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樓隱約察覺了一些不對勁,但陸言禮臉上的表情實在太具有欺騙性,怎麼看都像是為他好的樣子,因此他把這句話當成了祝福,笑著點頭說好。
村民們吆喝著去準備婚禮,沈娜打算跟去幫忙裝扮新娘子,剩下幾人也各自分開。
陸言禮走在最後,步伐悠閒,實則腦海里飛速運轉。
紅河村的秘密究竟是什麼?和那條河有關嗎?村里為什麼會執著於冥婚?冥婚最後階段是將新郎新娘都放逐到紅河上,聽起來……怎麼都很像祭祀。要想在紅河村活過一個月,他該怎麼做?
他可不會相信遵守村規就能活下去的鬼話,乍一聽不難,但村規最後一條也是最後一條已經變了,讓所有外來者必須執行冥婚,這一條一旦生效,他必死無疑。他現在可以讓其他人頂上,但他必須在輪到自己之前找到解決方法。
否則,就算他離開了這個村子,詛咒也會伴隨著他。
還有,村裡的人皮燈籠、奇怪的紅色蘑菇又是什麼?
目前還不能確定他們記憶紊亂是否和吃了那個蘑菇有關,又或者,大家全都陷入了某種幻境?
在長期和靈異事件打交道的過程中,陸言禮對鬼魂的難纏有了一定了解。它們基於唯心存在,且根本無法靠人類意志力抵抗,信則有不信則無這套根本沒有用。任何物質都無法消滅它們,它們還能夠隨意篡改人的記憶、人的感官,在近乎無所不能的鬼魂面前,人類顯得那樣渺小,想要逃脫基本沒有可能。
而這些外來者,是他唯一的機會。
只要這些外來者進入,整個瘋狂的世界會迅速恢復為異變前的模樣,那些早就變成了詭異存在的「東西」也會變成正常人。
更重要的是,這些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人,讓他看見了消滅詭異的希望!
最早期,他碰上任務者時,雖覺得他們有些格格不入,但並沒有往其他方向想,直到後來,他自學了一些催眠技巧,弄來一些違禁藥品,這才從那些人嘴裡稍微了解了一些信息。然而一旦說到關鍵處,他們就會當場暴斃,饒是如此,也足夠陸言禮拼湊出另一個世界的這些人們的信息。
他們的「任務」究竟是為了什麼?是什麼在背後操縱著人類和鬼魂的行動?那些規則又是誰制定的?為什麼……連鬼都要遵守?
而他本身的特殊之處又是什麼?為什麼他能夠保持清醒?為什麼他能夠經常碰到這些所謂的任務執行者?
陸言禮從小生活到大都很聰明,他甚至能夠清楚地回憶自己上幼兒園時的場景,那時候的世界還是正常的,鬼怪只存在於各種文娛作品中。從小回憶到現在,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殊之處,能夠讓自己在面對鬼魂時受到的影響要小一些。但不管怎樣,這對他相當有利,同樣身處混亂處境,他清醒的要比其他人早很多。
陸言禮回到自己的房間,帶上門,他從口袋裡取出手機,調出監控。
鬼魂有篡改記憶的能力,也能夠篡改各種監控畫面,但鑑於他身上經過無數次生與死較量檢驗出的鬼怪對他負面影響能削弱一些的體質來看,這兩者一般不會同時發生。
手機上顯出九宮格監控畫面,陸言禮調出了丁從露房間裡的畫面,提取出相應時間的視頻,快進看起來。
到昨天為止,丁從露還沒有表現出異常,直到晚上,本已睡著的丁從露的表情才突然變了,她躺在床上,一瞬間睜大了眼睛,整個人哆嗦著不敢動彈。
所以……契機是什麼?
陸言禮調回去,看了眼時間,丁從露突然睜開眼睛的時間正好是午夜零點。他心裡冒出了一個猜想,繼續向下看。
就在他按下暫停鍵的時候,一隻慘白毫無血色的手,突然出現在屏幕上,並覆蓋住了整個畫面!
