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多拿出一個滿是傷痕的諾基亞滑蓋手機。
彩屏的,上下滑蓋,當年很流行也很貴。
這是自己給邊玲攢錢買的生日禮物。
她起初當成寶貝一樣的禮物,後來丟向了自己,代表著二人的緣分一刀兩斷。
錢多熟練的向上滑動手機,打開簡訊,裡面的消息一條條出現在他的眼前。
【我們這裡下雪啦,多多,你看看。】
【彩信.jpg】
【多多我媽終於把手機還給我了。】
【我媽不讓我玩手機,我把手機卡拿下來放在我奶奶手機上了。】
【我喜歡你,我想嫁給你,我不嫌棄你窮。】
【我恨你.....】
錢多看了許久,顫抖的將手機後蓋取下,拿出電池,把裡面的手機卡取出。
不知為什麼,他又組裝好,也沒有開機,將手機放進了兜里。
飛鳥與游魚啊。
他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即便自己現在有錢了,成熟了,也回不到過去了。
真是苦了她了,陪自己長大,陪自己成熟,最終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他也想和好,可當年的事......
「哎......」
錢多舉著雨傘,他站在雨中感覺喘不上氣來,甚至出現了幻聽。
「這個好看,我要穿這個嫁給你。」
「我一定會成為有錢人,讓你過上好日子。」
「真的?那到時候我不要租婚紗,我要把它買下來!」
「真的。」
「還是租吧,結婚穿一次也不值當。」
手顫抖個不停,他很想抽一根煙,顫顫巍巍的將煙抽出來後,卻散落一下。
他俯身撿起一根滿是雨水的香菸,拿著打火機怎麼點也點不著。
直至打火機燒壞了塑料,手上傳來的疼痛感才讓他回過神來。
「多多,大晚上在這幹什麼呢。」這時錢多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他淚流滿面的看著身前熟悉的身影。
「大爸你怎麼還下來了。」錢多趕緊上前攙扶簡文政的父親。
當年自己做了混帳事,男女懵懂的時候,便與邊玲住在那個還未賣掉的房子內。
男女兩人那時候什麼都懂,好像什麼也不懂,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
那時候邊玲父母工作忙,等發現邊玲多日未歸家後,焦急尋找起來,卻意外得知女兒懷孕的事情。
邊玲的父親本就看不上他,上門堵住了他後,就要動手打他。
他那個時候願打願挨,知道自己對不起邊玲。
可自己大爸二爸比自己的親爹對自己還好,完全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從另一棟樓趕回來後,就護著他,跟著邊玲父母不停的道歉。
爭執中,邊玲的父親不小心將簡文政的父親推下了樓梯摔斷了腿,自己拿著花盆砸向了邊玲的父親。
從此,二人老死不相往來。
簡易看著錢多模樣有些心疼,笑著指了指馬路對面,「傻小子,忘了咱家臨街住。」
他拍了拍錢多的肩膀,從兜里的煙盒中拿出一根煙,遞到錢多的嘴邊,又拿著打火機給他點燃。
自己也點上了一根,隨後長嘆一聲說道:
「聽文政說,玲玲回來了?」
錢多聽到後攙扶著簡易往家走去,簡易當年在樓梯摔斷了腿,腿上有傷一到下雨陰天就疼的厲害。
「當年的事情老邊跟我道歉了,我不計較,他也不計較。」
「你們兩個娃娃反而計較上了。」
「當年你確實做的不對,做錯了就得認。」
錢多老老實實的聽著簡易說話,沒有任何的反駁,只是抿著嘴不說話。
「誰還沒個年輕的時候,我們這些當家長的,誰不希望自己兒女過得好。」
「明天我跟你二爸說好,帶你去老邊那認個錯,到底還是你辜負了人家玲玲。」
錢多沒敢反駁,只能硬著頭皮點點頭。
「多多啊,人生不一定要贏,但絕對不能輸給過去的愚蠢和錯誤。」
簡易嘆了口氣,錢多的情況有些特殊,他爹跟他媽都不是個東西,導致錢多從小心裡就特別敏感。
「行了,你忙你的,別送了。」簡易走到小區門口,揮手與錢多告別。
錢多看著簡易一瘸一拐的樣子,平日裡一直掛著笑容的臉上,再次哭了出來喃喃自語道:
「可是我還是難以釋懷當初的錯誤。」
他感覺自己就像那個廢物親爹一樣。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家支離破碎。
沒有能力保護好任何對他好的人。
