要怪到對方頭上並不合理。
而現在……他已經親手把自己送上了末路。
在他身後,無數慘白紙人飄來,越來越近!
他閃身躲進了車站,試圖尋找其他出路。
此時,陸言禮和安星宇走在搜集材料的路上。
吳伯家中的燈籠有限,兩個紙人就已用去大半材料,搜集過後仍是不夠。為了救賀樓與趙川,他們不得不出來多找些材料。
安星宇手裡抱著一團細竹籤,陸言禮手裡是疊好的紙張和人皮,即便是走路時手裡也在忙活著。
「不知道樓哥和趙哥去哪兒了,希望他們沒事。」安星宇眼尖地發現了一盞被風吹落在草叢裡的燈籠,立刻跑上去拾起。但令他失望的是,那盞燈籠被浸濕了,他不得不將那盞燈籠重新放回原處。
普通的紙並沒有用,他們剛才試驗過,也不知道吳伯做的燈籠用的是什麼材質,但應該和紙人是一致的。
「但願如此。」陸言禮邊走邊說,「不過,你在擔心他們的時候,還是多想想我們怎麼得到村長的承認吧。」
聞言,安星宇面上浮現出思考,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什麼好計策。
「只能看村長現在是否能夠溝通,或許我可以用答應冥婚來換。」
村長雖然知道他們是外來者,但不知道他們只需要住一個月,或許可以利用這個信息差。
不過,以往每一次任務時間到了以後,他們就能自動回歸,這一次得到村長承認後,是不是也可以?
如果不行,那麼他們最好將地點選在村莊邊緣,以便隨時離開。
有驚無險穿過密林後,沿著小路跑下去,兩人總算看見了一間房屋。
有房屋,就意味著有燈籠!
安星宇連忙跑過去,進屋搜尋,在他地毯式的搜索下,總算又找到了三個完好的燈籠。
但這遠遠不夠,他們要救兩個人,目前手裡的紙張與人皮只夠一個人的分量。
「這樣吧,你繼續去找,我在這裡完成。」他們的替身紙人還在,暫時不會死,安星宇答應下來,自己小心地繼續沿大路往前走。
當他找齊了材料,或者陸言禮完成了紙人,他們就可以沿大路匯合了。
陸言禮坐在屋內,卻絲毫沒有剛才焦急的模樣,他靜靜坐了一會兒,數了數天上飄浮的紙人,這才開工。
和他相反,安星宇跑得很快。紅河村裡的房屋大多數分布比較密集,除了吳伯住在樹林裡,其他人的家都離大路不遠。饒是如此,當安星宇回來時,陸言禮才堪堪做好第一個,他提筆為紙人的臉畫上五官。
很簡單的筆畫,卻和趙川有幾分相似。
但出乎意料的是,紙人抖了抖,很快就像被沸水澆過似的,顫巍巍蔫了下去,全身冒出熱氣。
「沒用了,趙川死了。」陸言禮嘆氣。
安星宇皺了皺眉:「我找到了材料,應該足夠,現在方便做賀樓的嗎?」
他隱約察覺到陸言禮和賀樓或許有什麼淵源,否則村長在為自己兒子辦婚宴那天,賀樓不必盯著他看,也不必上前去詢問他。
只不過,現在看來,兩人關係算不得好,否則不論從哪方面來看,陸言禮都應該先選擇賀樓才對。
陸言禮把筆一扔:「手酸,你自己來吧。」他轉動著手腕,一副疲倦的樣子。
安星宇無話可說。
自己的命都是對方救的,他也的確沒有義務要救賀樓。因此,他只好在陸言禮對面坐下來,認認真真開始做手工。
陸言禮做的紙人很粗糙,無非是把兩個燈籠底座拆了接在一起,最底部同樣拆除,糊上白紙後畫臉。安星宇回憶起他的步驟,很快就完成了框架。
只是這最後一步的繪畫……他將求救的目光望向陸言禮:「可以請你畫一下嗎?」
礙於安星宇身上有他需要探索的秘密,陸言禮閉了閉眼,接過毛筆,在白紙上描繪起來。
尋常人為死者燒紙人時,最忌諱點上眼睛。世人認為眼睛有靈,若點上眼睛,就會讓一些不知名的惡靈附身上去,帶來厄運。