陸言禮立刻將手機丟出窗外,並迅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不管怎樣,等到下一次……下一次婚禮,他就可以驗證了。
陳正豪和丁從露的婚期很快就到了,和上回村長他們的一樣,吳伯同樣做了兩個人皮燈籠送來。
所有的村民都提著白色紙燈籠前往村中央廣場,長長的隊伍行走在路上,燈籠亮起的微光,竟絲毫不能讓夜晚明亮幾分。
陸言禮提著燈籠,走在隊伍後面。
他在仔細觀察這個村莊的村民們,並在腦海里和之前村長兒子辦喜宴那天做對比。
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變化,他們的穿著、偶爾傳來的幾句交談、就連他們列隊的順序也一模一樣,只不過結婚的兩位主角變了,變成了陳正豪與丁從露。
接下來的流程,也和那一天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在於,當村長發表完講話,大家坐下來後,那些執行者們主動夾起了桌上的菜餚,就要往嘴裡送。
「等一下!」陸言禮心中有一個猜想,他制止了其他人的舉止,而後挨個夾給他們其他的菜品。在他的勸說下,這些人並沒有懷疑。
賀樓吃下了一片名為夫妻肺片的菜。
安星宇吃下了猴腦。
沈娜吃了一盤做成人手掌的煎肉。
趙川吃下了一隻活老鼠。
……
至於他自己,重新吃下了一顆蘑菇。
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在口腔里炸開,陸言禮似無所覺,露出微笑。其他幾人臉上同樣帶笑,他們和村民們已經快沒什麼兩樣了,白慘慘燈光映在他們臉上,變成一個個相似的笑臉。
「一拜天地——」
花轎中扶出戴著大紅蓋頭的嫁衣新娘,棺材裡架起一具穿著新郎服的骨架,金童玉女捧著黑白相框,嗩吶震天響,燈籠飄搖。
兩具屍骨拜了下去。
陸言禮眼前驀地一黑。
再睜眼,映入眼帘的是趙川的臉。
「快點醒醒!樓哥都要成親了,我們現在過去幫忙。」
陸言禮腦海里的記憶還是混亂的,但長期以來培養的習慣使他下意識點點頭,默不作聲跟在趙川身後。
對了……他們現在是要給賀樓幫忙。
他的結婚對象是呂秀秀。
陸言禮跟在趙川身後,總覺得有些不對,卻又很難說哪裡不對。他將異常記在心底,不斷琢磨,然而直覺讓他沒有問出口,面上依舊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賀樓的住處外。
他們在紅河村已經住了好幾年了,因為一直遵守紅河村的規矩,所以紅河村的村民也很快地接納了他們,大家相處地非常愉快。
前些天,呂秀秀不小心死了,因為他們外來者彼此感情都很好,所以賀樓難過了幾天後,決定要和呂秀秀結為夫妻。村長還有村民們都為他們感到高興,整個村子都忙碌起來了,準備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婚禮。
剛到賀樓的住處,兩人卻發現情況不對,一向成熟穩重以老大哥形象帶領他們的賀樓,此刻卻和瘋了一樣,拼命和安星宇解釋著什麼,一旁是面露無奈與憎惡的沈娜。
「這,這是怎麼回事啊?」趙川立刻上前去,他對賀樓格外敬佩,怎麼對方突然就……
而陸言禮卻突然察覺到了什麼,他站在門外,沒有進來,反而後退一步,守在門口不叫人發現。
見趙川了,沈娜才一臉不耐煩地說:「你總算來了,現在可好,賀樓他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想悔婚。」她臉上是深深的憎惡。
作為紅河村的一員,她最痛恨的就是像這樣,明明定好了婚事,卻要悔婚的人。
趙川也震驚了。
怎麼會有人想悔婚?這放在紅河村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大事。
「我不是要悔婚,我是希望你們清醒過來,快點記起來!」賀樓知道在村里不能違反規矩,因此他立刻否認了剛才的行為。
他此刻已經完完全全清醒過來,面對這個詭異到完全超乎他的想像的村莊和當下的死局,賀樓額頭上滲出了汗水。
不能否認,否則,他就會被按照村規處死。
而承認婚約,他又一定會為了配冥婚而被處死。
無論怎樣,都是死路,而這些隊友此刻還處在被迷惑的境地,絲毫沒有回想起來。
但就算他們醒了,也毫無作用。他們必須要住滿一個月才能離開。
現在,不過一個星期而已。
現在……怎麼辦?
