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數驟然增加,姜御也沒慌,他反而高興,新進入的這批人明顯給自己減輕了壓力,不少蠟像改圍著他們轉。
他甚至出聲提醒:「像姜白他們一樣,從中間拿到蠟燭點燃,這就是生路。只不過,蠟燭不多了。」
一雙雙眼睛望向陸言禮等人。
此時,陸言禮正好從蠟像上取下兩根蠟燭,那尊蠟像中發出一聲尖銳哀嚎,從面部開始一點點融化,很快融成了大量禁錮住他們的腳下滾燙蠟油。
能明顯感覺到腳下滾燙軟稠的液體上升的速度,這些蠟油偏偏又不凝結成固體,只緩慢地流動,不叫人踩實。空氣溫度越來越高,悶熱不透風,仿佛凝成了蠟油一般的炙熱粘稠,要將人悶死在這裡。
再這樣下去,他們就算不被蠟像殺死,也會被困在這裡成為新的蠟像。
姜御奮力掙扎一下,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察覺到腳下那股禁錮住的力量放鬆了些,他成功又邁出了一步。
其他人剛進來,便被蒸騰熱浪侵襲,渾身禁錮的感覺倒不算太厲害,一群人努力躲避從天花板上淅淅瀝瀝往下漏的滾燙蠟油,向中央邁去。
「麻煩了,可以給我一根蠟燭嗎?」西門遠躲開了一個身著盔甲的無頭蠟像的攻擊,沖邱致喊道。
除了姜白以外,林初、金富貴、邱致他們都拿到了幾根蠟燭,沒有蠟像阻攔。
邱致只是淳樸,但並不是傻,他手裡的蠟燭早就要燒完了,小心點上新的,把舊蠟燭頭接在底部,沒有理會西門遠的請求。
身上、頭臉……到處都是蠟油,滑膩、滾燙刺痛、關節僵硬,難以言喻的噁心感。陸言禮甚至有種錯覺,這些根本不是蠟油,而是屍油。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蠟像,簡直像不知埋藏了多少年的陳年腐屍。
門外,猛地暗下。
一片漆黑中,蠟像館內亮起點點燭光。
一點點光線根本看不清什麼,但所有人都能察覺到,那些蠟像……他們的動作越來越快了!
「走!」林初無聲對陸言禮等人對口型,他們又搜羅了十來根蠟燭後,林初便急著往其他方向去。
「為什麼?」邱致小聲問她。
一座面目猙獰的厲鬼像猛地回頭,銅鈴怒目瞪向邱致,後者立刻閉嘴。
林初搖搖頭,表示自己無法解釋,但她心裡很著急。
門外黑了。
目前為止,事情都在按照自己編造的劇情發展。
她那時候怎麼說的?
「第一次天黑,所有人都看不清,只能看到隱約灰色影子走來走去,大家全都躲了起來,不敢發出聲音,就好像……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等待。」
「然後,我們聽到了……那種聲音。等外面再亮起的時候,大家都嚇了一跳,一個女孩尖叫出聲,一個人被吊死在房樑上,因為她剛才一直牽著那個人,她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掉包的……」
來了!
微弱的幾點燭光搖曳,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護著火苗,不讓它熄滅。一雙眼睛警惕地環顧四周。
蠟油滴滴答答往下落,蠟像不斷融化,黑影來來去去。
所有的人聲都在此時消失了,只有皮膚接觸到的滾燙溫度。
拿著蠟燭的人還好些,手中沒有蠟燭的人什麼也看不清,只有黑暗中一點點光源。能看到一些拖著長長尾巴的灰影飄蕩,活像是傳說中的幽靈。
狄英和一個同伴,小心地往前走。
對方似乎很害怕,僵硬地抓著她的胳膊,兩人一前一後慢慢往前進。他們前進的方向就是走光亮起的地方。
破空聲傳來——
狄英閃身避開,躲過從高空拋來的一顆人頭。她眯起眼睛,仔細辨認方向。
毫無徵兆的,下一瞬,櫥窗外亮起。仿佛一瞬間從黑夜過渡到了白天。
「啊——」
狄英猛地驚呼一聲,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誤,急忙閉嘴。然而沒有用,圍在她身邊的蠟像已經找到了她的位置,邁開腿,黏連蠟油滴滴答答往下落,一步步向她走來。
「你搞什麼?」西門遠對她很服氣,都做過多少次任務了?怎麼還突然驚叫?