也沒有能力去照顧好他想要保護的人。
他好怕自己成為這樣的人。
成為「他」那樣的廢物。
錢多擦了擦眼淚,轉身走向自己的奔馳,臉上又掛上了和善的笑容。
他啊,不能成為那樣的廢物。
日子啊,還得過。
人啊,還得往前走。
他還得成為他大爸二爸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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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十點,小雨。
簡文政與裴來無奈的看著墨菲,魏南風與封露瑤一左一右安慰著邊玲。
「當年就是這麼回事,我家能理解邊玲父親的憤怒,邊玲他爸也理解錢多的不懂事。」
「這事在裴叔的說和下就這和解了,邊玲他爸也非常後悔,兩家誰也沒記恨誰,這倆人反倒.....」
簡文政小聲給墨菲講著當年的故事,墨菲則是眉頭挑了挑,他就知道那天錢多沒有實話實說。
邊玲哭的很兇,她滿心歡喜的以為錢多放下了當年的事情,沒想到還是這個樣子。
回來喝了點悶酒,邊玲的情緒就爆發了出來,壓抑很久的心情一涌而出。
「嗚嗚嗚!他太不是人了!」
「當年我也不想啊!」
「你說你們女兒懷孕了,當爹的能有好脾氣麼,簡叔都原諒我爸了,他還那樣!」
「混蛋!王八蛋!我掐死他!」
「還終身不娶,他在這演給誰看呢!」
墨菲與簡文政看到這一幕後,恐懼的往一旁縮了縮,他們親眼看到邊玲將手中的百威紅鋁啤酒瓶給捏扁。
墨菲試著伸手握了一下,發現紅鋁瓶紋絲不動,身子又害怕的往旁邊蹭了蹭。
現在他算是聽明白了。
這倆人的青春是真傷痛啊,私奔懷孕這種事情都出來了,可看邊玲的樣子,她似乎一直都在等錢多。
那問題,就出現在錢多身上了。
十八歲,按照正常的成長曲線來說,正是男孩子塑造三觀與性格時候。
這個時候也是男孩子蛻變為男人的關鍵時期,任何外界影響都會間接或直接影響到以後。
「錢哥愧疚是應該的。」墨菲率先開口,附和著邊玲的言語,一旁的魏南風與封露瑤都瞪向了墨菲。
墨菲覺得有些委屈,自家女總裁瞪自己也就算了,封姐跟他一起煽風點火的,她憑什麼瞪自己啊。
飛鳥與游魚,自己這文化水平都想不出來這麼貼切的形容。
他只是稍稍加工了一下封露瑤的形容,順便加了一點自己的人生感悟。
「不過也不對啊,如果太要臉,生意也做不了這麼大。」
「理論上來說......」
魏南風與簡文政聽到這話後同時看向了墨菲。
他們覺得墨菲說的很對,可又覺得哪裡不對。
做生意太過要臉,性格太過倔強不懂變通,一般很難會成功將生意做大並且持續下去。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能伸能屈方為丈夫。
錢多雖然天天調侃自己在外面裝孫子,可他的社交能力確實非常出眾。
「你們說有沒有可能他不是拉不下來臉去跟邊叔道歉。」
「而是他感覺對玲玲姐太愧疚,認為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好玲玲姐。」
「綜合錢哥的童年,心理學上對這種心態,俗稱PTSD。」
眾人除了邊玲對於墨菲提出的看法並不陌生,因為之前李白鹿也提出過一次,並且還給出過解決辦法。
精神創傷(或心理創傷)是指那些由於生活中具有較為嚴重的傷害事件所引起的心理、情緒甚至生理的不正常狀態。
這種不正常的狀態可能比較輕微,經過一段時間(通常在三個月之內)的自我調整就可以自動痊癒。但是也有一些精神創傷的影響會延續較長的時間,甚至常常是終身的。
對於較為嚴重的精神創傷,在心理學和精神科的分類中被稱為創傷後應激障礙也就是日後被用爛了的PTSD。
不過那時候李白鹿的建議是再等兩年,在情緒最強烈時候進行干預,反而會弄巧成拙。
沒準到時候錢多自己能走出來,並不需要什麼干預,到時候就更好了。
主要是那個時候錢多的精神狀態好的不得了。
大學就開始沉迷在社交之中,堪稱成大的社交小王子,並且還一度混到了學生會主席的地步。
簡文政與裴來對於錢多最有發言權,經過墨菲這麼一提醒,現在他們覺得倒是這麼一回事。
錢多童年見證了自己的母親的離去,與賭鬼父親的失蹤,下意識就會把自己帶入到他父親的角色中。
