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恐怖電影或小說中,鬼魂通常無所不能,可以讀取人的心理、記憶,可以篡改人的認知,甚至可以扭曲時空。
所以,陸言禮死了以後,有兩個分身,似乎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不,也不對,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會就這麼突然闖進了一家店?在街上所有店都關門的時候,這家店還開著門,這本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更不用說,他們所有人就這麼毫不設防地這樣闖進來,實在不像他們的作風。
「我們……我們要不要出去?」金富貴小心地問。店內一片漆黑,他什麼也看不清。按理說,白天不應該黑暗到這個地步才對。
他的提問並沒有得到回應,努力睜大眼睛去看,也看不見任何人的身影。嚇得金富貴低聲叫了幾句:「姜白?姜白?」
一隻冰冷的手搭在他肩上,在那之前,有一道冷淡的男聲說:「安靜。」
金富貴聽出是姜白,慌亂的心稍微放下一些。
他左看右看,忽然發現了不對。
「等等……門呢?這家店的門怎麼關上了?」
「不是關上。事實上,在我們進來以後,這家店的出口就消失了。」姜白回答他。
貿然闖進一家奇怪的店果然不可行,仿佛走進了黑白分明兩半中被鎖住的暗室,甚至不知該怎樣逃離。
他最不願意碰上這類會影響神智的靈異現象,很容易把自己送上死路。就像現在,雖然黑暗中暫時沒有危險,他也察覺到了仿佛來自地獄的陰冷的氣息。
出乎意料的,這片黑暗……就連他也無法視物。只能隱約看到幾個人影,在黑暗中靜默站立。
出於直覺,他沒有靠近那幾道身影,而是又離遠了些。
他們不過踏進門幾步路而已,現在,陸言禮不斷往後退,退了至少有七八米遠,卻依舊沒有碰觸到邊界。
他想:如果不是幻境,就可能是被鬼帶到了其他地方。
金富貴還想說什麼,忽地,他扭頭向某個方向看去——儘管他什麼也看不清,但他就是感受到了從那個方向磅礴湧來的陰冷冰寒的氣息。
外面……發生了什麼?
陸言禮死後化身成為的厲鬼,是不是就在門外?
林初緊張地貼著牆,不敢多說話,幾乎屏住了呼吸。姜御在她身邊不遠處,同樣如此。
所有人都察覺到了那股詭異到極致的寒氣,就好像,一牆之隔的街道其實是冰川似的。
漸漸的,有光亮起。
僅有的一點點光亮,從櫥窗方向透進來,照亮滿屋。
可當他們看清屋內陳設時,卻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這竟然是一間蠟像館!從外面看完全無法想像內部寬敞程度的蠟像館。
不僅如此,這間蠟像館中間擺放的蠟像簡直詭異到極致,所有的蠟像都是以各種扭曲怪異方式死去的人們,斷頭、削足、剝皮、釘板等殘酷刑罰數不勝數,陸言禮從這些塑像痛苦的面部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很多鎮裡的居民。
不,不僅僅是鎮上的居民……腦海里一陣尖銳似針扎的痛苦,陸言禮忍住了,待頭腦里的眩暈過去後,再看過去,那股熟悉的感覺又消失了。
奇怪,什麼熟悉的感覺?這些塑像的模樣很眼熟嗎?陸言禮仔細打量那些人臉,確信自己沒有見過。
這些單個蠟像圍成厚厚的一圈,圍繞著大廳最中央擺放的一座巨型蠟像群。
而那尊蠟像群,以鮮紅的臘雕出火焰熊熊燃燒情景,下方火海,上方是倒灌的血池,無數白骨和亡魂在血池中翻湧、哀嚎,中間,則是更加恐怖的、讓人無法直視的纏繞在一起白花花的殘缺肢體。
簡直就是……人間煉獄。
這一幕無比眼熟。
陸言禮覺得眼熟,林初卻一瞬間渾身發涼,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感到深深的無力與絕望。
她看到了陸言禮,離自己不遠,他正向中間的塑像走去……
「停下!姜白!」林初急忙撲過去,要拉住陸言禮。
陸言禮卻像是沒聽見似的,繼續往前走,林初拉不住他,扭頭沖邱致姜御等人吼:「快來幫忙啊!」
姜御沒有想幫忙的意思,只冷眼旁觀,想看姜白碰到那些蠟像會有什麼結果。
邱致倒是上前幫忙了,以他和林初的力氣加上金富貴的噸位,總算拉住了陸言禮。
「姜白怎麼了?」邱致很擔心。
林初搖搖頭:「不知道。」她盯著中央的那群蠟像,只覺得手腳都冰冷了不少。
這個場景……不正是她向楚休描述的那樣嗎?
為了欺騙楚休,她臨時編造了一個關於蠟像館的任務,還把蠟像館裡的場景描述了一遍。誰能想到……竟然會成真呢?
不,不一定完全真實。許多詭異都是這樣的,九分真實一分虛假,而最致命的危險,就藏在虛假中。
「姜白!醒醒!!」林初不能和姜御說,也不能告訴邱致或在場的其他人,她只能選擇陸言禮,並把破壞背後存在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姜白?姜白?!」
陸言禮的眼睛還睜著,卻似乎沒有了焦慮,正注視著普通人看不到的某個世界。
「快點醒醒!」林初拼命搖晃眼裡失去焦距,似乎瞳孔都擴散的姜白,可對方的目光變得更加可怖。
簡直……不像是人類!
