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陸言禮瞥見了酒吧門口掛著的手作日曆,上面的日期告訴他,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他來到了……異變以前。

  他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您好,一共幾位?」眼熟的服務生殷切問候,但他並沒有認出以往的熟客,表情陌生又熱情。

  莊瓷在身邊,陸言禮沒有異常,只說:「兩位。」服務生便將他們引入座位,陸言禮隨口點了兩杯酒後,讓他離開了。

  「我們來這裡幹什麼?」莊瓷沒有喝酒,小聲問。

  「來看看。」陸言禮沒有解釋太多,他的目光在酒吧里掃視,無人知曉他一直裝作毫不在意地看了一次又一次大門。

  今天周末,按正常時間,他應該會出現在酒吧,現在為什麼沒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人一點點多起來。正中央舞台上來了一位年輕男人唱歌,是他熟悉的歌手,他還曾請過那位歌手喝過幾杯。

  一切熟客都在,唯獨沒有過去的他自己。

  中央舞台上的歌手唱完一曲後,見一個年輕男人向自己走來,他下意識以為是搭訕,可對方的表情又不大像,實在很難相信有人搭訕會是這樣冷淡的神情,他便沒躲開。

  「你認識經常來這裡的一個熟客嗎?」陸言禮問,手指比劃了一下,「姓陸,染了紅色頭髮,也會彈吉他,有時候在這裡唱幾首,但是因為不好聽所以只能等沒人的時候才唱歌。」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歌手茫然搖頭:「不認識,沒見過。」

  「是嗎?謝謝。」面上本就淺淡的笑很快收斂,陸言禮點點頭,轉身去問其他人。

  答案無一例外,沒有人認識他,仿佛他本就不存在。

  他刻意避開了莊瓷,又在臨別前對每個被詢問者做下心理暗示,這樣,哪怕莊瓷事後去問也不會知道他的問題。

  陸言禮問過一圈,表情絲毫沒有變化,他和莊瓷約定分開各自尋找線索,對方離開後,他轉身回家。

  陽光正好,一路都是熟悉又陌生的風景,他順著記憶來到熟悉院落外不遠處。

  陸言禮看見了自己的父母。

  他們各自拎著菜,並肩從他身邊走過,夫妻倆似乎在討論今天下午吃什麼,沒有對他多看一眼。

  「等等,不好意思打擾一下。」陸言禮追上去叫住他們。

  他曾無數次面臨各種亡魂鬼怪冒充成自己父母的情況,本以為自己不會再產生情緒波動,可真正面對他們陌生的眼神時,陸言禮卻依舊要努力掩飾才能不讓自己表現出異常。

  「你們……知道一個叫陸言禮的人嗎?我是他朋友,在找他。」

  夫妻倆對視一眼,皆搖搖頭。「不知道哦,沒見過。」

  本該是他父親的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我也沒見過,如果是你朋友確定失蹤了,你可以報警的。」

  「我知道了,謝謝。」說完,陸言禮退到一邊,夫妻兩人繼續有說有笑往前走,打開院門。

  院子裡跑出一個少年。

  他和自己完全不一樣,那不是過去的自己,無論是樣貌、長相,還是依稀聽到的暱稱,都不是自己。那個少年一蹦一跳撲到兩人懷裡喊爸爸媽媽,又幫忙提菜,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進屋去,鎖上院門

  陸言禮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後,轉身離開,獨自行走在街頭。

  他讓神像送自己到一切的源頭,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

  「為什麼?」

  「你想告訴我什麼呢?想讓我知道,沒有我的世界是多麼美好嗎?」

  十字路口附近,陸言禮逐漸停下了腳步。

  此刻,大街上詭異的空無一人,連汽車聲音都消失了,商店無一例外關上門,一座繁華的城市忽然變成冷清空城。

  陸言禮從懷中取出那尊雕像。

  它不過大半個手肘長,腥紅似血,做成一個扭曲詭異的人形,辨不出男女老少,看不清它的模樣,握在手中,有種冰冷的質感。

  神像的面貌似乎模糊了些,就好像五官被抹平了一些。

  「你到底要做什麼呢?」陸言禮和它對視,「是要殺了我嗎?」說著,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小瓶熒綠色孢子,放在它面前。

  「還是想吞了我?」瓶蓋擰開。

  「我究竟有什麼特別的?」瓶口已經落在了神像上方,眼看就要流出液體。

  耳邊忽地響起細細碎碎卻又密集到匯聚成龐雜洪流的聲音,像是禱告,像是歌唱,也像是詛咒、許願……無數雜音交織在一起,一股腦往耳朵里鑽。

  幾乎是在一瞬間,陸言禮便察覺到了從腦海里傳來的鑽心疼痛。他想收起瓶子,可他的四肢忽然無法動彈,玻璃瓶死死地握在手中,不斷顫抖。瑩綠色物質似海浪潮汐般在瓶口處顫動,幾乎要滴出來。

