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陸言禮望了眼那對姐妹的背影,轉身進入電梯。

  電梯內空氣逐漸陰冷下來,液體滴落。

  陸言禮察覺到脖子上有些癢,類似毛髮輕撓的感覺,他微微低頭,發覺幾縷黑髮憑空垂在自己脖頸間。

  面前鏡子逐漸模糊,但仍能隱約看出他的人影,本該是正臉的部位被一顆長滿黑色長髮的頭顱擋住。

  一具屍體從頂端倒掛而下,和陸言禮直直對視。

  但從陸言禮的視線看過去,他只能注視到鏡子裡自己在冰冷燈光下蒼白的面部,頸間的觸感仿佛是幻覺。

  他沒有多管,什麼也沒說,電梯卡頓和燈光閃爍都沒能讓他變臉,最終,他平平安安回到自己居住的樓層,開鎖進門,如往常一般做晚飯。

  夜間,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最近奇怪的新聞越來越多了,屏幕里的女主持人正念著報導詞,突然張大嘴一口將旁邊搭檔的腦袋吞下去,而後她像是反應過來正在做直播,捂嘴露出害羞的微笑:「真是不好意思,但他老是笑我嘴巴大,我不高興了,大家應該能諒解我的吧?」

  陸言禮點了點頭,於是屏幕里的女主持滿意一笑,繼續開始說新聞。

  窗外一道人影墜落下去,發出悽厲尖叫。

  陸言禮沒搭理,專注地看電視,過了不久,又一道一模一樣的身影掉下去,發出同樣的尖叫。

  再經過相同時間後,他再次聽到了尖叫,整整一個晚上,不知它跳了多少次。第二天一大早,陸言禮出門上班,公寓大門前的地面卻乾乾淨淨一片,什麼也沒有。

  仿佛昨晚不下一百場的跳樓事件全是錯覺。

  陸言禮步行前往附近地鐵站,途中經過一家公園,公園裡人們身著紅白衣端正靜坐,竟是湊成了一副赤白相間的陰陽魚模樣。

  「今天,為了我們全知全能的主……我將永遠讚頌祂,和祂永遠住在神聖天國……」

  為首男人大聲念完禱告詞,下一秒,公園「轟」一聲,發生巨大爆炸。

  陸言禮已經步入了拐角另一條街區,聽聞爆炸聲,頭也沒回繼續向前走,進入地鐵站。

  陸言禮是個記者,有固定的合作新聞社,今天正是交稿的日子。他準時來到公司,進入上級編輯辦公室。

  「怎麼樣,新聞帶來了嗎?」上司正在吃零食,小小指骨關節嚼得嘎吱嘎吱作響,一雙眼睛不懷好意地盯著陸言禮看。

  陸言禮點點頭:「我帶來了。」說罷,他將一個U盤和一封厚厚的信封擺在桌面上。

  上司放下零食包裝袋,拿起照片一張一張檢查,邊看邊讚許點頭:「不錯不錯,你居然還拍到了人異變成殭屍的過程……咦?蘭之玉都死了幾十年了你居然也能拍到她的消息,看來這一次我們一定能拿到今年的第一!」

  上司好好地誇了一通對方,又請他吃零食,陸言禮沒有搭理。上司便自己把一盤小白骨頭給吃完了,這才繼續給他分派任務。

  「我們報社的一些員工實在太不經用了,出去採訪兩三次就會死,還是你比較耐用。這樣,下個禮拜,你去採訪這個村子好了。」

  他笑著看向陸言禮:「這個村子裡的冥婚習俗非常出名,已經創造了很多年全部女孩都以鬼嫁娘出嫁的歷史記錄,你去學習一下。」

  陸言禮沒說什麼,答應下來。

  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很早就瘋了。

  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或許源自於人類第一次聽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不知名的令人瘋狂精神混亂的囈語;或許開始於某一天本以處死的死刑犯的頭顱突然出現在整整一條街的人們脖子上;或許開始於人類某個無意識的對未知領域探索的小動作……

