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

  聽到這個名字，石嵐神色有些恍惚，那日蓬萊山巔，童淵曾跟她隨口提過。

  王莽與她很相似，當時的她，並未太過在意。

  這一刻，石嵐好似看到了時空長河之中那根無形的命線。

  今日因，後日果。

  時空長河斷裂的結果，就是如此，一切皆是命中注定，過去已成定局，她註定了在這個時空節點，會遭遇王莽。

  彈指之間，恍若大夢初醒，石嵐的腦海之中，閃過了許多碎片。

  她逆亂時空，陰差陽錯回到太古，想要先行扶持人族，改變未來，為此她甚至斬殺了四尊半神族大聖，但時空長河之中卻沒有產生絲毫變動，她一直對此感到極為疑惑，但就在此刻，她終於通曉了前因後果。

  她想起了神王，想起了那十二尊為她而來的主宰，即便神王再強，孤身面對包括玉皇在內的十二位主宰，結局也已經可以預料。

  如果她沒有回過太古，神王不會陷入這種境地，有神王在，凌陽不會生亂，太古神戰自然不會發生，後續的所有古史，都會發生改變。

  如今神王因她而隕落，凌陽無共主，天道失去了掣肘，獨掌天權，界內生靈，不過刀俎魚肉，大勢的走向，在祂一念之間，翻手雲雨。

  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她。

  瞬息之間通曉了因果後，石嵐眸光愈發平淡，如一汪靜水，她已經徹底看清了未來的路。

  「前輩？」

  見石嵐一直沉默不語，王莽有些疑惑。

  「我會於此界停留百年，在此期間，你可隨時來尋，我會指點你武道修行，能悟多少，看你自身造化。」

  已經說出口的話，石嵐不會食言，何況刻意的違背古史走向，沒有絲毫意義，最終所有的一切，都會回到正軌，正如她此前的所作所為。

  言罷，石嵐不再開口，擺了擺手。

  「且去吧。」

  「師尊在上，請受弟子……」

  王莽眼中閃過一絲靈光，沒有絲毫遲疑，俯身欲行大禮，然而剛有所動作，一股柔力制止了他的動作，四周已然換了天地，入目儘是繁花似錦的皇都長街。

  一道傳音自他耳畔響起，壓下了熙熙攘攘的雜音，澄澈中帶著一絲涼意。

  「自修行之始，我便未打算收弟子，此生僅有一次破例，自此閉門，伱我之間，無授業之恩，也無師徒之情，你問，我答，僅此而已。」

  王莽下意識望向天山絕頂，那顆龐大的太陰星，本應當清晰可見，此刻卻被重重雲霧圍攏，看不出絲毫痕跡。

  雲霧朦朧間，淹沒了山巔，本已絕頂的天山，再也尋不到入徑。

  此刻再回想，他始終無法想起那位前輩的音容，記憶一片模糊，隱約發生了扭曲。

  凝視了許久，王莽轉身，緩步融入人流。

  天山罕有人游，無靈脈，不滋生靈物，峰路崎嶇，山高勢傲，他也不知為何，恍若福至心靈一般，會在今日登上了天山絕頂，恰巧見到了那一幕天外墜星。

  但他心中清楚，今日，他或許遇到了此生最大的機緣。

  仙門……長生……武道……

  …………

  …………

  太陰星上，石嵐緩步走過廢墟。

  殘破的殿宇之間，除了那一尊大聖灑落的精血，還殘留著仙道鍊氣士的殺伐痕跡。

  從這些殘跡之中，石嵐看到了許多熟悉的仙術，例如『請仙』『誅魔令』……

  終有一日，她會再來此地，汲取此地殘留的營養，成長的愈發茁壯。

  指尖輕撫過殘垣斷壁，石嵐垂首，凝視著腳下的星辰，她不止一次的動過心思，想劈開腳下的這顆星辰，但卻總會感受到無形的危險，權衡了許久之後，她最終還是放下了這個念頭。

  半晌，石嵐於一片荒原之中盤膝靜坐，神念滲入脊背，引導著時空長河之力，向著頸後的最後一道龍關進發。

  主宰領域，也有明確的強弱之別，從神王的身上，就可以看出端倪，半神族的昆玉，踏入主宰領域之後，聯手三位主宰，依舊被神王輕而易舉的擊潰，昆玉甚至當場身死。

  對於自身的戰力，石嵐從未有過懷疑，自修行之始，同境之中，便罕有能與自己爭鋒的對手，戎玄青算是一個，那也只是因為她成道之前，底蘊不足。

  這種差距，已經隨著她修為暴漲，發生了質變。

  修為境界提高，這種戰力差距本應越來越小，但她與同境敵手之間的差距，卻是反而愈發恐怖，如今即便是戎玄青當面，石嵐依舊有把握，十合之內，斬他於戟下。

  這並非妄言，石嵐很清楚的知道，她如今所走的路，已經與世間生靈截然不同，踏入空時空領域之後，她修行速度，沒有產生絲毫停滯，甚至因為與時空長河建立了聯繫，變得愈發恐怖。