林初被自己的想像一驚,見邱致和金富貴一起呼喚叫喊也沒有把對方叫醒,再一想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來不及想那麼多,伸手扇在對方臉上,而後又掐又撓:「清醒一點!!」
疼痛似乎能讓對方清醒,陸言禮猛地回神,一把攥住林初還要往自己臉上招呼的手:「可以了。」
他的額頭滲出汗水,沒有說自己看到了什麼,抬頭打量一圈後,迅速轉移話題:「蠟像館?大家找找生路,總能出去的。」
見姜白居然清醒過來,姜御這才帶著他的幾個同伴走近:「找到生路也沒有用,誰也不知道,陸言禮的鬼魂是不是還在門口等著。」
陸言禮扭頭看他一眼。
大約是剛才看到了某些東西,饒是陸言禮再怎麼以溫和表面掩飾,他這一眼依舊令姜御下意識後退一步,只覺得那雙黑漆漆的雙眼裡,藏了什麼極端可怖的事物。很快,他又為自己的條件反射一驚,不太明白自己剛才看見了什麼。
那點亮光大多來自於櫥窗外,只有非常黯淡的像是凌晨四五點隔著窗簾透進的一絲光芒,還有一點微弱光芒,來自於正中央蠟像群中一個面目模糊肢體扭曲的鮮紅塑像,它舉著一根點燃的蠟燭——儘管誰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被點亮的。
那個塑像的樣貌,陸言禮再熟悉不過。幾乎是在看到的同一刻,鎖骨下的印記便瞬間發冷。
其他人不知道陸言禮的念頭,就著微弱的可見光,他們發現,蠟像館裡……似乎有些不對勁?
為什麼,那些蠟像似乎在緩緩移動?是看錯了嗎?
金富貴揉揉眼睛,為什麼他覺得,有個塑像離自己的距離近了一點呢?
不是錯覺!它們真的在動!
「快躲開!」邱致拽了他一把。
一個塑像手裡握著刀,毫無徵兆突然倒地,那把刀脫手而出沖他直直飛來!要不是邱致拉了他一把,那把刀必然會捅進金富貴喉嚨里。
金富貴抹了把汗,再抬頭時,發現局勢格外不妙。
館裡的蠟像變了!
一具雕刻成鬼新娘的蠟像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姜白身後,她穿著一身鮮紅的嫁衣,腳邊有一隻斬掉了腦袋的公雞的蠟像。她的臉很白,嘴唇很紅,紅得像血。她的眼睛同樣是渙散的,幾乎沒有眼白。那個鬼新娘手裡捻著針線,長長紅線扎在她的嘴唇上,看樣子是要把自己的嘴縫起來。
金富貴聽說過,有一些冥婚的新娘進門後,男方家人會一針針把她的嘴縫上,以防止她們死後到地下去告狀。
現在,那個新娘捻著針線,一點點靠近了姜白。
她的肢體沒有動,瞳孔依舊渙散,可金富貴就是覺得,她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姜白看。
「姜白,你快點躲開!」金富貴驚恐大叫。
陸言禮不是不想躲,是難以避開。大量融化的臘流到他腳下,將他整個人固定在原地,難以逃脫。他也不慌,努力夠著身前蠟像手中的一把斧頭,掂了掂,靜靜等在原地。
待那具蠟像靠近後,他毫不猶豫地斜劈過去。
「啊啊啊——」
尖銳嚎叫令人頭皮發麻,被攔腰斬斷的上半身掉落在地,傷口斷裂處汩汩流出鮮紅似血的臘,看上去,倒真像是砍了一個活人似的。
兩截半身蠟像緩緩融進地板上已堆得厚厚的臘層中,黏稠、滑膩,慢慢地,又逐漸凝聚起來。
陸言禮卻沒時間多管,旋身反手,將另一個湊近的蠟像豎劈成兩半。他知道自己的行為無異於飲鴆止渴,因此,在蠟像破壞掉落的一瞬間,他便發了狠,斧頭用力劈向自己腳邊的地面。
蠟質柔軟,斧頭難以著力,劈進去後直接黏在上面,很難抽出。
「姜白,拿著!」
林初不知什麼時候逃出,她手裡拿著兩根點燃的蠟燭,伸出手,遞給陸言禮一根。
陸言禮注意到,一個蠟像人從林初身側緩緩移過,卻沒有對她下手,頓時明白了什麼,接過蠟燭。
原本已凝聚好的鬼新娘蠟像正要向他撲來,在陸言禮接過蠟燭的一瞬間,緩緩向其他方向移動。緊接著,陸言禮彎下腰,那點火苗向凝住自己雙腿的臘移去。很快,小火苗就將那些凝固的蠟質融成蠟油,速度快到不可思議。陸言禮趁機離開。
其他人哪裡還不明白?蠟燭就是關鍵!
「林初!蠟燭在哪裡找到的?」姜御揚聲問她。
因著說話聲太大,攻擊姜御等人的攻勢更強了些,不少蠟像轉移方位,向聲源處移動。
「你們自己不會看嗎?」事關生死,林初也懶得裝模作樣了,她用對方能聽見的聲音回應一句後,立刻閉嘴,小心地從口袋裡取出一根蠟燭點燃,遞給同樣被糾纏住的邱致,低聲說:「你們記得,中間那群蠟像,有些蠟像手裡或者口袋裡會有蠟燭。」
邱致接過,隨口問:「你怎麼知道?」
林初當然不能告訴他,搖搖頭:「小聲點,我觀察到的。」
「別管那麼多了,我們現在去中間多拿一些蠟燭吧。」陸言禮輕聲說。
他們觀察到,蠟像會下意識避開火光,對聲音敏感,而且,它們移動和恢復的速度都越來越快。以姜御的身手,依舊有幾次差點受傷。
所以……絕對不能發出聲音!
陸言禮把自己的蠟燭掰下一小節,點燃後遞給金富貴,一行四人緩慢向中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