  總之,從那以後,世界瘋了,曾經只存在在恐怖故事中的鬼怪大行其道,人類生活被血腥、扭曲、冷冰冰屍體填滿。

  然而,復甦的只有詭異,沒有神靈,人類毫無反抗力,或者說,陷入混亂狀態的人們不會想到反抗,幾乎是以歡欣的態度迎接新世界。

  他們不再發生戰爭,因為打仗毫無意義,反正今天死了說不定下一秒又出現在你的床邊;人類廢除了死刑,原因同上;沒有人敢犯罪,因為殺死的人下一秒就可能來復仇;人們不再畏懼死亡,生與死的界限被模糊……

  他們生活在了真正和平與幸福的世界。

  陸言禮步入電梯,低頭搜索著那個小村莊的信息。

  那個村莊名叫紅河村,據說是因為村裡的規矩很嚴,違背了規矩的人都要放血丟進村頭的河裡,久而久之那條河變成了紅色血河……

  正看著,他乘坐的電梯晃了晃,突然瘋狂下墜,電梯顯示屏上的數字飛速減少,最後停留在-18這個數字上。

  電梯門打開。

  門外是熊熊烈火,上方倒轉血池翻湧沸騰,一顆顆頭顱在血池中哀嚎。

  樓層不對,陸言禮沒有踏出去,他站在角落裡,以免擠到其他乘客。過了不久,電梯晃了晃,似乎裝滿了人,轎廂門關上,緩緩上升。

  那縷黑髮再度纏上來,圍繞著他的脖子一圈一圈攀爬,陸言禮一動不動,直到電梯到達樓層後,才邁步出去。黑髮牽扯出一個女人,砰一聲落在他身前。

  那是個大肚子女人,她拽住了陸言禮的褲腳,仰頭沖他笑:「生……我們生個孩子……生孩子,好不好?」

  陸言禮沒有回答好還是不好,這種情況下他不能直接回答,而對方抓住他褲腳的手太緊了,他走不了。

  望著那雙還在淌水的黑洞洞眼眶,陸言禮蹲下去,抽出隨身攜帶的刀遞給她,在她肚子上比劃了一下。

  女人愣愣接過,突然明白了什麼,伸手劃破自己的肚子,從裡面掏出一個又一個面龐青紫發漲的小嬰兒。

  很快,小小的嬰兒閉著眼滿地亂爬,大廳里全是猩紅扭曲的長長臍帶,而陸言禮早已離開。

  既然要去紅河村,他自然不會拖延,返回家中一趟後,他收拾好東西,在家裡休息了近一個禮拜,見時間到了,方才出門。

  「這麼巧,又出差啊?」住在樓上的雙胞胎姐妹黏在一塊兒,蹦蹦跳跳出門。

  她們是新搬來的姐妹,姐姐叫黎芳菀,妹妹叫黎芳芷,感情很好,無時無刻不黏在一起。

  陸言禮點點頭,和她們道別,出門打車前往車站,登上了去往紅河村的列車。

  「這次任務很奇怪啊,去紅河村住滿一個月?」陳正豪說,「而且紅河村這個名字不知道為什麼,聽起來就讓人不舒服。」

  「大概是會讓人想到一條紅色的河吧,就有點……有點像血流成河的感覺。」坐在他身邊的女孩丁從露感慨一句,握緊了陳正豪的手,她很認真地說:「我們一定可以的,不要放棄!」

  「會的。」陳正豪看著女友清秀的面龐,突地死死抱緊了她,「小露,我們一定要活下去。」

  「你們也是去紅河村的吧?」就在兩人緊緊相擁的時候,一道聲音傳來。

  丁從露立刻從男友懷裡掙開,有點不好意思地看向來人:「對,我們也是去紅河村的,我叫丁從露,這是我男朋友陳正豪。」

  來的是個高挑健美的女子,小麥膚色,站起來比陳正豪還高,她自我介紹道:「我叫沈娜。」

  沒多久,人陸陸續續來齊,清點一下後,一共十二人,年齡最大的看上去有四十來歲,最小的還是個高中生,一臉稚嫩。

  「現在我們回顧一下任務,在十月十一日到達XX市XX車站,十一點整,登上444號列車前往紅河村,並在紅河村住滿一個月,任務期限為十月十二日零點到十一月十二日零點,期間不得離開紅河村範圍內,否則視為任務失敗。」沈娜說。