  而且，在十階領域之中，她幾乎沒有感受到任何瓶頸的存在，每一瞬都能從時空長河之中攫取到巨大的力量，一日靜修，勝過其他的聖者大聖神遊時空萬載不止。

  起源天的力量，就仿佛一座永遠不會幹涸的聖泉，根本探不到盡頭所在，如今的石嵐，正是在起源天的力量滋養之下，不斷野蠻生長。

  強大的戰力，帶來的依舊是沉重的負荷，就好比石嵐與半神族那四尊大聖一戰，那金色大印屬於主宰領域的神物，石嵐耗費了海量的滅力，才將其暫時封困。

  如果消耗的是她自身的本源，那一戰之後，只怕她的壽元，就算不是油盡燈枯，也是相去不遠了。

  但如今，壽元對於石嵐已經沒有了意義，時空法則不加身，在這一點上，她已經走在了所有主宰的前面。

  主宰尚在起源天之下，而她……與天同行。

  一旦打開了第三道龍關，她的戰力會再一次發生恐怖的質變，那種程度的力量，她現如今根本無法揣測，但可以預見的是，消耗必然會更加恐怖。

  一場大戰，吞掉上百個大千世界的源力，並非是一句空話。

  玉皇想殺她的原因，石嵐如今也已經理解，如果她是玉皇，可能也會生出殺機，畢竟玉皇不是她，不能確認她是否會為了延壽，而吞噬世界進補。

  一旦她動了這個念頭，大宇宙根本不夠她吃的，最終陰陽失衡，大宇宙破滅的前景，已經可以預料，或許，玉皇也是把大宇宙破滅的根源，算在了她的身上，才會徹底動了殺心。

  但理解是一回事，是否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石嵐對玉皇的想法如何並不關心，若有再逢面的機會，她依舊會毫不猶豫出手，砍下玉皇的首級，以祭神王。

  只可惜，天庭已滅，仙道不存，她不會再有這個機會了。

  走在時空領域這條路上，過去與未來的界限，總是會變得模糊不清，這是石嵐唯一深刻的感受。

  許久之後，石嵐逐漸放空了思緒，汲取時空長河之中的源力，不斷增長修為，嘗試去觸碰最後一道龍關。

  後世凌陽大變，她必須有彈壓全局的能力，才能掌控局勢，至少要壓過主宰一頭，否則，就算回到了未來，她依舊只能做個看客。

  一路走來，她已經看得夠多了，勢力傾軋，巨頭征伐，源力之爭帶來的滿目瘡痍，畸形的大宇宙……這些，她一直在旁觀。

  她已不願再看了……

  星辰之外，蒼穹之巔雲霧翻湧，無形的道蘊籠罩了整座天山，進出無門，不會有任何生靈打擾。

  太陰星懸停於天際，靜謐無聲，隔絕於世外。

  …………

  …………

  轉眼便是三十餘載。

  王莽一襲華服，登臨天山絕頂，由此第四次跨入了太陰星，向石嵐尋求武道之解。

  為了避免過於頻繁打擾，每過十年，他才會來一次，呆上一月，解決自身武道所遇困境。

  將自身修行之上所遇的問題問過後，王莽再度拋出了一個問題：「前輩，修行武道，是修心重於修身，或是兩者皆重？」

  「自修行之始，家中便有長輩告誡，修行之路，更重修心，降心猿伏意馬，斷情鎖欲，不為外物所動，方可得武道真諦，修行大成。

  「但看淡世事，收斂性情心緒之後，我的修行反而是變緩了許多，總感覺有鬱氣凝結於胸，吐氣不暢，這是為何？」

  聞言，石嵐微微搖頭：「七情六慾是生靈之本，斷情絕欲，看淡世事，本就背離人倫，沒有強大的欲望支撐，於武道一途，自然無法精進。」

  斷情絕欲的狀態，對於修行，並無太大益處，可能修行之初會因為沒有太多雜念，而顯得快人一步，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對於強大實力的渴望，本身就是一種極為強烈的欲望，沒有這種欲望作為催動，人永遠無法真正強大起來。