陸言禮先畫出嘴巴,再是鼻子,畫到最後一步,正要為紙人點睛。就在這時,他突然頓了頓,向窗外看去,這一眼令他直接放下筆。
「沒用了,他死了。」
「什麼?怎麼會?」
安星宇跟著向窗外看去。
窗外,飄浮著無數笑容滿面的紙人,其中一張臉,與賀樓的模樣無比相似。
「不……不會的……」
安星宇搶過筆,點在紙人眼睛上。
黑黝黝的眼睛轉了轉,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見紙人腹部傳來一點兒輕輕的撕裂聲。
下一瞬,紙張破開,鮮紅血漿涌了出來,很快將整張桌子打濕。
陸言禮面上嘆了口氣,心裡卻暢快地笑了出來。
安星宇心裡有點惆悵,但沒有懷疑,他已經盡力了。
「快走吧,我們現在去找村長。」陸言禮假裝難過了半秒種後,立刻站起身,向屋外走去。
現在,整個村莊只有他們兩個活人,很難說兩個紙人能頂替多久,如果村長再度修改規則,他們將會又一次陷入險境。
剛走出房門,迎頭撞上一個村民,那個村民驚訝不已:「怎麼回事?你們怎麼在我屋子裡?是不是想偷東西?!」
兩人誰也沒承認,丟下一句不是立馬轉身跑了。
那個村民納悶地進了屋子,卻只看到自己桌子上放了一個被鮮血浸濕的紙人,白慘慘的臉看見他進門,還衝他笑了一下。他頓時嚇得魂不附體,急忙跑出去大叫:「鬼……鬧鬼了!」
「你覺得我們現在該去哪裡?」
村子已經恢復到了他們剛來時的模樣,沿路隨處可以看見村民,安星宇邊跑邊問。
「去車站,隨時準備離開。」
因為剛才那個村民的喊叫,不少人跟著向那個村民家中走去,陸言禮頭也不回:「我們把村長他們引過去。」
只要讓村長承認他們在村里住了一個月以上,他們就成功了。
湧出的村民越來越多,全都是聽說了鬧鬼的消息來的,最初的村民向大傢伙告狀:「我剛回家拿東西,就看見他們倆鬼鬼祟祟從我家裡出去,肯定是他們搞的鬼……」
聞言,人群中的賀樓也著急了,他們作為外來者,本就需要循規蹈矩以得到村民接納,現在有人觸犯規矩,這無疑是讓整個村子排斥他們。
賀樓急忙辯解:「不會的,肯定和他們無關。」
趙川、柳廈等人同樣跟著辯解。
「這樣吧,我們找到他們當面問一問。」
「對了,他們去哪了?」
「我看到他們好像跑了。」
……
不一會兒,逃跑兩人身後聚集了不少村民,為首那人……正是賀樓。
快點!再快一點!
身後的人越來越多,所有已死之人全都活了過來跟在身後追逐,安星宇絲毫不敢放慢速度,兩人沿著大路一路飛奔。
中途經過不少房屋,那些房屋裡也有居民走出,試圖攔下他們,然而兩人已什麼都不顧,甩開人繼續往前跑。
也是多虧了他們身上沒有婚約,否則,這一行為必然會被認為是逃婚。
「快點停下!」
「站住!不要跑!」
無論身後的村民怎麼大喊,他們都沒有回頭,只不斷地往前沖。
再快一點!
車站的輪廓已經就在眼前,鐵軌出現,他們沿著鐵軌繼續往前跑。
村長還沒有發話,他還沒有出現。
他會在哪裡?
沒有村長的承認,他們臨近邊界也只能停下,喘著氣等待。沒一會兒,那批村民就趕了過來,為首的賀樓嚴厲問道:「你們兩個怎麼回事?為什麼要跑?」
兩人都沒說話,只不斷平復呼吸。
「你們犯了規矩,你們進別人房子裡偷東西了……」
一聽到觸犯規矩,其他人的臉瞬間變白,唇角高高向上揚起,眼裡卻是森冷惡意。
「你們犯了規矩……」
一聲又一聲,村民們逐漸將他們兩人圍攏,只是沒有人到他們身後去,仿佛他們身後就是什麼不可跨越的禁地。
越來越多人圍過來,一張張慘白猙獰的臉目露怨毒,死死地盯著他們。
村長呢?
村長去哪裡了?