狄英擺手以示歉意。
她也不想的,但是……就在剛才,還牽著她胳膊的同伴竟然就慘死在眼前,一張臉的距離和她不超過一厘米,幾乎是臉貼著臉,死不瞑目地盯著她看。
她真真切切被嚇到了。自從做任務以來,她從來沒有一刻像這樣真切的感受過恐懼。
狄英努力躲開,慢慢平復一瞬間劇烈跳動的心臟。
不對,她不應該這麼恐懼的。她不是沒有見過死人,死在自己身邊的也有,為什麼剛才她會那麼害怕?
等等!死的那個人,是誰?
狄英努力去想那個人的名字和樣子,卻發現根本記不起來,明明在記憶中那個人剛才還挽住了自己的胳膊,他們兩個關係似乎很好,但現在,她竟然一點都想不起來對方的信息。
那個人……該不會是鬼吧?或者,死了以後會把相關人的記憶給抹除?
身上依舊滾燙,大滴大滴汗水往下滑落,狄英卻生生打了個寒顫。
「別說話。」林初無聲對其他幾人用口型說道。
他們已經從中央位置退了出來,蠟像館內部空間極大,放置了不少櫃檯。現在,他們就躲在一排實木櫃中,櫃門遮住一般打開一半,試圖躲避越來越多的詭異蠟像。
奇怪……到底是誰?
他的屍體現在就在自己身後,要不要回頭看一眼呢?
回頭看看吧,看一看到底是誰。
狄英呆在原地,站著不動。隨後,她一點一點地,轉過頭。
她對上了那具從房樑上倒吊下的屍體的眼睛,那張臉……格外眼熟。
不就是她自己嗎?
隨後,她感覺腳踝一緊,緊接著,整個身體猛地被倒吊過來,上下視線顛倒,大腦充血,呼吸困難。
「救我!救命啊!救救我——」狄英不斷揮舞雙臂求救。
她以前做任務不是沒有被這類陷阱埋伏過,那時她完全可以曲起上半身自己割斷腿上繩索,但現在,她的腰腹無法用力,就好像被無形的力量固定住了似的。
「救救我!拜託了!」吊著他的繩索越來越長,沒有風,卻搖搖晃晃的,慢慢轉移位置。
「幫我!我一定會報答的!求求你們了!」
可是,無論狄英怎麼喊,那群人都沒有想要救她的意思。
「姜御!西門遠!你們不能見死不救!」
狄英不知道,不是那群人不幫她,而是在她身後,有一具漆黑的屍體,正緊緊的抱著她。
這才是她無法使力自救的原因,可她看不見,也感受不到,只隱約覺得有什麼東西緊緊禁錮住自己。
然後,那根繩子帶著她,移動到了一塊釘板上方。
繩子斷裂。
「啊啊啊啊——」
鮮血飛濺,猩紅血漿一點點融進紅色緩緩流淌的蠟油中,乍一看,毫無差別。
慘叫聲並沒有對陸言禮產生影響,他望向櫥窗外,只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一個人死了,天又要黑了。」林初低聲說。
話音未落,櫃門外,一張臉猛地湊上來!堵住了大半空隙,雙目陰冷詭異,金富貴嚇了一跳,剛想叫出聲,被邱致捂住嘴巴。那張臉的眼睛打個轉,最後死死地盯著林初。
林初將蠟燭小心扶穩放好,小火苗緩緩燃燒。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一般的安靜。
一秒。
兩秒。
三秒……
那張臉不知看了多久,可它無論怎麼看,林初都不出聲。最後,那張臉消失了。
櫥窗外再度黑暗下來。
陸言禮悄悄把櫃門打開了一些,向外看去。
大家手裡的蠟燭數量有限,現在已經有其他任務者也拿到了蠟燭,正小心翼翼往這邊走來,不讓鬼怪發現。
他們來做什麼?
