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走在陸言禮前面,先一步跳下去,打算等會兒把人接著,一抬頭,頂在腦門上的礦燈明晃晃照到了什麼東西。
他嚇了一跳,怎麼會有一隻斷手抓著陸言禮的腳?再一看,那隻手消失了,好像他剛才看錯了似的。
刀子不認為自己看錯了。
不是他吹,他這雙招子利得很,就是一隻蒼蠅在百來米遠他也能把蒼蠅腿上的毛瞅得一清二楚。他想叫陸言禮注意點,一想,萬一他也沒注意,自己多嘴反而嚇著他,只好憋了回去。
待陸言禮輕輕鬆鬆落地後,刀子特地往對方褲腳看了一眼?
陸言禮問他:「你剛才,看見什麼了?」
「什麼我看見什麼?」刀子立刻否認,左右看看,怕引起騷亂。
陸言禮沒退縮:「剛才,你看見了,對不對?」
見他堅決,刀子不好說什麼,把人拉一邊細細盤問:「小陸,你老實交代,上次你進墓里,落單的時候看見什麼了?」
陸言禮腦海里沒有相關記憶,他搖搖頭:「不記得了。」
不知道刀子聯想到了什麼,面色凝重。
陸言禮借蹲下去收拾包的機會,看了看自己腳踝。
那裡,有一道紅色手印。
他沒說什麼,站起身看向前方,帽子上的礦燈照過去,黑黢黢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待所有人下來後,楊隊走在最前面,一隊人往裡走去,七八道光束照著前方,也不見亮堂。刀子按吩咐,站在陸言禮後面,看見不對勁就搭把手,方平站他前頭,時不時回頭看他一眼。
這座墓奇怪得很,修在山裡,真正探尋下來卻發現不是半山腰,而是在山腳下。走了一段距離後,能明顯察覺出道路是傾斜向下的,越往前走,那股來自地底的陰冷潮濕愈發明顯。
其他人尚可,唯有陸言禮覺得渾身發冷,跟掉進了冰窖里似的。
他呼出一口氣搓搓手,看著其他人行動如常,默不作聲繼續往前行。
現在還不到失溫程度,但他的動作難免受到影響,見他慢了幾拍,刀子渾厚的聲音在山洞裡響起:「小陸,你沒事吧?」
說罷,一隻手拍拍他的肩。
陸言禮說:「沒事。」同時,他用力肩頭那隻手甩掉。
剛才過一個小坎時,刀子幫他拎著他背後的包,他一手提包一手拿探照燈,哪裡來的多餘的手拍肩?
那隻手掉落在地,一晃眼又不見了。刀子只看到陸言禮身上掉下個什麼白白的東西,一抹眼睛,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疑惑嘀咕兩句,繼續往前走。
陸言禮知道,自己一進入這個世界就被盯上了。他從包里抽出一件薄外套,邊走邊穿上。
同樣是下墓,身邊同樣是一群考古人員,但和上次不同,那些詭異似乎僅僅只針對自己。
他聽到了來自黑暗深處的聲音……
很難分清到底是什麼聲音,像是人在說話,又不像是人,再仔細聽以為是風穿過無數山洞中凹凸間隙,亦或是地底深處的水流拍打。
漸漸的,那聲音變大了。
是歌聲。
像是無數人在唱歌,嘈雜凌亂,還有些尖銳的不知什麼東西發出來的聲音。
和剛才一樣,其他人一無所知,還在說說笑笑討論接下來的研究方向。
「注意一下,等會兒就是最後一道坎了。這兒不好過,大家相互幫忙。」楊隊長在最前頭說,又多提了一嘴,「特別是小陸,前後的人記得給他搭把手。」
對,就是這樣。
無處不在的特殊「關照」。
「人」也好,這些不知是不是人的東西也好,都只針對他一個人。
這才是他完全不相信他們的原因。
刀子爽朗地答應下,走在前面的方平也道了聲好,很快,他們聽到了水流聲。
穿過狹窄通道,前方豁然開朗,一條地下河流淌奔騰。
「小心點,這條河具有很強的腐蝕性。」楊隊長說。
第一次過時沒經驗,一個隊友想淌過去,結果腿被腐蝕到爛得不成樣子。後來他們學乖了,弄了兩根圓木下來,中間劈開後推到對岸,才勉強能過人。
楊隊長撿起岸邊的竹竿,走在最前面,先踩上去,確定踩實了,才一點點往前進,手裡的竹竿撐著往河裡拄,不斷試探深淺。
