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陸言禮並不知道楚閒心中產生了懷疑。藏在另一個靈媒小鎮中的陸言禮也不知道,林初有機會說出那句話,導致楚閒的態度開始轉變。
他也曾經歷過那一切,彼時,他被大樓壓下,逃脫後,再次遇見了過去時間線上還未死去的楚閒。
彼時楚閒還沉浸在林初死去的悲痛中,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以為他只是一個不幸被捲入詭異事件中的過客,所以,那時的楚閒亦隱瞞了自己的來歷,只說自己正好經過。
而現在,既定的命運軌跡,出現了一絲絲偏移。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陸言禮張望一番,「我是說,這條街已經沒有人了。」
「的確,這條街已經沒有人了。」楚閒和他走在一起,天空陰暗,兩人的影子也格外黯淡。她說:「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
「我是穿過時空隧道來到這裡的。」楚閒指了指自己的來處,「就在那裡,我在我的世界,遇到了鬼。在我逃脫的時候,闖進了一條很長很長的隧道,那裡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當我走到盡頭時,就來到了這個地方。」
陸言禮沉默了一秒。
「時空隧道?」他輕輕問出聲。
所以,眼前的楚閒並不是本世界的人?而是自己曾經和莊瓷他們在公寓樓下看見過的那個?
「是的,你有過這種經歷嗎?」鑑於林初的遺言,楚閒對陸言禮格外警惕,她已經認定了陸言禮不是一般人,把自己塑造成毫無警戒心的知無不言形象,就是希望能從對方口中多得到一些信息。
她總覺得對方有點熟悉,卻又說不上來。畢竟她和弟弟下樓時不過隨意瞟了眼,如果是莊瓷,她或許能記得,但那時陸言禮隱藏在陰影中,她根本沒記住對方的長相。
「我並沒有開玩笑,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楚閒指指遠方,「你看,空無一人的城市,還有奇怪的天空,突然倒塌的大樓,這根本不正常。」
「而且,我看你並沒有對我的話露出那種不屑的表情,你一定也經歷過吧?」
她沒有抬頭,害怕那隻眼睛還在天空上。而她並不想讓對方知道這件事,乾脆沒提。
「有過的。」
陸言禮已經確定了,對方或許是另一條還沒有成為「任務者」的時間線上的楚閒。他思索了一會兒,為了防止對方把自己當成本世界居民,乾脆也說:「其實,我也是通過時間隧道進入的,所以,我對這個世界同樣陌生。」
忽地,他目光頓了頓。
楚閒將散亂的頭髮紮起,她的的脖子右側,有一塊明顯的紅色印記。
又出現了。
這個無處不在的東西。
「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會進入一條陌生的隧道嗎?」危險暫時解除,陸言禮停下了腳步。楚閒下意識回頭看他,便對上了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睛,她聽到了輕柔的聲音,一步步誘導她放下心防。
很快,楚閒的目光開始迷離。陸言禮心中反而有些疑惑。
以往,他的心理暗示並沒有……速度這麼快?如果說是因為楚閒心智不堅定,這個理由並不成立。
這種快速完成心理暗示的例子,一般出現在他曾經給對方種下過種子的情況中。如他曾經對安星宇和賀樓,前者會下意識對他信賴,後者則會因為畏懼而聽從他。
但他無比確定,自己沒有見過楚閒。
不,有時記憶不一定靠譜。
陸言禮將疑問埋下,一邊詢問,一邊給自己做了心理檢查,沒有發現異常。
那麼,問題或許是出現在楚閒身上。
「我遇見了鬼……我本來和我弟弟在家裡,後來,我們打算出去吃夜宵,結果回來的時候,在電梯裡遇上了一個女孩……」
聽到這兒,陸言禮眉頭一跳。
林初原來是去了那個世界嗎?明明是同時進入的隧道,為什麼她去了不一樣的地方?
還沒等陸言禮想清楚,他又聽到了更加驚人的信息。
寫的恐怖小說成真?
「能告訴我,你還寫了哪些小說嗎?」詢問的過程中,陸言禮一直注視著她的眼睛,不讓她有機會發現不對。
楚閒恍惚了一下,她隱約有種熟悉感,而眼前這人讓她感覺十分心安,潛意識中,她覺得這個人不會害她。
「當然可以,不過……我寫了很多本了,你想聽哪一本呢?」
「你印象最深的吧。」陸言禮想知道,楚閒這種情況算什麼,是屬於預言?還是冥冥中察覺到了什麼?
楚閒思索了一會兒,說起了關於一個村莊的故事。
陸言禮越聽越心驚。
這個故事,不正是他經歷過的嗎?
他面上沒有表露出什麼,在他說完後,若無其事問:「為什麼你會對這個故事印象最深呢?」
楚閒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實嚴格來說,這個故事不完全算是我的,是我的……一個朋友,他給我寄了很多很多畫,也喜歡和我交流恐怖小說的創作靈感。」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說完這個故事後,和我說的話。」楚閒複述出了那句話,「世界上沒有相同的一片葉子,沒有相同的一條河流,也不會有相同的人。」
「不會有相同的人嗎?」陸言禮忽地問,「假如是未來的自己來到過去呢?同一個時空里,不就存在兩個一樣的人了嗎?」
楚閒搖搖頭:「我也提出過這個疑問,但是他告訴我,這是一個錯誤,當秩序恢復正常後,會自動把錯誤修復。時間恰如長河,人就像一片葉子,掉進河裡,只能隨流前進。」
陸言禮閉上了眼睛,復又睜開。
錯誤修復,不就是指消除其中一個嗎?