  天空忽地暗下,狂風烈烈,吹來烏雲遮住半邊天,塵沙落石滿地走,噼里啪啦打在周邊建築上。

  陸言禮仍舊僵直在原地。

  他察覺到自己的四肢被某種冰冷的東西控制住,這股力量讓他不受控制地慢慢收好瓶子,擰起瓶蓋,再然後……一點點邁開步子,往十字路口中央走去。

  風吹得更猛烈,烏雲壓得更低,似乎有什麼東西要鑽破烏雲從裡面探出來,不斷有風把烏雲吹散,可仍舊有源源不斷的雲繼續聚集。此消彼長下,厚實雲層逐漸散開些許,露出裡面藏身事物的一角。

  陸言禮看見了。

  裡面的東西也看見了他。

  那是一隻巨大的眼睛,它穿過重重雲層,瞥見了自己要找的人。

  頓時,風颳得幾乎猛烈到了極致,他站在馬路中央簡直要站不穩,可他無法離開,無法動彈。唯一好些的是他的手臂似乎稍微能動了,哐當一聲,神像脫手落在地面。

  那隻眼睛也看到了地面的神像。

  被那隻眼睛注視著,力氣似乎回來了一些,可他還是不能動。

  更糟糕的是,十字路口四個角落都傳來一模一樣的汽車喇叭聲。幾乎是聽到喇叭聲的下一秒,四輛一模一樣的車便出現在四個路口,遠光燈從四個方向照在他身上。

  只有手臂和脖子勉強能動,他最後抬頭看了一眼半空中那隻巨大的眼睛,努力從口袋裡取出了一枚玉佩。

  他很早就認出來了,那隻眼睛……屬於邇玳國的公主。她一直在尋找著自己的仇人。

  她的哥哥、父親都是是仇人,「神」是她的仇敵,復仇名單上,自然少不了自己這個替她哥哥帶話的人。

  四輛車分明不是她的手筆,這一招,很久以前「神像」就用過了。只不過那時候還能通過鏡像尋找生機,而現在……

  他努力扭頭,讓自己看到四輛車上的玻璃窗。

  駕駛座上空無一人,但玻璃上卻都映出了對面的倒影。

  沒有虛影,它們連車牌號都一樣,可四輛車都是真的。

  陸言禮抬起手,掌心放著那枚玉佩。

  雙魚玉佩,邇玳國最著名巧匠尋美玉打成,一分為二,太子與公主各一。

  另一枚不知被未來的自己帶去了哪裡,他手上這枚也不知究竟曾屬於誰。但他需要讓那隻眼睛先看著自己。

  她未必會想讓自己死在其他東西手裡,更不可能讓玉佩消失。

  烏雲散開的速度更快,大眼睛眨了眨,四輛車行駛的速度逐漸慢下,但它們依舊在前進,執著地朝陸言禮開來。

  哪怕速度慢了,真讓四輛車行進下去,他也一定會被擠壓在中間。

  腰部以下依舊難以動彈,陸言禮索性上半身一用力,直挺挺墜落下去,仰躺在路中央,手肘撐著翻過身,趁四輛車到達前,艱難地一點點爬開。

  緩慢行進的四輛車最終還是撞在一起,直到相撞也不停止,輪胎依舊執著滾動,在地面發出摩擦聲。

  路邊電線桿忽地攔腰斷開,在砸落到自己身上的前一秒,他再次避開。

  地面碎石多,加上汽車相撞後飛濺的玻璃渣撒了滿地,掌心、肘關節變得鮮血淋漓,陸言禮勉強撐起身子,繼續躲避。

  電線桿旁還有一根紅綠燈柱,柱旁有路燈,路燈邊有高大玉蘭樹,全都是可能會殺死他的物品,就連遠處房屋也在大風中搖搖晃晃,看上去隨時可能會倒塌。

  「你想殺我?我到底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雙腿還是不能動,可他的手沒有停下,撐著自己躲開各種襲擊。他的嘴巴也沒閒著,繼續質問。

  「你在憤怒?可是,你不過是一個物品,你為什麼會憤怒?」

  「還是說,你產生了意識?」說到這一句,陸言禮腦海里似乎閃過些什麼東西,但他沒有抓住。

  「扭曲時空,迷惑人的心智,可以通過視覺和聽覺培養信徒,甚至可以製造異度空間……」手肘用力一撐,在地面翻滾幾圈,陸言禮躲過了從天而降的一個花盆,瓷片划過一部分露在外面的皮膚,血流不止,可陸言禮依舊沒有停下。

  「能夠有這麼多特性,你的功能未免也太雜了一些。但我現在無法行動,這似乎不是你本來的功能吧?否則,你以前為什麼不用?」

  林初告訴過他無臉女的特性——遲緩,可以讓一切遲緩,甚至停滯,包括時間。

  無臉女在進入隧道時失蹤了。

  自己看見的神像面目模糊,像是五官被抹去……

  「你吞噬了她,才得到的能力。」

  說出這句話後,陸言禮全身徹底僵住,一根手指也無法動彈。

  他眼睜睜看著不遠處大樓在狂風中搖晃,終於,在一次比以往震動幅度都要大的晃動中,大樓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倒了下來。

  他聽見大樓中無數人的哭喊聲。

  動不了,沒有躲,他乾脆睜大了眼睛,注視著可能是自己生前看到的最後景象。

  「我許下過願望,不能死。」

  「我要是死了,玉佩會到它手裡。」

  陸言禮躺在地面,說完最後兩句話。

  大樓轟然倒塌,那一刻,大地都在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