「你眼裡的這條河,是什麼樣的?」陸言禮忽地問刀子。
刀子:「啊?」他撓撓頭,「不就一條河嗎?沒啥特別的。」
「是嗎?」陸言禮不說話了。
在他的眼前,腥紅濃稠的河水,浸泡著無數腫脹浮屍與森森白骨。楊隊長手裡的竹竿,常常恰好捅進河中的屍體,有時從喉嚨洞穿,有時戳進腐爛軟肉中,那一點點皮肉就被帶下來,順水飄到其他地方去。
萬幸,這條河不算寬,兩岸相隔七八米遠。陸言禮算了一下自己的速度,覺得可以一試。
該輪到他時,他卻讓別人先去,到後來,他排在了最後,刀子糊裡糊塗就要被他推到前面,猛地回過神來:「你咋不上去?我在你後頭接應。」
「我走後面吧。」
依照這些東西的惡意,他不認為自己能順利渡過。
拗不過他,刀子只好先上去。他以為陸言禮害怕,要退了,就找個藉口留在河邊,因此他邊走邊時不時回頭看看,對方還好好地站在岸邊,不知在做什麼準備。
「好了,現在快點過來吧!」刀子很快走完,連同其他人在岸邊招手,也不敢喊得太大聲,但那叫聲在洞裡來來回回製造回音,一層又一層傳進耳朵里,令人不適。
陸言禮撿起一根竹竿,掂了掂,確定沒那麼容易斷後,謹慎地站在了木樁邊。
匯聚過來的屍體變多了,似乎都在等他掉下去,一隻只手從河裡伸出,等著把他拉下水。
他深吸一口氣,後退幾步,助跑,並一口氣沖了上去,身形快到幾乎出現了殘影。
其他人嚇了一跳,都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像其他人一樣慢慢過來不好嗎?萬一掉下去了怎麼辦?還沒等他們回過神,陸言禮已經大步邁至簡陋的圓木中間——
四根圓木一瞬間齊齊斷裂。
果然,又來了。
手中竹竿猛地插入前方河水中,他聽到被刺中的屍體發出一聲慘叫,陸言禮沒管,如跳高般藉助這股力量將自己甩向岸邊。
陸言禮敏銳地察覺到手中竹竿用力往下一沉,同時,他發現對岸的距離竟然莫名其妙拉長了一些!
自血河中伸出的一隻只蒼白手掌揮舞得更歡快,它們在期待這個人掉下來。
落下去的一瞬間,陸言禮用力將竹竿再往下一撐,藉助這股力量高高躍起,伸手攀住了上方岩壁。
岩壁濕滑,尋常人根本抓不住,他將匕首插進岩縫裡,兩手交替不斷前進,到達陸地上方後,雙手用力一拔刀,他穩穩落在地面。
一切發生得太快太快,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陸言禮已經落在了他們身後,楊隊長吃驚地扭過頭去看,又轉頭看看那條河,張張口,好不容易才找到聲音。
「那什麼……沒被河水濺到吧?」
陸言禮知道,剛才兩岸變寬估計是幻覺,但如果自己真的落下去,那未必又是幻覺了。他沒有多說話,收起匕首,安靜等待隊伍前進。
和詭異打交道越多、越密切,越容易被異化。
儘管他目前還沒有找到這些「人」不是人的證據,但能少和他們產生交集,就儘量不要為好。
楊隊長被下了面子也不生氣,抓抓頭髮,繼續安排工作。
似乎無論陸言禮表現得多麼冷漠,他們都沒有察覺不對勁,依舊對他熱情關照。
身上寒意更重,他又一次聽到了那些聲音。
「沒事就好。我們很快就要到了,小陸,你等一下注意,千萬不要落單。刀子,你記得跟緊他。」
刀子拍胸脯說了聲好。
的確快到了,轉過幾個彎,眼前的道路明顯變得不一樣,不像是他們幾個人開鑿出的。路面平整、寬敞,牆面開始有了花紋,再往前走,他們看到了一扇門。
陸言禮見過這扇門。
他曾經和楚休玩電梯遊戲,他進入了起初偽裝成他家庭的異世界,當他從街道逃離到盡頭時,看到了一扇門。
約有兩三層樓高的漆黑金屬制大門,鏽跡斑斑,沒有一絲花紋,和周邊紋飾精美的牆面畫風截然不同。
當時的他沒有打開那扇門,而現在……
楊隊長伸手,將大門推開了一條縫。
「快進來吧。」
陸言禮走在了最後。
鬼使神差地,進門前,他回頭看了一眼。
長長道路盡頭,站著一道紅色身影!
