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嵐下意識輕吸了一口涼氣，後退了半步，身後卻是一空。
原本的那一層灰色壁障，已然消失無蹤，四周是一望無際的曠野，黑褐色的冥土披著淡金的神輝，如同黃昏。
四周虛空之中的陰死煞氣驚人的濃郁，較之外界，幾乎升高了十倍不止，瞬間湧入了石嵐體內深處，開始侵蝕她的本源。
面對這種情況，石嵐卻不敢有絲毫異動，四周緊盯著她的視線，太過具有壓迫力，這與直面世尊時不同，她從未在同一時間，見到過如此之多的強者。
短短片刻，四周聚集而來的古神，已過數千，一位半神都沒有，皆是純血，且沒有任何一位，修為在八階之下。
踏入了帝境者，早已過百，超脫了帝境之上的存在，也有好幾位。
如此之多的強者環繞之下，石嵐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動手的機會，只能是隨機應變。
三道身影自人群之中走出，落在了石嵐面前。
「你是陽？」
正中一人先行開口，神情有些許不確定，他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眉心烙印著血色神紋，身高九尺，暗紅的髮絲整齊的束起，身上並非是披著血氣戰紗，而是一襲暗金色的華服。
他的容貌出奇的俊美，即便是以人族的審美來看，也是難得的英偉，言行舉止之間，透著豪俊之氣。
最關鍵的是，此人展露出的氣機，給石嵐的感覺，幾乎不下於靈韻，其身旁跟著的一男一女，容貌同樣精緻，遠不似尋常古神那般粗獷，修為一樣深不可測，已經超出了帝境範疇，踏入了十階領域。
「確實，她跟陽長得怎麼一模一樣？！」
「應當不是，陽怎麼會這麼弱。」
「只是生得像吧？」
「這長得也太過相似了，是轉世麼？」
「我不是。」石嵐略微猶豫，搖了搖頭，以古神語給出了答覆。
她不知曉男子口中的陽是何人，說的多，錯的越多。
聽到四周漸漸響起的議論聲，石嵐忽然察覺到了不對，黃泉之下，未曾凝聚道果的生靈，是不具備與人溝通的能力的，但四周的古神卻沒有這種情況出現。
哪怕是八階的古神，也顯得極為正常，就如同活著的生靈，他們的身上雖有陰死煞氣，但卻與尋常陰神之間，還是有著一些區別。
聽到石嵐的答覆，問話的男子微微皺眉，直接抓起了石嵐的手，一縷氣息探入了石嵐的血脈深處。
「只是相似罷了……」
半晌後，他身形微僵，緩緩鬆開了石嵐的手，徑直轉身，消失無蹤。
一旁的兩人打量了石嵐幾眼後，很快便跟著離去。
三人一走，石嵐的身側便立即圍滿了人影，或蹲或站，水泄不通。
「除了陽，我還沒有見過其他界域的古神，你是從哪裡來的？」
「域外是什麼樣子？還能轉世麼？」
「你是怎麼死的？」
「那還用問，這麼年輕，定然不是壽終正寢，想來是被打死的，伱那一族還有多少族人？」
「把你打死的是什麼生靈？人族？還是妖魔？還是同族？」
…………
…………
面對諸多古神的詢問，石嵐只能是硬著頭皮應對，想方設法找藉口搪塞。
最終，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一眾古神之間掙脫。
這些古神，與她想像之中的，差別很大，與人族古史之中所記載的暴戾凶狂，有些許出入。
不過，想來也是因為她如今古神的身份，若非如此，只怕也不會這麼好相處。
對於這些古神口中的陽，石嵐也有些好奇，方才也是旁敲側擊的問了幾句，得出的信息卻是極為雜亂。
陽並非凌陽古神，而是從域外而來，古神之中，有人視陽為神，極為崇拜，但亦有古神對其抱有極大惡意。
歸根結底，陽在這些古神眼中，是一個極為矛盾的人，陰晴不定，界限曖昧不清，並非與凌陽古神站在同一陣線之上，除了初代神王，好似沒有幾人知曉其根底。
在古神一族之中，陽也沒有幾個交好之人，也就只有瑤、夏、陰這幾個，與陽來往的稍微密切一些。
對於凌陽界的古史，石嵐原本是極為好奇的，但此刻的她，根本沒有那個心情去八卦，只想尋路，儘快趕回陽間。
…………
…………
「陰，真的只是相似麼？」
一處虛空之中，六尊古神並列，望著遠去的石嵐，神情各異。
「當然不是。」陰擺了擺手，毋庸置疑道：「我不會認錯，她就是陽，若我所料不錯，應當是陽在這個時代的化身。」
聽他所言，四周幾人神情皆是恍然，紛紛開口：
「當初王說她已死，我就覺得奇怪，除了王，凌陽界還有誰能殺她。」