陸言禮不認為他們有善意。
黑暗中,蠟燭是最好的靶子,他們就算躲也躲不到哪兒去。因此,陸言禮打算讓他們自己送上門。
他攥緊了口袋中的匕首,目光一刻不停地注視著柜子外,慢慢接近的幾個光點。
林初卻在想別的事情。
「第二次天黑後,聽上去什麼也沒有發生。但是,等天再次亮起,大家就著那點光發現,他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看上去,好像是蠟像館的二樓。」
「所有人都被裝在獨立的柜子里,大家本來要推門出去,但這時候,所有人都聽見,房間門被重重地打開了,一陣……非常非常可怕的腳步聲傳來。」
「那個聲音往裡走,它像是來到了一間柜子前,然後……它拉開了柜子。」當時,林初和楚休是這麼編造的,「我聽到了慘叫聲。」
「那個人沒有蠟燭,我記得很清楚,我手裡的蠟燭快點完了,所以,我不得不把口袋裡最後兩根蠟燭又拿出一根,隨時準備點燃。」
天亮了。
眼前天旋地轉,陸言禮再度睜眼,發現自己似乎被困在一間衣櫃裡。
腳步聲傳來。
他推開一點點門縫,小心往外看去。
漆黑一片,只能看到一點模糊輪廓,依舊擺放了不少蠟像,空氣中傳來焦糊和厚重灰塵的味道。
一排排活像是豎著的棺材似的柜子擺在房間內,陸言禮之所以能看清,是因為他的位置似乎就在某個方位的頂點處,櫃門靠內側,能看到大部分木櫃。
他看見幾間衣櫃同樣拉開小小的縫,裡面透出一點光。
還沒等他觀察完,沉重腳步聲已經來到了房門外。
隨後,重重一聲巨響,房門用力砸開,摔在牆上,能聽見牆灰簌簌掉落的聲音。
腦海里危險的警報瞬間拉響,陸言禮立刻關上櫃門,靜靜等待。
和剛才截然不同,木櫃裡很冷,也不知寒氣從哪裡來,不過半分鐘,陸言禮已察覺到了手腳的僵硬。
火苗顫顫巍巍搖曳,眼看就要熄滅。
就在它暗下去的剎那,陸言禮終於感覺到了……
他的背後,有一具冰冷到極點的屍體。
那具屍體沒有動,安安靜靜站在柜子里,只有無盡寒意。
陸言禮回過頭。
那具屍體看不清樣貌,唯有一雙大到離奇的像是兩邊眼角被割開的混濁眼睛,正死死地瞪著陸言禮。
準確來說,瞪著他手中的蠟燭。
現在,蠟燭即將燃到盡頭。
他們搜颳了不少蠟燭,很大一部分在陸言禮和林初手中。
陸言禮從口袋中取出一根細長的紅色蠟燭,正要點燃,肩膀忽地一沉。
那隻鬼……那隻鬼的腦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陸言禮能感受到對方像橡皮泥一樣伸長的脖子,冷冰冰滑膩的皮膚,還有濃烈到能把人熏暈的甜膩腐臭味。
他頓了頓,一點點看著火光暗下去。
緊接著,火苗再度從另一根蠟燭上亮起。
門外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已經能聽到對方踉蹌沉重的步伐,老實說,這聽上去不像是普通人……甚至不像是人的腳步聲,活像是什麼大型動物,正在挨家挨戶找食物。
陸言禮的心不可避免地劇烈跳動起來。
他所在的柜子在第一排最右邊,那個東西從左邊進門。
他聽到了對方大力拉開櫃門的聲音,聽上去,和自己在同一排。
第一個柜子,空。
從未聽過的野獸咆哮嘶吼,木質板材被大力摔打撕扯猛地砸在地面的聲音,它邁著步伐走向下一個柜子。
腳步聲……近了!
林初同樣揪緊了心。
方才通過打開櫃門飛快看一眼的瞬間,她判斷出自己至少在第四排中央位置,運氣還算好,和她編造故事中的位置對上了。
其他人她並不關心,唯有陸言禮……對方的特殊性不言而喻,每一次背後針對他的惡意,都讓林初更加深了對方一定不簡單的念頭。
他在哪裡?