他始終認為是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好那個家,自己那個賭鬼父親不配當一個男人。
邊玲也開始回想起過去,那個時候錢多對自己百依百順,每一天都在努力生活與學習。
錢多的學習成績本來蠻好的,可最終因為那件事的影響,只考上了二本分數線。
「他有病?!」邊玲似乎找到了一個台階,她求助般的看向墨菲,覺得墨菲說的非常有道理。
墨菲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從某種程度上說,是這麼回事。」他心中不斷祈禱著錢多不要怪罪自己,畢竟有病這個詞不是在自己嘴裡說出來的。
「也不算上病吧,也沒有病那麼嚴重,但也離病不遠了。」
「你們比我了解錢哥什麼性格,咱就是說,他說終生不娶,有沒有可能真的終生不娶?」
聽到墨菲的詢問後,簡文政、封露瑤、裴來、乃至邊玲都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錢多很少承諾什麼,也從不輕易承諾什麼,而一旦他承諾的事情就會想盡辦法去做到。
「那...能權回來麼。」簡文政有些擔憂的向墨菲詢問道,一旁的封露瑤也開始投來求助的目光。
墨菲好像有種特殊能力一般,總能把身邊的朋友往更好的方向帶一帶。
聽到二人的詢問,還有眾人期待眼神,墨菲輕輕搖了搖頭,叼上一支煙。
現在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涉及到這種心理疾病專業事情的時候,他覺得應該找專業人士來。
從聽到錢多說「她穿的是校服」開始,墨菲就知道這哥們自己勸不動。
「你們看我幹什麼,得找專業人士啊,小姨不是心理學碩士麼。」
「執念這東西又不是雨,說停就停。」
墨菲剛說完,外面忽然吹來一陣風,眾人都向外望去。
一直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小雨,好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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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城郊區,某木材廠。
李峰無精打采的檢查著墨菲需要的木料,一旁的曉娜好奇的看來看去。
「全世界的木材有50000 多種,但不是每一種都適合雕刻。」
「但可大體可通過木材的密度分成兩類,硬木或者軟木。」
「白胡桃木就是一種非常受歡迎的雕刻木料,其木紋美觀,雕刻者通常不會選擇上色便能有很好的呈現。」
曉娜覺得李峰超級無敵厲害,什麼都懂,什麼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哇,老公你懂的真多。」
李峰伸手颳了一下自己女友的鼻子,笑著說道:
「你忘了你老公家裡幹什麼的,自然是要懂一些。」
二人還在打情罵俏的時候,錢多驅車趕來,一下車便給李峰一個熱烈的擁抱。
「你來蓉城玩李哥也沒提前跟我說一聲,這都沒好好招待你們。」
「這是你女朋友吧,真是郎才女貌。」
李峰笑著與錢多擁抱,笑呵呵的應道:「錢叔這麼年輕,我都不知道叫叔還是叫哥了。」
「嗨,各論各的,我才二十七,叫哥就行。」錢多帶著李峰在木材廠轉了一圈,工人師傅們正在連夜加工加點切割李峰需要的木材。
錢多熱情的招呼著李峰與張曉娜,他之前繼續一批木材應急,由於對手的阻撓,在川渝附近的省份求爺爺告奶奶都找不到貨源。
最終還是在木材博覽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的東北大哥給他供了這批貨,二人的情誼也因此結下。
「去辦公室坐一會,這裡灰塵大,歇一會我帶你倆去吃個燒烤,明天下午咱們再好好溜達溜達。」
李峰點頭應允,其實他來並不是不放心質量會出什麼問題,而是要過來拜訪一下這位「長輩」。
拎著給錢多帶的禮物,他帶著自家女朋友進了錢多辦公室。
3字開頭中華+茅台全國通用,錢多也沒有客氣,收下後就開始安排起來。
「住哪啊,錦江賓館還行,我回頭給你們升個套房。」
「出門不方便吧,錢哥這有車有司機,七座的MPV剛剛好。」
「我剛好收了一批山貨,明天小峰拿著分一分給你小夥伴們,郵回去給家裡人嘗嘗。」