「既然化身尚存，那麼陽必然還活著，只是不知其本體是在過去，還是未來……」
「那神戰開啟之時，她究竟躲到了何處？」
「誰能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王又為何要騙我等？」
聽著身旁幾人的議論，陰眸色愈深，出言打斷：
「陽的死訊，只是我等的想法，王並沒有說陽死了，他只言『陽已不在此世。』」
一旁幾位古神陷入了沉默，半晌後，一位女神開口：
「我等久困於黃泉之下，也不知能撐多久，當初的十萬神眾，如今只剩七千餘，撐下去的人，終究會越來越少……」
「黃泉已有異動，再等些時日，等天地封鎖打開，再圖日後。」
陰回身望了一眼石嵐離去的方向，語氣微沉：「我要等燁入黃泉。」
…………
…………
離開了一眾古神的地域，石嵐再度向前，趕了近兩日的路，天地間才算是有了些別樣的色彩。
一尊高達數萬丈有餘的金色人影，佇立於黑峰之巔，金黑交錯之下，極為醒目，附近也逐漸有了陰靈活動的跡象。
離得近了，石嵐才看清了其樣貌，這是一尊金佛，身上披著一層灰色袈裟，在時光的沖刷，以及陰死煞氣的腐蝕之下，幾乎成了破布。
石嵐停在金身腳下，瞳中聖魔眼流轉，仰望著眼前的金佛，片刻後，她合上了聖魔眼，若有所思。
從這尊金佛體內，她感受到了無法被時空磨滅的可怖偉力，這讓她想起了世尊。
一尊金佛，出現在凌陽的黃泉地域，加上這份力量，讓石嵐第一時間，便想起了那一位被凌陽天道鎮壓的佛道至強者，釋誡。
不過這一尊金身之內，已經沒有了任何神魂波動，只是一件純粹的死物罷了，如果當真是釋誡，那麼想來應當是已經逝去了。
不過這尊金佛，曾經是一位主宰的身軀，其體內所蘊含的源力，必然是海量的。
想到這一點，石嵐嘗試著伸出了手，如果系統能將其吸收，那麼逆轉時空的能量儲備，絕對足夠了。
然而，還未曾觸及到金身，石嵐的手指便被一層無形的薄膜擋住了，天痕於虛空中微微亮起，展開了無數先天神紋，這是源自天道的力量。
「這金身之上，有天道留下的封印，憑你之力，無法撼動的。」
一道聲音自石嵐背後響起，驚的她汗毛瞬間乍起，她沒有感受到任何氣息波動。
回身望去，只有一道白衣身影，額間束著青色髮帶，年約三旬，身材頎長，一襲白色帝袍，氣息如同一塊暖玉，十分近人。
這是一位人族強者，給人的感覺好似一塊透明的水晶，極為澄澈，讓人不自覺的便心生好感。
「見過前輩。」
禮多人不怪，石嵐解開了萬化聖衣的偽裝，躬身行了一禮，心裡不免有些許忐忑。
「倒是一件難得的異寶。」
察覺到石嵐還活著，白衣男子眸光微閃：「你修為不過源境，如此低弱，是怎麼進入的黃泉？」
「被捲入了爭鬥，誤入此地，望前輩能指一條生路。」石嵐不想放過任何一縷生機，希望能得到一些指點。
「很難。」
白衣男子一聲輕嘆：「你的修為無法打穿陰陽界壁，而且若沒有引路之物，就算是帝境圓滿，也會迷失在生死邊界之中。」
「晚輩曾聽聞，此地有直抵凌陽的門戶，可有此事？」石嵐心中微緊，小聲詢問。
「冥洲的確有一扇門，上古時還是通的，不過如今打不開了。」
「為何？」石嵐神情微變。
「開門之物，已不知所蹤。」
話音未落，白衣男子抬手，挪移了虛空，下一刻，兩人已經站在了一扇古樸的黑金大門之前，門高不過十丈，其上刻畫著石嵐根本看不懂的玄奧符印，內蘊無上大道，聯通了陰陽。
此刻大門緊緊閉合，門戶中心的位置，很明顯缺少了一塊，石嵐上前查看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自懷中取出了冥王印，這一塊缺少的部分，與冥王印恰巧吻合。
不等她將冥王印放入凹槽之中，一股大力自頸後傳來，將她拉了回去。
「前輩？」石嵐疑惑的望向白衣男子。
「用不上了。」
轟——
黑金大門轟然一震，劇烈顫抖，四周的虛空被撕裂開，如蛛網般的裂痕鋪滿了長空，如果石嵐未曾離開，挨了這一下，只怕不死也是重傷。
顯然門的另一面，有生靈在強行破門。
門的另一面是冥洲，如今冥洲又在靈武殿的掌控之中，破門的除了蒙與靈韻之外，沒有第二種可能了。
「等等吧，你此刻開門，這四周的陰靈都要被波及。」說話間，白衣男子指尖亮起微光，驅散了四周的陰靈，開始布置陣紋，壓制四周逐漸狂躁的能量波動。
「敢問前輩的帝號？」
在凌陽黃泉之下，有這般修為的人族，除了上古大帝，不做二想。
「我名元維，至於帝號，不提也罷。」