「走吧。」刀子伸手拉一把,不由得驚訝,「你手咋這麼冰?生病了?」
「沒有。」陸言禮抽回手掌,再看過去時,紅色身影已經不見了。
那道身影……倒不像是鬼,反而更像是曾經見過的神像。
頭更痛了……
陸言禮進入了墓室。
另一個世界。
莊瓷熬夜看完了那位已經去世的鄰居的所有小說,越看越怕,越怕越想看,當最後一本也看完以後,她竟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怎麼也得不到滿足,非常迫切地想要再看些恐怖小說。
她忍不住上網搜索起來,可是無論她找到哪一本,看了半天都覺得沒那個意思。不是不恐怖,可是……就是少了點她想要的東西!
少了什麼呢?
莊瓷想了很久,總算捋清楚,其他小說里,都沒有女鄰居描寫的那個「邪神」。她所有的畏懼感,也都來自於這位「神」。
這就很難辦了。
莊瓷看著手機里的小說,心想:她今晚還會更新嗎?
故事裡的莊瓷,結局是怎樣的?應該不會死吧?
要是她死了,自己會不會也……?
想到這兒,莊瓷打了個寒顫,此時天已經亮了,她卻不覺得困,起來洗漱過後,準備換衣服去上班。
拉開衣櫃,莊瓷也不知怎麼的,從裡面挑了一件並不是她喜歡的樣式的外套,穿著就去趕地鐵。當她刷卡進站時,忽然愣了一下。
這件外套……是自己的嗎?
她買過這件土黃色外套嗎?
身後的人不斷往前擠,她也只好跟著人流往前走。如果她這時抬頭看一眼地鐵窗戶,必定會發現異常。
她身上穿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土黃色外套,而是人皮!雙手從人皮手臂位置穿過去,人皮的雙腳在她腰間打了個結,身後的連帽,也是一張被剝下還帶著長發的人臉。
莊瓷無知無覺地進入地鐵,忽然想到了自己看到《表里世界》的故事,不由得驚慌起來。
周圍的人……不會也變成那個樣子吧?
怕什麼來什麼,莊瓷聽著地鐵報站聲,忍不住昏昏沉沉睡去,當她睜開眼後,頓時嚇得手腳冰涼。
面前所有景象都像褪去了表皮的光鮮,地鐵陳設老舊,到處都是不明黏液與深色痕跡,方才擁擠人群不見了,取代的是一個又一個四肢細長黏連、表皮血紅、沒有五官的怪物。
她忍住了沒有叫出聲,可那些怪物似乎是盯上了她,就在她睜開眼睛的一瞬間,車廂內,所有怪物齊齊扭頭看向莊瓷。
「不……不要……救命……」就連莊瓷自己都不知道該向誰求救,她慢慢往後退,直到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大門。
她再也沒有地方可退了。
那些東西圍了過來,沒有五官的臉似乎正看著她,莊瓷能察覺到它們無處不在的惡意。
她突然想到了那本小說。
小說里,莊瓷是靠向「神」祈願活下來的!