當初丁從露逃走,很快就被村民抓住,換成自己,他能去哪裡躲過這剩下的三個星期?
「樓哥,你,你怎麼了?你叫我們記起什麼來?」趙川連忙又問安星宇,「樓哥今天怎麼了?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安星宇搖搖頭:「我不知道,他醒來以後,就突然不對勁了。」
「我沒有不對勁,不對勁的是你們。安星宇、沈娜,你們還記得嗎?我們是來做任務的,當初來的時候一共有十三個人,我們要在紅河村住滿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們才能離開。呂秀秀也是和我們一起來的……」
沈娜此時一臉憎惡:「夠了,你不要再提秀秀的名字,你想悔婚,怎麼還有臉提她?」
安星宇也是一臉茫然:「樓哥,你在亂說什麼?我們不是已經在紅河村住了五六年了嗎?」
趙川接著說:「就是,樓哥你忘了嗎?你很久以前就想結陰親了,但是村子裡一直沒有死掉的單身女人,這一回要不是呂秀秀不小心把自己困在棺材裡悶死了,你哪裡來的機會?」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賀樓根本沒有說話的份,無論他怎麼說過去的事情,這群人都當他在說胡話。
怎麼辦?
賀樓沒有像丁從露一樣瘋狂地喊叫,他知道這無濟於事,但如果一口答應下,說不定過一會兒村民們就要把他勒死。
對了,為什麼冥婚會輪到自己?
賀樓突然回想起那一天,陸言禮叫住自己說的話。
他把……他把呂秀秀配給了自己,而那時候的自己絲毫沒反應過來,還高興地去村長面前報備了。
生死關頭,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悔恨或是產生什麼別的情緒,大腦飛速運轉,試圖找到一條生路。
對了,當時丁從露不也是這樣嗎?她突然清醒哭鬧著說要悔婚,是因為她那個時候已經記起來了吧?
丁從露突然恢復記憶,還有自己的記憶恢復,都發生在婚禮前一天,這絕對不是巧合。
難道說……婚禮前一天,就會恢復記憶嗎?
賀樓察覺到了這次任務的險惡用意。
讓他們必須遵守村規,也就意味著他們日漸同化成了紅河村的一份子,而紅河村的一份子又勢必要進行冥婚,也就是說,他們只要待在村子裡,就一定會死!
而任務更可怕的地方,還在於讓他們在婚禮前一天記憶恢復,這樣,任務者們想糊塗地去死都難以做到,只能在清醒的時候看著自己被同伴殺死。
每一次的任務,除了在鬼怪上不給人活路,還要玩弄人心,讓人陷入到最深的絕望之中,看著任務者們自相殘殺。賀樓已經完全明白過來了。
但他不會猶豫。
為了活下去,他什麼都可以做。
眼看沈娜就要氣憤地離開,去叫來村長,賀樓終於下定決心,一把拉住了沈娜。
「我不是要悔婚,我只是想和大家一起。」賀樓很冷靜地說出了這句話,「我們當初大家一起來到紅河村,一起發展,這些美好的時光我永遠不會忘記。所以,作為我最好的朋友們,我特別想和你們一起舉辦婚禮。」
要麼,拖延所謂的婚期,將日期延續到下個月。
對了,陸言禮呢?
他究竟知道多少?
在提出介紹的時候,他知不知道?他的記憶有沒有恢復?
如果不是陸言禮提出,現在他也不用落得這個境地。
賀樓已經恢復了冷靜,他笑著對沈娜說:「你看陸言禮怎樣?我覺得你可以和他在一起。」
沈娜一臉遲疑:「可是,他……」
「沒有什麼可是,你覺得他不好嗎?我們在一起生活這麼多年,難道你還不了解他的為人嗎?」賀樓見沈娜有些動搖,立刻加大了力度,「再說了,他這麼遵守紅河村的村規,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沈娜眼裡有些自己也不明白的牴觸:「讓我……讓我想想。」
此刻,他們的討論對象陸言禮就在門後邊,他緊緊地貼著牆,眼裡滿是掙扎之色,而後,他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腦袋。
腦海里,一片混亂的記憶翻湧,不知是真是假。
快點……快點記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睜開眼,雙目一片清明。
他不是紅河村的人。
他……他要活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