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家打手的領頭人,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
那人長得很高很胖,但容貌有點猥瑣,頭大鼻子塌,眼睛小嘴唇厚,走路彎彎曲曲的,像一個大陀螺。
他手上提著一根鞭子,臉上掛著森冷的笑容,聲音尖銳又粗糙:「誰是老闆?這收茶葉的事情,是誰牽頭的?」
他虛空抽了一鞭子,喝道:「給爺站出來,讓爺看看到底是哪個雜碎,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他身後的小嘍囉跟著起鬨,有幾個把袖子擼起來,露出裡面精壯的肉。
有這樣一伙人,難怪外地的茶商都不敢過來。
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茶商們心裡只想賺錢,根本不想惹麻煩。
惹不起躲得起,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這裡能做生意。
算起來,這裡面最委屈,承受最多損失的,自然是茶農無疑了。
我咬了咬牙,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這些人上了門,我絕不能躲著避著。
正要挺身而出,有人伸手在我肩膀上輕輕按了一下。
我詫異回頭,正對上何鑫含笑的眼眸。
他低聲道:「有我在呢,豈能讓你獨自面對?」
他說完這句話,立刻換上一副冷峻面容,衝來人冷淡道:「閣下有何指教?」
甘家領頭人嘿嘿冷笑:「這攤子是你的?你好大的狗膽,竟然敢跟我們甘家爭利。」
何鑫淡淡道:「天下的生意,天下人都能做,何況,你們甘家之前不是一直叫苦,說茶葉收購價格高,自己虧本了嗎?如今我們來收購一部分,為你們分憂呢。」
領頭人怒聲道:「你少貧嘴,自從昨天你們開始收茶葉,我們甘家那邊,茶農都跑光了。」
「整個徐州都知道,這裡是我們甘家的地盤。你一個無權無勢的外鄉人,敢跟我們甘家叫板,簡直沒有將我們放在眼裡。」
他看向那些茶農,揮舞著手道:「賤民們,你們也別被眼前的小利小惠迷暈了眼睛,雖然這邊的價格高一成,但你們想過以後嗎?明年後年的春茶,你們打算爛在家裡不賣了嗎?」
眾人不由自主變了臉色,小聲議論起來。
「這個老闆的確人很好,價格也高,但我們得從長遠考慮。」
「仔細想一想,甘家這位爺說得有道理呀,咱們一輩子都要種茶為生,不能只圖眼前,還要多想想以後。」
「咱們不去甘家賣茶,惹怒了他們,以後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算了,我還是去甘家,寧願少賣一點受點氣,也要保住今後的飯碗……」
眾人越說越沮喪,一聲接一聲嘆氣。
甘家領頭人露出得意的笑容,覺得自己已經成功策反茶農,勝券在握了。
何鑫在這時,看向惶恐的茶農,負著手道:「各位不要慌,咱們不是只收這一次,以後每年都會來。只要你們的茶葉品質過關,價格不但不會降,還有繼續往上提的機會。」
他說話的語調並不高,但不急不緩仿佛胸有成竹,面容沉穩如水,給人格外穩重可信的感覺。
茶農們一掃之前的鬱悶擔憂,露出驚喜萬分的神情。
「真的嗎?要是你們年年過來,我們自然要賣給你們。」
「賣給你們,不光能得到高一些的收益,你們的態度好,還能給我們長久的生路。」
「我不走了,就留在這裡搏一搏。」
眼見得形勢再次反轉,甘家領頭人黑了臉,擰著眉道:「你們不要相信他的屁話,他嘴上說自己明年要來,但實際上,他要是跑得沒蹤影了,你們難道能想出辦法對付他嗎?」
他嗤笑著,聲音中多了幾分嗜血之意:「更何況,有我們甘家在呢,今年他們就安生不了,還有臉想明年,心真大,臉真大。」
何鑫淡淡道:「我說明年會來,一定就會來,此地的縣令季襄,與我是舊相識,可以為我作保。」
這話一拋出來,茶農們欣喜不已,臉上疑竇頓消。
畢竟,縣令是官府中人,上任後又清正廉明,平頭百姓哪有不信官的?