  她自帶一股領導者氣場,很容易就拿到了話語權,有個男人不太服氣,嘀咕一聲憑什麼聽你的。

  沈娜平靜道:「大家的目標都是活下去,所以最好不要起內槓,有什麼事情要商量著來,現在大家可以說一說自己做過幾次任務了,然後我們以次數最多者的經驗為主。」

  質疑的男人臉色一僵:「三次。」

  丁從露和陳正豪有點為難,小聲說:「兩次。」

  其實他們是新人,這僅僅是他們的第二次任務,但為了不受歧視,他們之前商量過謊報。

  「三次。」

  「兩次。」

  「六次。」出乎意料的,說自己經歷過六次任務的反而是最年輕的那位名叫安星宇的高中生。

  這下大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轉向他,皆有些驚訝。

  說到所謂任務,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們都是無意間突然接收到某種意識,那道意識一字一句告訴他們,想要活下去,就必須在某個時間前往另一個世界做一些任務。成功了就能活下去,而失敗……失敗的後果,當然就是死亡。

  最初接到這種消息時沒有人相信,只以為自己在做夢,但從那以後,他們每天晚上都會反反覆覆地做噩夢,夢見自己因為不去執行任務而體驗各種各樣的死法,那種痛感,很難讓人相信這是夢。曾經有人不信邪,時間到了以後沒有到達指定地點集中,當場暴斃,死狀極慘。

  反覆幾次試探後,他們不得不聽從那道意識的指引,乖乖去做任務。而每次做任務的人數一般都不會太少,他們意識到世界上還有不少人和自己遭遇到了一樣的事情,於是這批人自己建立了一個隱秘的網站,通過任務者之間口口相傳,互相在網站上交流經驗。

  網站上其他任務者的描述整合後,他們發現,絕大多數任務都和靈異恐怖事件有關,什麼類型的都有,而且那些鬼魂絕對不是像普通小說里那樣可以被消滅,鬼魂無解、詛咒無解,他們只能夠想盡辦法找到線索,讓自己避免死亡。

  至於執行任務的另一個世界,表面上看起來和自己的世界差不多,但任務真正開始後,那個世界就會變得危機四伏,一舉一動都可能把自己置於死地。

  他們做的任務不像一些無限流小說一樣,闖關完成後能夠得到獎勵什麼的,他們唯一能得到的,就是從任務世界回來後,任何因為任務造成的創傷都能復原,不會影響現實中的生活。以及,無論任務時間長短,在現實中都只有不到一秒的時間,任務完成後,活著回來的人可以繼續正常生活,失敗的則會當場死去。

  所以,年紀輕輕就已經做過六次任務的安星宇,實在很厲害。

  丁從露忍不住問他:「那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做任務的?」

  安星宇近乎無機質的雙眸看她一眼,一字一頓道:「今年一月十四號執行了第一次任務。」

  算下來,近兩個月一次的頻率。

  這究竟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大家有那麼一瞬間沉默,沈娜說:「八次。」

  剛才還質疑的人更沉默了,心裡安慰不少。

  「等下,你是不是網站上那個……高樓將傾?上次我看見了,已經做了八次任務,第八次任務出來以後還發了經驗分享貼,讓我們要小心NPC。」

  一般來說,他們只需要警惕可能是鬼魂假扮的本土居民,以及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觸犯的詭異規則。異世界的本土居民如果確定是人類,大家都不會太注意他們。

  相反,他們很樂意利用本土居民替自己探路。因為他們將那些人視為遊戲中可以利用的工具人,所以哪怕那些本土居民和自己一樣,會說會笑有自己的思想,大多數人還是稱呼他們為NPC。