李峰跟墨菲一樣都是很容易察覺到其餘人狀態的選手,尤其是墨菲的大多數技巧還都是跟李峰耳濡目染出來的。
嗅著錢多身上的酒氣,看著即便掩飾很好眉宇間閃過的一抹惆悵,李峰散了一支煙過去,輕聲問道:
「哥,有煩心事?」
「一會弟弟陪你喝點?」
李峰問的雖然很直接,可並沒有讓錢多感到突兀,反而察覺到了對方言語中認真的關切。
「嗨,沒啥事,剛在桌上聊個遊戲劇情。」
「QQ幻想你玩過沒,裡面有一段飛鳥與游魚的故事。」
錢多說的很委婉,李峰大概確定了一下錢多遇到的事情,而QQ幻想這款遊戲他還真跟墨菲玩過。
那是一款挺古老的遊戲,當時還要點卡才能遊玩。
【她是一隻飛鳥,他是一條游魚。】
【他們互相相愛,但是他們無法見面。】
李峰對這個任務的印象還挺深刻的。
這是一個雙人組隊任務,擁有琥珀吊墜或飛鳥畫卷的玩家,想做這個任務可以到桃源村病叟集和。
雙擊使用琥珀吊墜或飛鳥畫卷獲得任務「飛鳥和游魚」的任務。
擁有琥珀的玩家需要與擁有飛鳥畫卷的玩家組隊,共同去挽救他們歷經苦難的愛情。
記憶之所以這麼深,是因為當時年紀還小,他跟墨菲去黑網吧的時候被自己老爹給抓著了。
總之,記憶很深刻,屁股很疼。
「玩過,我玩的藥師,三十多級呢。」
「飛鳥與游魚這個任務可太經典了。」
李峰將錢多的話茬接了過去,可錢多卻看李峰的狀態有種隱隱約約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抿了一口茶水,看著李峰挽著張曉娜的手,笑著說道:
「剛好這個故事我家曉娜給我寫過情書。」
「當時我覺得我配不上這麼好的女孩子,就說我們是飛鳥與游魚。」
曉娜嬌羞的拍打了一下李峰肩膀,挽著他的手臂嬌聲埋怨道:
「哎呀,丟死人了。」
錢多好奇的看向二人,說實話張曉娜是一個蠻普通的女孩子,而李峰卻長得帥聲線好聽為人處世也成熟的不像話。
李峰這種男孩子就是當年在學校中的簡文政,多少小姑娘搶著給他們送情書,自己不知道幹過多少次這種活計。
而見識過社會的李峰與在學校的張曉娜,可不就是飛鳥與游魚麼。
曉娜還在嬌羞的時候,李峰清了清嗓子,用充滿磁性的嗓音講道:
「山不見我,我自去見山。」
「海不閱我,我奔向大海。」
「飛鳥竭盡全力觸碰大海。」
「游魚奮力躍起觸摸天空。」
「至少他們還能在雨天相愛。」
李峰說到這裡的時候停了下來,張曉娜眼含春水看向李峰,繼續說道:
「我也想跟你相愛,哪怕隔著海與天,哪怕只有短暫的雨天。」
「你只需要張開懷抱,我就會毫不猶豫的奔向你。」
曉娜輕聲念完後,窗外原本停下來的雨又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
錢多沉默許久,點上一支煙。
熟悉,這種感覺太熟悉了。
咋就這麼熟悉呢。
為什麼就有種忍不住想要傾訴的感覺呢。
這也太邪門了。
為什麼他會有種墨菲在跟自己聊天的既視感。
邪門,真的太邪門了。
李峰點燃手中的香菸,看氣氛到了,繼續說道:
「錢哥,山高路遠。」
「如果找不到答案的話,就去找自己吧。」
「順便去看看這個世界,將嚮往的地方,都走過變成的路。」
錢多看向李峰,想要開口替自己辯解,又不知道該怎麼回復。
李峰覺得出去走一走是最好的散心辦法,他親兄弟出來走一圈什麼事都解決了。
「有沒有想去哪玩的地方,弟弟陪你溜達一圈。」
錢多想都沒想,瞬間脫口而出:
「去西藏。」
川渝離西藏很近,可他從來沒有去過,也沒有跟邊玲一起去過。
他還記得那是一個夏天,自己跟邊玲在家裡看電視,自己躺在床上扇著大蒲扇。
莫說心事,心頭就連一件閒事也無,扇著扇著半睡半醒間他聽到了邊玲憧憬的期待:
「畢業了去西藏耍一圈噻。」
「好啊。」
錢多被手中的燃到末尾的香菸燙醒,剛醞釀好情緒,想訴說什麼時候,卻發現李峰在跟張曉娜咬耳朵。
「西藏啊,老公我也想去誒。」
「去唄,蹭你錢哥車走。」
「聽說去那會有一種幸福治癒的感覺誒。」
「那是因為那裡海拔高,腦子缺氧短路,很多事情壓根想不起來,所以會有幸福治癒的感覺。」
「老公你可懂的真多,崇拜死你了~」
錢多在一旁開心的笑了起來,搖了搖頭。
年輕真好啊。
自己在這是不是有些礙事了。
不對,這小子不是在開導他呢麼。
這感覺怎麼又有些似曾相識呢。
邪門,真的太邪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