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過後,撤了紅綢與燈籠,白日裡的熱鬧歡愉,在入夜後漸漸散去。
香葉因著自家姑娘定下親事一事,笑得嘴巴都合不攏,就連給沈昭月拆頭時,都樂呵樂呵地手抖了兩下,扯到了她的幾根頭髮。
「哎呦,姑娘都怪我,這兩根頭髮……」香葉捏起指尖的烏絲,面上的笑意都僵住了,朝著沈昭月抱歉了兩句,「都怪我,高興過了頭。」
「不過兩根頭髮而已,就是你不拔,它也會掉。」沈昭月朝著她指尖吹了吹,髮絲飄落在地上,不見了。「累了一日,早些拆完,我們早些歇息。」
香葉這才加快了手速,不過仍舊念念不忘,說道:「要是今日連成婚的日子都定下,那就更好了。」
「看,這是什麼?」沈昭月從梳妝桌的抽屜里,突然拿出了一張紅色帖子,遞到了香葉的面前。
香葉一看,兩隻眼睛都瞪圓了!「姑娘,這婚書何時拿到的?」
「先前交換了庚帖,姨母那兒就備好了婚書,本想著鄉試後再給我們。今日既是定下了,也就今日給了我們。」為此,沈昭月心底頗為感激,她原還想著姨母是不是故意為難他們,才遲遲不願意定下婚書。
沒想到,竟是一早就備好了。
香葉亦是感嘆道:「四夫人,果真是個好人哩!」
沈昭月點了點頭,這一點她無從否認,若非姨母當初願意收留自己,如今她怕是過得艱難。「自然。切記,將婚書放好了。」
「姑娘,那婚期?」香葉將官府蓋印的婚書放到了衣櫃內里的一個小箱子裡,落了鎖。那箱子裡放著的,皆是較為貴重的物品與銀兩。
屋外的小黃狗突然叫了兩聲,去南山寺時,沈昭月將它拜託給柳香幫忙養著,前幾日才接回了石榴小院。
髮髻拆解好,一頭烏髮披肩而下,木梳從上而下打理著髮絲,順滑柔順,在燭光下透著光,沈昭月專注著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小心地呵護著,她回道:「婚期等過了鄉試,自然會定下。」
話音剛落,身後卻沒了人聲,木梳卡在了發梢處,應當是打了個死結,沈昭月試了幾次,未能梳通,她只得喊香葉來幫忙:「香葉,香葉?」
正當沈昭月準備回頭尋人時,一隻手接過了木梳,另一隻手插進了她的烏絲內,木梳一次次地從發梢打結處緩緩帶過,筋骨分明的五指輕捻,將那一根根纏繞在一起的髮絲解開。
玉蘭花在周身散開,沁入鼻尖。沈昭月望著鏡子的目光呆愣住了,身後的那一襲藏藍色的長袍,將四周的燭光都襯得更加幽暗了。
她努力克制著呼吸,生怕自己一時失了冷靜。
「為何騙我?」涼意從四周襲來,謝長翎慢條斯理地借著手中的髮絲,順滑的烏髮一次次從他的指縫間滑過,一如他抓不住的心。
沈昭月早就猜到,謝長翎會來尋她。只沒想到,他竟來得如此快。她壓低了嗓音,問道:「香葉呢?」
謝長翎指尖用力,拽緊了那幾根纏繞在一起的頭髮,扯得沈昭月頭皮一緊,她竟還有心思關心那個婢女?
「嗯——」突然的吃痛,讓沈昭月悶哼一聲。
今日不知為何,太守府衙來報官的百姓眾多,卻都是些芝麻陳皮的小事,兩家人爭一頭牛,誰家的院牆占多了地,誰家的狗偷吃了肉,偏生這些小事最是麻煩,謝長翎連著一整日都在與人分辨是非。
可謝長翎懂得,這是他的職責,與百姓而言,這些小事本就是大事。他耐著性子,處理到天色將晚。等到疲了身子,回了聽竹院,卻是看到了衛安還守在了門前。
「今日,並非你當值。」謝長翎命人打了盆冷水來,淨面。
衛安卻是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說起,最後竟是直接跪在了謝長翎面前,回稟著:「屬下,有一事要稟告,只不知該如何說。」
「那就想好再說。」謝長翎今日是真的有些累了,若不是什麼大事,他不想聽。
衛安在心底思索著,到底是現在說,還是明日說,還是過幾日再說?可再想一想平日裡謝長翎對待沈昭月的態度,他最終下了決心,將頭埋在地上,說道:「沈姑娘與六公子,定親了。」
拿在手中擦臉的巾帕,突然掉進了水中,濺起了一陣水花,謝長翎愣神不已,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再說一邊?」
衛安默默咽了口口水,心中打鼓,繼續說道:「今日是六公子的生辰宴,四夫人當眾定下了沈姑娘與六公子的親事。」
如此,那就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了!
衛安剛說完這句話,他只覺得眼前一陣風吹過,等他再抬起頭時,謝長翎已然不見了。
「為何騙我?」謝長翎冷聲,再次質問。
沈昭月沉沉呼出了一口氣,她騙他?她反問道:「二公子三更半夜,闖入女子閨房。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為自保,自然什麼話都能說。」
自保?謝長翎心底一陣寒涼,他一把扼住了沈昭月的下巴,逼迫她看向鏡子中的自己,「是你自己說,你歡喜我。」
沈昭月冷笑出聲,「難道也是我,逼著二公子來我房內點迷香的嗎?」
謝長翎手中的力氣一松,她竟知道?迷香之事。
趁謝長翎鬆懈了一刻,沈昭月猛然起身,狠狠推了他一把,兩人之間拉開了距離。沈昭月側頭一看,香葉被打暈在了衣櫃前。她跑過去,將人安置在了小榻上。
「二公子,我從未喜歡過你。若非你中了藥,若非我中了藥。你我二人,此生都不會有任何牽扯。再者,你說喜歡我,你的喜歡就是讓女子給你做妾嗎?」沈昭月走到了自己的床榻前,從枕頭下拿出了那塊玉佩,將玉佩放在了梳妝檯上。
「我與輕舟本就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親事也早早就由姨母定下。我騙你,是因你讓謝老夫人向我施壓,逼我做妾。」沈昭月眼中迸發著恨意,她萬分屈辱道:「我雖出生於商賈之家,可我亦是父母捨命救下的女兒,你卻三番二次折辱我。」
「謝長翎,你從未喜歡過我。你與謝長嵐一樣,不過是貪圖我的容貌,貪念美色,將我看做玩物罷了。」沈昭月站在他面前,無所畏懼,她如今有了依託,再不會受制與他了。
謝長翎眼底的亮光一點點暗淡,他原以為,她也是喜歡自己的。可在她眼中,自己竟如此不堪嗎?
若非幾次三番的陰差陽錯,他確實不會注意到她,他不喜艷麗美貌的女子,卻是因為她,一次次破例。
燭光之下,沈昭月眼底的恨意清晰可見,刺痛著謝長翎,他竟是一時慌了心神,連質問都不敢了。那塊玉佩被遺落在書轉台上,謝長翎只看了一眼,便落慌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