  就像是在麻痹自己,這不過是一場遊戲。那些人都是NPC,這樣,就可以安心利用他們活下去了。

  沈娜:「不是我。」

  「不是你嗎?那會是誰?」

  「網站上人那麼多,執行了八次的肯定不止我一個。」沈娜說。

  就在他們好奇時,角落裡傳來一個聲音:「是我。」

  一個冷峻男子站起身,走到他們中間,「是我發的貼。」

  他打量了一眼所有人,想到鬼魂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就替換成普通人,稍微放下心,他說:「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賀樓。」

  這樣一來,執行者就變成了十三個。

  趁現在還有時間,安星宇問:「請問一下,你說的小心NPC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賀樓的臉色還有點蒼白。

  他回歸世界以後雖然身體復原了,但心理陰影還在,時不時擔心自己什麼時候又會被截斷下肢。

  「你們有沒有想過,那些NPC和我們一樣,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他們怎麼可能簡簡單單被我們利用?」

  看起來,像是在NPC身上吃了大虧。

  賀樓沒有說太多的意思,他能提醒一句已經是仁至義盡,這樣的態度反而令其他人多少有些不安。

  十一點整,列車從夜幕中緩緩駛來,停在他們面前,車窗散發出暖融融的光。

  面前車廂門直接打開,眾人魚貫而入。

  和想像中一樣,車廂里空無一人,他們隨意找位置坐了,三三兩兩聊天。

  賀樓注視著窗外飛速退去的漆黑景象,突然又想起那個男人,眼皮跳了跳。

  一般做任務的頻率不會太頻繁,保持在一個月一次或兩次,但從最近網站上分享出的經驗來看,最近的同一人做任務的時間間隔縮短了。

  以他為例,不過一周就再次接到了新任務。

  也不知道這次會怎樣……

  不知不覺間,所有的乘客困意襲來,紛紛睡去,再醒來時,身邊多了些人聲。

  「……列車即將到站——紅河村,請乘客帶好自己的隨身物品……」

  賀樓睜開眼,自己正坐在擁擠的列車內,乘務員走來走去,提醒大家馬上到站。他飛速環視一眼車廂內其他乘客,而後眼尖地將同行者點了點人數,確定一個不少且都清醒過來後放下了心,走到門邊等待。

  紅河村,到了。

  「哎,你們也是去村裡的?」一個面貌樸素的大伯見他打算下車,問道。

  賀樓笑笑:「對,我們去那裡玩。」

  「那好哦,我就紅河村的,到時候請你們來家裡喝酒。」大伯很熱情,「你們第一次來吧?認得路不?有沒有住的地方?」

  賀樓搖搖頭:「不認識。」

  「哎呀這麼晚了,你們人又那麼多,村子裡火車站邊上有住宿的,是我家親戚開的,你們可以去看看,報我李有財的名字,給你們打折。」

  一路說著,列車到站,車廂門打開,十三個人一齊下車。

  「今晚先在旅館休息吧?明天我們再去村里,大家都是來玩的,養好精神。」

  大家對此都沒有異議,一行人進入旅館,打聽好價格後付了錢。

  說來兩個世界的神奇之處也在於此,就連貨幣都能相互流通,證件也不會出現問題。要不是他們在這個世界從來搜不到關於現實中的消息,也無法和現實中的人聯繫,說不定他們真以為這是同一個世界。

  一夜安眠。

  第二天,沈娜起床下樓,看見安星宇正在和旅館老闆娘聊天,他生的白淨文弱,又懂禮貌,很快把老闆娘哄得滿臉笑容,樂呵呵告訴他們關於紅河村的消息。

  「要說我們紅河村這個名字怎麼來的呢?還要說到幾十年前,我們這兒發過洪水,洪水沒了以後,那條河就變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專家說河邊土壤有什麼微生物來著,就把河水給染紅了,特別漂亮,你們可以去那裡拍照。」