一隻利爪穿破了她的肩胛骨,將莊瓷高高挑起。
「我……我也許願……我自願成為您的信徒……」莊瓷沒有慘叫,她強忍住疼痛,一字一頓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另一隻利爪穿過了她的腿骨,鮮血四濺。
「求你了,什麼代價都好。讓我活下去!!」
地鐵到站了。
莊瓷睜開眼,發現自己依舊好好地站在原地,周邊一切景象都很正常,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錯覺。
可是……
她掀開自己手臂。
上面布滿了紅色印記。
看著這些紅色印記,莊瓷頭腦開始發漲、生疼生疼,活像是什麼東西鑽進頭骨里翻攪。她強忍著坐在座位上,忽然又想到了那個無臉女。
奇怪的是,無臉女的形象一出現,她的頭痛就緩解了幾分。莊瓷心中欣喜,自覺找到了方法,連忙不斷回憶無臉女的形象。
她……很慢,說話行動都很慢……等等?她是誰?為什麼自己會知道她的名字?!
快清醒過來!
莊瓷捂住了腦袋。
她的身後,一個年輕女孩大步朝她走來,手裡攥著什麼東西,用力在她後頸一紮——
莊瓷瞪大眼睛,猛地清醒過來。
「莊瓷姐,想起來了嗎?」那個女孩問。
莊瓷點點頭,心有餘悸。
「還好,我和你掉落到了同一世界。」莊瓷說,「現在,我們去找其他人吧,他們應該也在這個世界。」
她徹底想起來了,自己剛進入時,並沒有失去記憶,可是當她聯絡其他人進入了靈媒小鎮後,一切記憶都被抹去,過上了奇怪的上班族生活。
再一看身上的外套,莊瓷脫下丟在一邊。
她的居所里,根本就沒有這件外套!
被脫下的人皮在椅子上慢慢溶化,變成一灘脂肪色的液體。
「找到其他人後,我們必須重新再進入一次靈媒小鎮,那裡有林初活動的痕跡,她還活著。」莊瓷篤定道,「先和林初匯合!讓她帶領我們。」
「好!」
此刻,被她們惦記著的林初正準備下墓。
她早就找到了墓室入口,這個世界並沒有隱瞞古墓的消息,一切都非常順利。
只不過……在這個世界,她找到了楚休,但沒有找到陸言禮。
利用迅速培育出的003075分株甩掉一路跟來的厲鬼後,林初要挾於懷堯在下一次進墓室時,把她帶上。於懷堯也不知怎麼的,沒有反對,相反,他回去以後緊急召開會議,確定第三天就下墓。
其他工作人員覺得奇怪,也不好說什麼,只理解為於懷堯迫切想研究出成果。上一次他們下去的裝備還在,收拾好以後,一隊人整裝待發,開車前往目的地。
古墓的墓穴口在一座城市郊區的山背,本來打算修一條隧道的,結果工人炸開後,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連忙上報上去。上級派人來看,發現是一座古墓。這個項目幾經波折,最後轉到了於懷堯手裡。
於懷堯年紀不大,經驗卻豐富,大家都很信服他,一聽他叫,連忙趕來。
奇怪的是,於懷堯身邊還跟了個年輕女孩。
林初沒有自我介紹的意思,於懷堯便含糊代過,只說她是自己請來的外援。一行人確定東西帶齊後,拉開警戒線,慢慢向隧道深處走去。
他們在這裡挖了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大洞,洞口上方放置一個大型探照燈,幾個人在上面看守,確保不會斷電。一切準備就緒後,眾人排隊慢慢下落。
林初走在中間,身上拴著繩索,半空中,她低頭向下看,那裡有幾道晃動光束,是提前下去的人打算接應。
果然,不同世界的同一間墓室也是一樣的。
她看到了一些眼熟的東西。
邇玳國……
雙腳踩住實地後,林初看到了牆壁上的文字和圖案。
於懷堯解釋說:「我們現在還在翻譯,目前這種文字沒有太多記載,只能靠推測。」
文字不詳,壁畫倒是能看明白一些。於懷堯正是因為壁畫才推測出了這間墓室的主人大致身份——或許是邇玳國中的某個王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