布置完了陣紋，白衣男子回到了石嵐身邊，席地而坐，靜靜等候。
「黃泉之下，像前輩這樣的人很多麼？」
「都轉世去了，這段時日恰巧我輪值而已。」元維搖了搖頭，臉上自始至終都帶著一絲淡笑。
「輪值？」這個詞語，讓石嵐有些意外。
「還要守著釋誡，順便照應人族亡靈。」
「陰間苦寒，久呆著，會膩的，不過如今天道不允許轉世，只能是本體沉睡，借一縷分魂輪迴。」
「輪迴也歸天道執掌麼？」石嵐瞳孔微縮，這一點她聞所未聞，天道怎麼還能干涉輪迴之事。
「天道的大部分力量，都用來封鎖這一片地域了，祂不允許力量外流，哪怕到了陰間同樣如此，這裡的陰神，都出不去。」
元維有些無奈：「人族以及妖魔還好些，那些個古神，早已沒有新生血脈降世，他們又不願轉生為人魔妖三族，也無法突破凌陽界域的封鎖，就這麼滯留了下來，日復一日。」
「當然，忍受不了黃泉苦寒的也有許多，支撐不下去的，基本都選擇了轉世，被黃泉之水洗清了所有過往。」
聽著這些話，石嵐才恍然過來，為何凌陽盛產天驕，上古時代的那些生靈，根本未曾離開凌陽界，依舊在輪迴之中，這般情況之下，天驕層出不窮，也就不是不能理解了。
嘭！
半盞茶後，黑金大門瞬間崩開，碎片四濺，兩道身影走出，來到了石嵐身側，正是蒙與靈韻。
「謝太上援手。」石嵐連忙起身，行了大禮道謝，黃泉之下極為兇險，蒙與靈韻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已是仁至義盡。
起身後，石嵐望向蒙，沉聲開口：「太上，我想去一趟天元……」
「我已知曉了。」
蒙微微頷首，時空長河中的異動，他也有所察覺，自長河中抽出了一些時空的碎片，得知了部分原委。
「你父母之事，的確是佛門所為，佛門主宰梵曦出的手，而今，他已化道了。」
剛得知這一消息時，蒙便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梵曦的舉動，在他看來，完全無法理解。
古史已成定局，過去根本無法逆改，要通過殺死石嵐的父母，在源頭之上，消除石嵐的存在，是絕對無法做到的事了，這幾乎是所有主宰的共識。
即便抹除了石嵐父母在時空長河之中的所有痕跡，如今的石嵐，依舊不會受到任何影響，至多也就是此前的記憶模糊，無法回憶起自己的父母為何許人也。
聞言，石嵐沉默了良久，逐漸攥緊了掌心。
「太上，如果您……」
石嵐眼中含著希冀，以主宰的力量，已經可以隨意來往時空長河，回到過去，不是一件難事。
「做不到。」蒙明白石嵐的意思，不禁一聲輕嘆：「已經發生的事，我也無法挽回，哪怕此刻逆轉時空，救下了你的雙親，而今這個時代，他們也不會死而復生。」
逆流而上，改變過去，最終的結果，也只是在另外一片時空之中，得到了一個虛幻的結果而已，除了欺騙自己，沒有任何意義。
那一片時空之中的所有事物，對於現世而言，都是虛假的，只是時空長河之中多出的一條分支，如潺潺溪流，流淌到一定時代，就會走到盡頭，最後重歸入長河主脈之內。
「明白了。」石嵐鬆開緊攥的掌心，眸光微斂。
沒有人能幫她，那她就只能自己想辦法，蒙無法做到的事，她不一定做不到，即便沒有任何希望，她也要去嘗試一二，無論結果如何。
如今擺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了這麼一條路，她必須在短時間內湊夠源力，通過系統，逆轉時空，回到凌陽異變之前。
琉光界的源力足夠豐厚，足以支撐這一次行動，但在此之前，她需要做好安排。
蒙正要開口，忽然間掃向四方天地，眸光一凝，罕見的有了驚意：「凌陽天道居然還有這種力量？！」
四周的虛空瞬間一凝，一道黑袍身影自其中走出，正是世尊，出入凌陽地域，對於他而言，也並非是一件易事，花了些時間。
他微微垂首，望向蒙與靈韻，凝眉開口：「將人留下。」
「帶人走。」
蒙隨口道了一句，將靈韻以及石嵐送入通道之內，而後登天而起。
「你我目的，實際上並無差別，留下石嵐，是最好的選擇。」
世尊耐著性子開口，試圖改變蒙的想法：「你壽元無多，又無源晶進補，在黃泉之下與我交戰，等若是拿命在拼，值得麼？」
「你是鬼神，我是人，何來一樣？」
蒙一聲嗤笑，毫不在意：「況且，你這不過是一道化身，敗你彈指之間，何來拼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