  「阿姨,你們平常用水不會不方便嗎?」

  「不會啊,我們喝的水是乾淨的。」

  沈娜插了句話:「那條紅河在哪裡?我想去看看。」

  老闆娘放下擦桌子的抹布,撈起圍裙抹抹手,小步子來到門邊,指給他們看:「喏,從這裡走大路往西邊走,不要拐彎,一直走下去,你就能看到了。」

  「好,謝謝阿姨。」安星宇說,「對了,阿姨,你們這裡除了紅河之外還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嗎?能不能介紹一下?」

  說話間,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出來了,圍在一邊聽。

  老闆娘來勁了:「我們這兒蘑菇特別好吃,你們走的時候可以買一點送人,還有我們這兒的紅茶,紙紮燈籠,都是特別有名的……」

  「哦對了,村長孫子明天就要娶媳婦了,明天晚上擺酒,你們可以去喝一杯。」

  「啊,我們只是來玩的,就這樣去會不會打擾?」丁從露問。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村就是這樣,一家擺酒,所有人都要去的,不去的話不合規矩。再說,你們包個白包就行了,不用包太多,表示個心意。」

  「白包?」一般不是紅包嗎?其他人有些疑惑。

  「對,就是白包,咱村長兒子都走了三年了,總算娶著了個媳婦,村長今天高興的很呢。」老闆娘也很興奮,回到櫃檯,從抽屜里掏出一大摞白包,「那小子是我看著長大,親手送走的,他可挑了,普通姑娘還不要,現在好了,聽說娶進來這個是大學生,照片也漂亮,他肯定高興。」

  「哦,對了,你們剛從外面來,肯定沒有準備白包吧?沒關係,我這裡可以給你們。」

  眾人面面相覷,還是沈娜第一個接過,她說:「那就謝謝了,我們明天去討杯喜酒喝。」

  見沈娜接過,老闆娘笑得更開心,她看著其他人,疑惑地問:「你們不要嗎?」

  「還是說……你們不想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當她問出後半句話時,連空氣中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分。

  「去,當然要去!」沒拿的幾人抖了抖,忙不迭接過了白包。

  拿在手裡才感覺到,白包的觸感有些粗糙,和平常燒紙用的紙錢質感無異。

  「那就好。」老闆娘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接了白包……就一定要去喝酒啊,可千萬別弄丟了。」

  「還有,進了我們紅河村,就一定要守我們紅河村的規矩。昨天你們到的太晚,我沒和你們說,明天去喝酒,讓村長告訴你們。」

  簡直可以說翻臉不認人,但她臉上笑眯眯的,誰也不能說她的態度不好。

  並非所有的玩家都在一樓,這會兒有個年輕的玩家剛起床才下樓,見大家都聚在一起,其中一個小聲地跟他說了事情經過,讓他去老闆娘那兒要個白包。

  但奇怪的是,老闆娘對他態度很不好,眼神格外憎惡:「竟然睡到這麼晚才起床……你這種人在我們紅河村是不會受歡迎的。」

  白包也沒給他。

  年輕人火氣上來了,不敢多說什麼,但還是沒忍住低聲抱怨了一句:「不給就不給。」

  說罷,不高興地站在一旁。

  老闆娘臉色更陰沉了,從牙縫裡擠出幾句陰森森的話:「不尊老愛幼,這麼不懂規矩的人,你在紅河村待不下去的。」

  年輕人名叫姚文棟,他也不是真膽大妄為,這會兒見老闆娘臉色鐵青,心下膽怯不敢說話。過不久,還有幾個睡晚了的人下樓來,老闆娘臉色更加陰森,惡狠狠地瞪視那幾人,就像是他們犯下了什麼滔天大罪似的。

  不說白包,連早飯也沒得吃,起晚了的幾人心下後悔,卻也沒有別的辦法。等所有人集中後,一行人向村西邊的紅河而去。

  紅河村不大,但看上去很新,處處都是旅遊景點似的仿古建築,一路上他們發現,無論遇到了什麼人,對方都要熱情地打一聲招呼,而他們也必須依次回應,否則,那人必然沉下臉注視著不講禮貌的那人。