  更何況，武道本就是精銳進取之道，氣血鼎沸之途，更需要暴烈的血性，在一場場戰鬥之中，不斷升華，直至絕巔。

  即便石嵐這些年月，看上去靜氣了許多，但依舊會一言不合，拔戟殺人。

  這就是武道的殺伐血性。

  石嵐一路走來，最為強大的動力，就是對於實力的渴望，她不想再過朝不保夕，俯仰由人的日子。

  「那我該如何去做？」王莽若有所思。

  「拋開枷鎖，做你如今想做之事，自會水到渠成。」

  言罷，石嵐不再開口，緩緩合上了眼帘。

  王莽沉思了許久，有所體悟，眸中微亮：「多謝前輩指點！」

  半晌之後，王莽再度聊起了自己身旁發生的事，並不在意石嵐是否回應，只是自說自話，聊起了心中感受。

  「我前日伏魔有功，聖上已封我為侯……」

  「不過家族樹大招風，朝堂之上已是站了半邊天，前日還有人想暗中殺我，身旁查出了內鬼，實在人心難測……」

  對於王莽所言的一些關於朝堂之上的雜務，石嵐聽過便忘，沒有浪費半點心神去思考，只是靜靜聽著，緘默不語，靜靜汲取著時空法則修行。

  只當王莽詢問武道修行之時，她才會偶有隻言片語。

  …………

  …………

  百年時光，對於境界高深的修行者而言，並不算什麼，但對於王莽這類剛剛踏足修行路不久的少年而言，已經足以完成數次蛻變。

  對於石嵐而言，這百年的變化，更是堪稱恐怖，頸後的最後一道龍關，已是搖搖欲墜之勢，時空長河貫通脊樑，已是近在眼前。

  主宰之境，觸手可及，打通這一道龍關之後，便是踏入了古今未來最頂尖的層次，掌納時空，頂上無人，一念決大界生死，乾綱獨斷。

  到了這一步，石嵐也到了該再度啟程之時，踏入主宰之境，已在她一念之間，但她不會選擇在這個時代突破。

  這一道關卡，一旦踏過去，便是直面起源天。

  如此，會激起時空長河之中的暴動，在起源天的引導之下，過去，現在，甚至未來的主宰，都會趕來此地。

  孤身迎戰古今未來的所有主宰，她沒有做好這個準備，至少，她要先回到未來，在那裡，她可能會有盟友。

  「前輩，您要去何處？」

  突如其來的發訊相召，讓王莽莫名的有些心慌。

  石嵐離去，無疑意味著他會少一處傾訴之地。

  朝堂詭譎，武將儒師勾心鬥角，即便他身份尊貴，這百年之間，因權利傾軋，也曾遇過數次兇險，他不信任何人，但對於石嵐卻沒有這種防備。

  他清楚的知道，天山腳下那些生靈，爭奪的你死我活的權柄利益，在眼前這位前輩的眼中，僅是過眼浮雲，連多看一眼的興致都沒有。

  於他而言，石嵐的存在就如同江中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再度啟程，做我該做之事。」

  石嵐平靜開口，沒有多少情緒波動，她經歷了太多離別，王莽不過是其中一站。

  「前輩想要去做什麼？我……」

  王莽不禁追問了一句，話未說完，他便將剩餘的話咽了回去，不免黯然，他的實力太弱，即便詢問，想來也得不到答案。

  「窮此生之力，絕源力之根，斷亂世之苗。」

  出乎他意料的是，石嵐給出了回答，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她微微抬頭，遙望著宇宙星空，聲似風中流沙，散入茫茫天涯：

  「自我之後，人定勝天。」

  一條通道自虛空中顯化，通往一片無垠星空。

  「恭送前輩！」王莽跪地叩首，抬頭目送石嵐離去。

  臨行之際，石嵐回眸，望了一眼天地，斂去了心中的雜念。

  上路之前，她還要收集一批源力給系統，以防不測。

  輪迴殿或是天道盟是首選……

  石嵐走後許久，王莽依舊未曾回過神，石嵐的離去，好似掀開了他腦中的一層薄霧，得以留存下了她的音容。

  他垂首凝視著掌心，喃喃自語：

  「人定勝天……」

  …………

  …………

  新曆元年，王莽自立為新帝，欲狩天分權於世，舉世譁然。

  自此九州天災不斷，餓殍遍野，各地流言四起，大漢朝運未絕，王莽犯上，觸怒天威，招來無數災禍。

  各地群雄並起，欲誅王莽以平天憤。

  然而，王莽的戰力遠遠超出了世人預料，一人獨戰天下，勢可吞龍，幾乎徹底打崩了大漢國運，氣運真龍數次險些被屠。

  然，天有不測風雲。

  光武帝自南陽起兵，重聚大漢朝運，起兵之日，龍鳴之音，響徹四海，攜天威無往而不勝，短短數載，便打斷了新朝脊樑，兵鋒所指，無往而不勝。

  …………

  …………

  天山腳下。

  一道身影自天外墜落，砸進了山腰。

  染血的帝袍一片黯淡，一抹刀痕劈開了王莽的胸膛，帶著濃郁的天道氣機，他勉力抬起頭，掃視著四周，神情微怔，他沒有想過誤打誤撞會來到此地。

  一路逆天伐上，他終究是走了西楚霸王的老路，決戰之際，天刀臨身，斬碎了他的道基，兵敗如山倒，舉朝之力，一戰喪盡，無力回天。

  呼吸聲愈發沉重，王莽躺回了血泊之中，目光逐漸渙散，一聲慘笑：

  「果真如您所言，十分天註定……半點不由人……」

  恍惚之中，他再一次憶起了當日石嵐離去時的場景。

  血泊之間，王莽微微偏頭，望著被雲霧籠罩的天山之巔，音調漸弱：

  「天山回首一顧……人間顏色如土……」

  意識逐漸散去之際，一道黑影驀然出現，擋住了他的視線，蒼白的髮絲垂落，擋住了布滿褶皺的面容，眸中重瞳流轉，聲音暗啞：

  「小子，你想死麼？」

  這一瞬，王莽腦中原本清晰的面容，再度變得模糊不堪，他臉上的笑意愈發慘澹：

  「又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