他已經隱約猜到了些楚閒所指朋友的身份,還是問道「能不能和我說說你那個朋友的信息?」
楚閒搖搖頭:「是網友,我不知道他的信息,但他的確給我提供了很大幫助。」
陸言禮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深:「你有拍下過那些畫嗎?能不能給我看看?」
「拍了幾張,當然可以。」楚閒伸手去掏手機,誰知一摸口袋掏了個空。「我手機呢?我拍了好幾張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手機丟哪兒了,語帶歉意:「實在不好意思,我的手機不見了,圖片都在裡面。」
「沒關係的,你不需要道歉。」陸言禮從懷中取出一本畫冊。
這是他和另外兩位調查員潛入楚閒家中,從桌面上調換的畫冊:「你見過這本嗎?」
楚閒愕然,立刻接過,隨手翻了翻後篤定道:「這……這就是他寄給我的,為什麼會在你手上?」
自己的畫自然能認出,陸言禮無比確定那本畫冊出自自己的手筆,但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人寄給楚閒。他伸出手去,從楚閒手中取回畫冊:「因為,我也有一本一模一樣的。」
「可是……」楚閒想要那本畫冊,又有些不確定。她的那本在家裡,陸言禮手中也有一本,就連小標記也一樣,難道真有兩本一模一樣的?
不對,這是另外一個世界,自己是穿越時空隧道進入的,所以在這個世界的畫冊落在了陸言禮手裡?
陸言禮絲毫沒有偷拿東西的羞愧,表現相當自然。更何況,這本畫冊本就是他畫的,雖然他也不知道是哪個時空線上的自己,但那也是他。
所以,是哪條時間線上的自己給了楚閒這本畫冊?
還有,自己對她的心理暗示過於順利,也是因為對方種下了種子吧?
陸言禮知道那是未來的自己,但不代表他會相信未來的自己。他設身處地假設過,自己願意為過去的自己付出代價,以換取過去自己的成功嗎?
答案是不願意。
他只相信現在的自己,他一直奉行的思想不可能改變,未來的自己難道會突然變成什麼捨己為人的好人不成?
陸言禮決定試一試。
「告訴我……他還和你說了什麼?」
那雙漆黑的眼睛似乎更深邃了,聲音也更加輕柔,像一根綿柔的鐵絲,一點點撬開封鎖的記憶。
「告訴我……一切都告訴我……」
那隻巨大的眼睛仍舊在夜空中,陸言禮沒有在意從上方傳來的目光。他將精力全部灌注在這件事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視向楚閒心底。
「他給我講了很多故事……很多……還有畫。」
「他畫了很多,有……」
隨著楚閒的講述,陸言禮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未來的自己,告訴了過去的楚閒將來會發生的事情,過去的楚閒把它寫下,故事又變成了現實,就像那一次林初隨口編造的蠟像館故事成真似的。
而正因為小說變成了現實,未來的自己才能告訴楚閒。
這之中的因果和邇玳國與詭異物之間的關係一般,很難說清楚誰是因,誰是果。
現在只有一點疑問。
未來的自己,究竟給楚閒心中種下了怎樣的種子?
要解開試試嗎?
不過一瞬間,陸言禮已經下了決定。
楚閒的感官很奇妙,她知道自己的情況不太正常,但是她無法反抗,潛意識也不願意反抗,面對這個人時,她下意識敞開了心扉,一點點訴說。
陸言禮額頭已經滲出了汗水。
心理暗示、催眠,都是極耗費腦力的行為,更不用說這樣深層次地挖掘人的記憶。但更令他吃驚的是,楚閒交代的事情中,兩人從未見面,也沒有視頻過,只以語言和書信為媒介。
所以,自己告訴她未來發生的故事,給她寄畫,卻沒有給她種下過心理暗示的種子?
陸言禮不相信。
「不要隱瞞,一切都告訴我……告訴我吧……」
楚閒的目光愈發迷茫,瞳孔都有些渙散,可她依舊沒有抵抗。
沒有,還是沒有。
那他為什麼能如此順利地入侵楚閒的心防?都到這個地步了,楚閒依舊沒有反抗的心思?
除非……
陸言禮忽然有了個可怕的猜想。
除非,自己是在童年就給她種下了種子,並讓她遺忘。
這個猜想一時間令他呼吸都停滯住,掐住對方肩膀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他有種預感,接下來了解到的事情,或許會給他接下來的道路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要去了解嗎?
這個問題幾乎不用猶豫,陸言禮已經下定了決心。
真正的靈媒小鎮。
鎮上人們並不知道竟有人喪心病狂到把整個鎮子都「複製」出了一份,並躲在其中。他們現在還在躲避那個奇怪的無臉女人。
那個無臉女人,能夠讓所有接觸到她的人都失去五官。不少人的肢體融成粘稠的肉色液體,在地面灘成一團,還有些面部一片空白,不知用什麼器官發出哀嚎,跌跌撞撞四處跑。
到現在,鎮上僅存人口不足十分之一。
幾乎沒有活路了。
若鎮上的人全部死亡,文化祭將無法舉辦,這意味著——任務失敗。
被複製出的未來靈媒小鎮中,陸言禮坐在屋內,面前擺放著一本畫冊,還有一張白紙。
此刻,他雙目空茫,右手不斷在白紙上寫下文字。而這些文字……都是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