  講規矩……賀樓回想著這幾個字,還有老闆娘的反應,隱約察覺到了什麼。

  一條大道自村口到村尾,十幾個人一塊兒走,頗為顯眼。賀樓的沉思並不很引人注意,他低著頭,在網上搜索關於紅河村的消息。

  近來天有些冷,風也大了不少,吹得人有些發涼。其中一個人戴了帽子,風呼地一聲刮大了,將他的帽子吹了出去,落在一旁稻田裡。其他人沒在意,瞥了一眼,收回視線。

  那人也沒在意,他蹲在路邊伸手去夠,夠不著,隨手摺了根樹枝去挑也沒挑起來。左右看看這兒沒幾個村民,他便小心地踩到田裡,伸手去拿。

  帽子回到手上,他拍了拍灰,給自己戴上。

  再想上去時,他卻發現自己的腿根本無法拔出來,身上一點點變得僵硬,輕飄飄地向稻田中央飄去。

  糟,糟了……是鬼!

  救命啊!救我!!

  但那群人已經走遠,沒有人回頭。

  他瞪大了眼睛,能感覺到自己的五臟六腑被活生生掏空……

  沈娜無意間回頭,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心中一點人數,猛地一驚。

  「等一下!少了一個人!」

  聞言,大家立刻慌了,停留在原地仔細清點。

  真的少了一個!

  是誰?

  這才第一天而已,鬼就開始下手了嗎?!

  大傢伙不免有些騷亂,其中幾人白了臉色,因為失蹤的那個人和他們一樣,沒有拿老闆娘的白包!

  他現在失蹤了,多半就已經……他們會不會也落到一個下場?

  就在這時,有個人喘著粗氣跑過來,遠遠招手:「等等我!你們走的也太快了吧?」

  赫然就是失蹤的那人。

  剛剛才被自己的想像嚇了一跳的人們鬆了口氣,你一言我一語抱怨。

  「你跑去幹嘛了?怎麼這麼晚才來?」

  「就是!嚇死我們了。哪有隨便掉隊的?」

  那人擺擺手,一臉不好意思:「我剛剛肚子痛就去上廁所了,想著很快跟上來,就沒和你們說。」

  他們前不久經過了一個公廁,聞言,其他人沒在意,互相再次重申一遍,不得私自行動,去了什麼地方必須要通知其他人。

  沈娜多打量了他幾眼,心生懷疑,但她不好說,只默默咽下話語,步行間逐漸離遠了些。

  說話間,紅河到了。

  從遠處就能聞到一股水腥味,一路走來村里綠植頗多,唯獨紅河附近寸草不生,到近處看,更能察覺其詭異。

  河水的顏色……太濃了,黏稠、腥紅、流動緩慢。不僅岸邊寸草不生,河中亦沒有見到任何生物,平靜如死水,一絲氣泡也無。

  「這紅河怎麼有點像……」眾人都有些不好的聯想,其中一人悄悄嘀咕,尾音也消下去,不敢繼續說完。

  但誰不知道他的未盡之意?

  「好了,我們現在來拍照吧。」沈娜說。

  「剛剛老闆娘說了,我們可以在這裡拍照。」

  她還說過我們可以去參加村長兒子的喜宴,誰知道這個「可以」,究竟是不是必須的意思?

  不少人想明白了其中關竅,同意了下來。

  拍著拍著,他們仿佛真的成了前來遊玩的遊客,不僅拍了單人照,還拍了幾張集體照。直到中午快吃飯的時間,大家才回到旅館。

  「很好,今天大家都準時來吃飯了,沒有遲到,在我們紅河村里,最討厭的行為就是遲到。」老闆娘給他們鼓掌,把幾人迎進去坐在包廂里。店裡唯二的服務員之一從廚房端菜上來。

  安星宇說了聲謝謝,賀樓同樣說了一句。

  沈娜跟著說了一句。

  見他們三個都說了謝謝,其他人反應過來什麼,一人一句,服務員這才退下去,繼續從廚房裡端菜。

  趁老闆娘和服務員都在忙,賀樓嚴肅道:「大家記著,在村裡的話就必須遵守村裡的規矩,牢牢記在心裡,不要觸犯。」他瞄一眼在櫃檯上笑著按計算器的女人,壓低聲音,「否則,後果自負。」