就算知道村民無法動手,但他們的包圍圈越來越小,已經能夠聞到他們身上傳來的濃重腐臭味。
「村長呢?村長都沒說我們犯了規矩,你們憑什麼這麼說?」安星宇胸口還在起伏,剛才的長跑太過耗費體力,他咬咬牙,大聲說出口。
事到如今,只能賭一把。
現在他們恢復了正常,意味著可以溝通。
一聽到這句話,村民們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慘白臉上的表情齊齊頓住,停留在一個扭曲恐怖的表情上。
半晌,人群中走出一個老人,他臉上的皺紋簡直如千溝萬壑,一雙尋常老人根本不會有的銳利雙眼隱藏在皺紋中。
正是村長。
「村長,我們在村里住了三年了,對村規很了解,我們沒偷東西。」安星宇試探地說出這句話,心臟簡直要跳出嗓子眼,但他仍舊維持住鎮定模樣。
冷靜。
只要讓它承認就好。
它不會知道的……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安星宇感覺自己簡直也要和其他村民似的定在原地,他才終於看見,村長緩緩地點了點頭。
「你們住了三年,應該知道……」
一聽到這句話,安星宇簡直如聞天籟,哪裡還顧得上其他?拉著陸言禮轉身就躍出了紅河村的邊界線!
下一瞬,他的視線模糊了,眼前一黑。
任務……完成了。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來。
不知道,那個叫陸言禮的人會怎麼樣,希望他沒事。
這是安星宇昏迷前的想法。
陸言禮邁出界線的那一刻,整個世界在他眼前破碎。
再回頭看時,哪裡還有什麼村莊、車站?
他站在一座山坡上,低頭看去,眼前是一大片聳立在山腳下的孤墳,漫山遍野密密麻麻,十分可怖,每座墳前都掛著兩盞燈籠,隨著陰冷的山風輕輕飄搖。
據說,黃泉路漫長又黑暗,如果沒有一盞燈,孤魂野鬼將會找不到投胎的路。
而現在,那些隆起的墳包全都湧出大量血水,一瞬間淹沒了整片小山谷。
山間的風陰冷無比,隱隱約約嗩吶聲響起。
那是喜樂,有人要辦婚事了。
陸言禮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白包,從高空撒下去,然後,他離開了這個地方。
「小宇,最近你氣色總是不太好,多吃一點,學習重要,也不要拖垮了身子。」飯桌上,不算太年輕的媽媽給安星宇夾了一筷子菜。她看著兒子,一臉關切。
安星宇點點頭:「我知道。」
安星宇的媽媽注視著兒子冷淡的臉,不由得心酸。
如果……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小宇不會像現在這樣,明明他以前那麼活潑開朗。
電視上放著新聞。
「XX台記者為你播報,XX車站突發重大殺人案件,死者多達十二人……」
媽媽看了眼電視,倒吸一口涼氣:「太可怕了,小宇,你平常不是經常要經過那個車站嗎?以後繞開走,不要去那裡。」
安星宇繼續點點頭。
吃完飯,他回到房間,鎖上門,然後打開電腦,登錄了一個鮮有人知道的神秘網站。
網站上顯示在線人數有六百多。
總註冊人數也越來越多了。
安星宇眼裡閃過一絲憂慮,他發布了帖子,將這次任務的過程詳盡寫了出來,只是不知為什麼,他寫的時候,有意無意略去了陸言禮的存在。
這個帖子自然在網站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又一次……又一次任務只有一個人生還,未免太過可怕。
安星宇抿抿唇,繼續打字,把【高樓將傾】也死在這次任務中的消息說了出來。
沒管底下一大堆回帖,他點開了另一個論壇。
這個論壇很奇特,首頁點進去,便能看到一個巨大的標誌,鮮紅色倒轉十字,像一把劍直直插進逆七角星。
和安星宇腿部遇水後露出的紋身一模一樣。
安星宇面上浮現出虔誠的色彩,他在論壇里操作了好一會兒,找到「告解室」,然後,他就對著那個虛擬的告解室,閉上雙目,雙手做出一個奇怪的手勢,閉目祈禱起來。
陸言禮乘車回到自己的居所。
不提一路上遇到的各種厲鬼司機和路人,陸言禮到達家中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將安星宇腿上的那個圖案畫了下來。
不,不會有錯的。
一模一樣……
他抬頭看了眼窗外,向來冷淡的眼裡掩飾不住激動的神色。
希望這不是巧合。
他已經失望過太多太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