他絕對、絕對不能死在這兒!
陸言禮聽見門外的東西再度砸了兩個門。
它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怎麼辦?
第一排的位置,讓他根本無法逃離,恐怕只要一開門就能和那個東西面對面。而蠟燭隱藏的功效,對那個東西來說不知有沒有用。
陸言禮不能把希望都放在蠟燭上。
第四個柜子了……
一排約十三個柜子,距離越近,他逃脫的希望就越渺茫。
其他人同樣聽到了聲音,他們不知道門外的東西是什麼,不妨礙他們下意識躲進柜子里屏息靜氣,不讓那個東西發現。
要是被那個東西發現了……
又一聲巨大聲響,那個東西似乎沒有找到人,已經徹底發狂,木櫃砸裂的聲音比剛才任何一聲都要劇烈。
陸言禮貼身的包中還有一柄金屬刀。
他小心翼翼舉著蠟燭,不讓火苗熄滅,慢慢往後轉個方向。
漆黑狹窄的柜子中,他再度看到了厲鬼的面孔。
厲鬼眼睛被火光迷惑,直勾勾地盯著蠟燭,漸漸地,讓他轉移到了自己身後。它的身子沒動,腦袋連帶著長長脖子轉了一圈。
第五個柜子了!
陸言禮抽刀在木櫃內壁輕輕一划,發出略微刺耳的聲音。
門外,劇烈聲響頓了頓,面前厲鬼同樣有一瞬間回神,眼睛似乎要重新看向他。
陸言禮立刻停止動作,不再繼續。
第六個柜子了!
再沒有解決方案,他必死無疑!除非,前面的柜子里藏了人!
可是他怎麼能確定前面的柜子是否有人?
這同樣是林初的問題,她之前編造的規則中,怪物吃了一個人後,會短暫離開一段時間。
但問題在於——陸言禮到底在哪個柜子?他前面的柜子里有沒有人?
剛才切割木材的聲音太微弱,她沒能聽清。否則她立刻就能判斷出對方方位,不像現在只能幹著急。
陸言禮收回刀,伸手摸進口袋。
這些東西,對聲音無比敏感,或許可以利用這一點!
西門遠靠著櫃門,心臟怦怦直跳。
他能聽到,那隻怪物……它走近了!
它離自己很近很近了!
對方從第一排走起,而通過剛才短暫的觀察確定,自己不在第一排,那麼,很有可能是第二或第三排。
他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心思,只能祈禱,自己前面的柜子里,會有那個怪物想要的獵物——是的,他下意識認為,自己等人就是它的獵物!
越來越近了……
西門遠提起了心,連呼吸都放得更緩慢。
忽然間,他口袋裡傳來手機的振動聲。
沒有鈴聲響,但手機振動的聲音同樣不低。
是誰?是誰在這時給他打電話?!
西門遠神色大變,以不到一秒鐘的時間飛速劃斷。他心中又氣又恨,如果打來電話的那個站在他面前,他能掐死對方!
沒有鈴聲,那個東西應該沒聽到吧?
應該沒有吧?
西門遠簡直無法想像,可是,無論他怎麼在心裡祈求滿天神佛,沉重的腳步聲還是傳了過來。
一步、兩步、三步……
那個怪物捨棄了前排的柜子,直直衝他奔去!力道之大,地面似乎都在晃動。
西門遠聽見了!
它就在自己門口!它是沖自己來的!
一切發生的太快,還沒等他再想出什麼自救方法,眼前櫃門已被重重拽開——
西門遠的慘叫聲傳來。
陸言禮深吸口氣,他賭對了。
他的手機早就遺失在奔逃中,便借用林初的手機,同時把卡里保存的幾個手機號記了下來。
他之所以選擇西門遠而非姜御,原因在於譚旭。
西門遠出事,譚旭必會有所動作。
斜後方大約十來米處,一個男人衝出木門,櫃門發出劇烈聲響。
那個怪物被吸引,向譚旭走去,它似乎還拖著屍體,東西在地面摩擦拖曳。
就是現在——
陸言禮飛速拉開門,往左側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