  不消他說,老闆娘幾次反覆強調規矩,還有路上村民們的反應,都讓他們察覺到了這個村莊的不對勁。

  必須……守規矩。

  最先端上來的是湯,不知是什麼動物的內臟肉,香氣撲鼻。賀樓看了一眼,沒有喝。

  再之後,各式菜餚端上來。老闆娘又出現了:「大家下午可以出去走一走,晚上早點睡,紅河村最不歡迎那些晚上十一點以後還不睡覺的人。」

  大家度很聽老闆娘的話,吃過飯後,大家商量了一下,三三兩兩組成小隊一起出門。

  賀樓和安星宇一起走,他們決定提前先去村長家看看。

  安星宇邊走邊說:「你不覺得這個村莊對於規矩看得太嚴格了嗎?嚴格到完全不能觸犯的地步。」

  賀樓點點頭:「我之前在網上查過,這個村有點名氣,現在在開發旅遊業,他們村莊想打出禮儀村的名號,所以對這方面特別在意。」

  「但是他們對所謂規矩的在意,已經到了一種嚴苛的地步。」安星宇皺眉,「況且,如果真的講究禮儀,那他們的……」他左看右看,確認沒人後才低聲說,「他們的冥婚,算什麼?」

  賀樓目光深沉了一瞬間,緩緩搖頭:「這種話儘量少說。」他自然也察覺到了異常,但上個任務的慘烈仿佛還在眼前,他沒法忘記。

  「先和村長打聽一下吧。」

  村長家在村中不算太起眼,一樣的三層小樓,木質仿古建築。房屋前後的屋檐尖,都掛上了白色的紙燈籠,燈籠上貼著白底黑字的囍,在深秋飄搖。

  院子裡,整整齊齊擺了兩排半人高的紙紮人,慘白臉,殷紅口,笑眼彎彎,衣著艷麗。

  遠遠看過去,頗有些可怖。

  今天村長正好在家,如旅館老闆娘所說,他最近心情格外好,賀樓和他聊了幾句後,順水推舟說到他兒子冥婚一事。

  冥婚自古有之,後逐漸銷聲匿跡,但在一些農村地區仍舊存在。人們堅信如果年輕的男女去世後,不給他一個配偶,死者的靈魂會不安寧,從而擾亂家宅。

  村長顯然也是這麼認為的,他滿臉堆笑,說起自己的兒媳時非常滿意:「其實剛走的時候就想弄一個了,但沒辦法,這年頭資質好的女人不好找。好在最近給我搶到了,剛走沒多久,又年輕又孝順,我家天寶肯定喜歡。」

  「也省的他天天來鬧我……」說到這兒,村長似乎察覺了不妥,立刻轉移話題。

  兩人裝作沒聽見,在這個規矩大於天的紅河村,若他們死纏爛打,說不定下一秒就要被趕出去。

  「明天你們會來觀禮吧?人多點好,人多熱鬧。」

  賀樓:「當然願意,只要你不嫌棄我們人多。」

  村長笑眯眯:「不會不會,我最歡迎你們這樣懂禮貌守規矩的年輕人了。」

  一句守規矩,竟讓兩人背脊升起一股涼意。

  賀樓試探道:「村長,冒昧問一句,那些不小心違反了規矩的人,會怎樣?」

  村長的臉立刻沉下:「這不是你們該問的。」

  賀樓見勢不妙,馬上補救:「不好意思,村長,我們畢竟是外來人,對村裡的規矩不是很熟,請問可以去哪裡了解?我們想多學一學,以免犯錯。」

  村長這時臉色又好看不少,起身去屋裡抽出一本小冊子,遞給他們:「其實我們村里規矩沒那麼可怕,只是現在年輕人太浮躁。我看你們倆就很不錯,現在能沉得住氣,真正講禮貌的人太少了。」

  賀樓笑了笑,坐了一會兒,找藉口和安星宇一起離開。

  離開後,他們才開始翻閱這本小冊子。

  前面還好,無非是規定不得晚於十一點睡,不得晚於早上八點起,食不言寢不語等等。越到後面越嚴苛,不得抱怨、遇他人喜事必須慶祝、遇他人喪事必須幫忙,甚至連穿衣時間都有嚴格規定。

  「你看了有什麼感覺?」賀樓問。

  安星宇說:「感覺比軍訓還嚴格,把人訓練成傀儡。」

  如果人長期在這樣嚴格的規則下生活,要麼崩潰,要麼被馴化。

  答完這句話,兩人若有所思。

  大約第一天有優待,到了晚上,他們的待遇就沒那麼好了,老闆娘盯著他們吃飯、交談、坐臥行走等等,稍有不對就沉下臉,以紅河村不歡迎他們為威脅。

  晚上,大家各自回房間,一天的言行舉止被嚴格監控的感覺,令他們無比憋屈。

  當初為了省錢,也為了安全,他們決定兩人一間一起住。其中一人回到房間後就忍不住了,仗著其他人聽不見,嘟嘟囔囔抱怨起來。

  「這什麼破村莊,一堆規矩,還搞旅遊業,誰來啊……」

  和他同住的那人安安靜靜沒說話,直到對方開始聊起冥婚並大肆抨擊時,才抬起頭看著對方。

  「你怎麼了?一句話也不說,撿個帽子回來以後奇奇怪怪的。」那人拍了拍對方的肩,突然察覺手下觸感不對。

  為什麼他好像沒有拍到對方的骨頭?

  軟綿綿的,隔著衣服也能感覺有些粗糙,沙沙作響。

  就像……拍到了一堆皮囊包裹著的稻草上。

  「你……」

  他驚恐地看著同伴的五官逐漸扁平下去,仿佛被割開的口一張一合,渾身的血液仿佛都逆流了,呆愣在原地,內心無論怎麼大叫要跑開,卻還是動彈不得。

  「你不守規矩。」稻草人被割開的口一張一合,聲音嘶啞。

  幾根稻草從他腦袋上所有的洞鑽進去,眼耳口鼻都滿滿填充著,窸窸窣窣,往身體裡鑽。

  「不守規矩,該罰。」

  不要……救我……

  他想呼救,但叫不出聲,緊接著,他感覺到自己肚子被剖開,對方動作和菜市場看到的殺雞沒什麼區別,沒有流血,五臟六腑被一股腦掏出來,空下去的腹腔內填充進大堆稻草。

  室內安靜下來。

  兩隻稻草人安安靜靜躺在床上,蓋上被子。

  必須早睡早起,否則,紅河村會不歡迎他們的。

  離十一點還差些時間,沈娜掏出手機來看,她先搜了一下紅河村的新聞,發現多和冥婚有關,甚至形成了冥婚文化後,反感皺眉。緊接著,她仔細翻看白天拍下的紅河照片,一張張放大細找,試圖找到線索。

  無論怎麼看,這些照片裡的紅河……都很像血漿池,腥紅、黏稠,但站在河邊卻又聞不到血腥味,看上去格外詭異。

  說它是傳說中地獄裡的血池也不為過,裡面如果丟幾個骷髏進去,毫無違和感。

  先是一張張看完河流的照片,再是他們的單人照、合照。

  看著合照,沈娜下意識做比對。

  一、二、三……一共十三個人,都在照片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在恐怖任務中,大家的表情都有點僵硬。

  十三個人,不知道能剩下多少。

  不過,不管怎樣,她一定要活下去。想到這兒,她的目光變得堅毅。

  懷著這樣的感嘆,沈娜放下手機去洗漱。溫熱的水灑在身上,她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等等!

  照片上有十三個人……

  他們總共就只有十三個人,是誰替他們拍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