甘家那邊,卻一個個暴跳如雷。
甘家領頭人眼珠子轉了轉,冷笑道:「老小子,你給臉不要臉是不是?」
「你少拿縣令壓人,咱們在商言商,各憑本事。」
他看向自己身後,隨後又收回視線,斜睨著何鑫,聲音中充滿傲慢和毫不掩飾的威脅:「咱們甘家在這裡,這些年一向風平浪靜無人敢惹,你想折騰事,想從虎口裡搶食兒,哼,先問問我手底下這些兄弟答應不答應。」
隨著他的話語,那些打手都冷笑起來,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
我站在何鑫身旁,粗略估算了一下,甘家的打手加起來,竟有三十多人。
何鑫毫不退讓,也不回頭,只提高了音量道:「還愣著做什麼?紀昭,小敏,能打的都出來吧。」
相處了這麼久,他知道,紀昭等人都是鏢師,身手不凡,也知道小敏身手絕佳,對付普通人,一個打十個都不成問題。
內情他知道,但甘家人不知道。
眼見得隨著他的喊聲,出來了十幾個人。
紀昭這邊的倒也罷了,個個人高馬大,看上去有一把子力氣。
偏偏內中還有個黃毛丫頭,長得高高瘦瘦,容貌嬌艷,腰肢細得仿佛柳枝,一折就能斷。
甘家的領頭人忍不住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直不起腰來:「就這麼個黃毛丫頭,毛都沒長齊呢,竟然也是能打的嗎?」
他背後的幫手立刻附和道:「雖然是個黃毛丫頭,但長得還不錯,等咱們將她拿下綁起來,大哥帶回去暖床,給她個歸宿唄。」
小敏沒說話,眼中卻有寒芒閃過。
甘家眾人一起爆笑起來,猥瑣不堪,又帶了幾分不可一世的得意。
何鑫不理嘲笑,只看向那些茶農,拱手道:「各位,請退開一點,免得被誤傷。」
茶農們早就一臉的忐忑焦躁,膽小的連忙帶著茶葉離開,生怕惹事上身。
有人掙扎了一下,大著膽子道:「老闆,甘家的打手很厲害的,要不……要不你們認個錯,和氣生財。」
此言一出,甘家領頭人便冷笑道:「放你娘的狗屁,他們自己找死,咱們甘家財大勢大,憑什麼跟他們和解?」
他一語未了,竟揚起鞭子,沖那說話之人抽去。
那人猝不及防,被抽個正著,慘叫連連,連臉上都有了一道血印子。
這下,茶農們怕得不行,瞬間功夫就推得乾乾淨淨。
甘家領頭人道:「老小子,既然你自己撞上槍口找死,老子成全你!」說著便揮舞著鞭子,抽向何鑫。
他來勢洶洶,何鑫目光一閃,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竟也被抽中了,肩膀的衣服裸露著,露出裡面的血肉,發出低低的叫聲。
見他中招,我眼前一黑,心口悶悶的。
在我愣神的功夫,何鑫伸手拉住我的手臂,把我往旁邊扯了扯。
接下來,開始了一場混戰。
呃,用混戰也不太恰當,應該用單方面的碾壓才對。
自然是我們的幹將們,實力碾壓甘家。
甘家的確人多氣勢足,瞧著人多勢眾不好惹。
要是尋常人,自然要被他們比下去。
但我們這邊,根本就不是尋常人。
紀昭麾下的鏢師,個個身手不凡,對付小嘍囉不在話下。
小敏瞧著不起眼,卻身手敏捷,力大無窮。
這一戰,她戰績最顯赫,一拳一個,瞬間功夫,就一個人打倒了六個壯漢,還將甘家的領頭人揍得鼻青臉腫,踩在了腳底下。
耀武揚威的甘家打手,一個個都倒在了地上,慘叫聲一聲接一聲。
只怕這些人的親媽來了,都認不出來。
小敏抬腳,在甘家那領頭人臉上碾了兩下,登時,那人血肉模糊,雙眼一翻,竟暈死過去。
眾人的身子,不由自主抖了抖。
尤其是甘家人,看小敏的眼神,仿佛在看閻王修羅一般。
明明是個美人兒,但一舉一動太殘暴了。
小敏卻一臉雲淡風輕,側臉看向何鑫,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何先生心裡可有章程。」
何鑫道:「將他們都捆起來,帶去見官吧。」
小敏和紀昭連聲答應。
我連忙盯著何鑫,輕聲道:「且先別忙,去找我義父,先將自己的傷處理一下再去吧。」
何鑫看看自己的傷口,又看向我,臉上沒有流露出痛楚之色,反而清淺笑道:「好,聽你的。」
接下來,紀家鏢局的人忙著捆人,小敏抱著手守在一旁監視,有敢反抗的,她直接一拳過去,打得對方悶哼一聲倒地不起,有人甚至悶出一口血,半天都發不出一聲慘叫。
有她坐鎮,很快眾人都認了命,不敢反抗了。
我攜了何鑫,進屋找華大夫。
「義父,你快幫忙處理一下,千萬別讓傷口感染。」我囑咐了一句,才退了出去。
屋裡,華大夫看向何鑫,沒有檢查他的傷口,而是冷笑道:「這是苦肉計嗎?」
被人當眾點破心事,何鑫有些不好意思,忙咳嗽一聲,掩飾道:「是我反應太慢才中了招,讓華先生見笑了。」
華大夫冷笑,卻並沒有繼續訓斥,只道:「你跟老夫裝什麼?今天有要事要辦,老夫且放你一馬,等忙完了,老夫再來跟你細談。」
他說完這些話,便不再看何鑫,而是拿出隨身攜帶的藥箱,打開後取出一瓶藥,淡淡道:「把傷口清洗一下,自己塗吧,以後早晚各一次,老夫懶得動手。」
何鑫摸摸鼻子,無端有點毛腿女婿見岳丈的心虛。
雖然知道眼前這個老頭不是心上人的親生父親,但元元極看重這個義父,自己自然也要討好他才行。
自己想抱得美人歸,必須要過老丈人這一關。
老丈人想找自己談什麼呢?
他一面擔憂,一面忍著疼,自己處理了傷口,又回屋換了身衣服。
等收拾好,他走出院子,就見甘家人都被綁了起來。
打手們瑟瑟發抖,鬱悶之餘,又覺得丟人,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之前囂張跋扈的領頭人,此刻血肉模糊,半死不活,臉上還有鞋印子,十分滑稽。
何鑫忍著笑,面無表情發了話:「既然都妥當了,咱們直接將這群人送到官府,讓縣令大人處置吧。」
眾人都答應下來。
何鑫又看向我,輕聲道:「你是在這裡等候,還是跟我們同去?」
他沒有將我當成柔弱的菟絲子,發話讓我留在這裡等,而是充分尊重我,徵求我的意見。
我回道:「自然要一起去的,一起面對。」
他頷首:「好,我們一起面對。」
春風輕拂,空氣中有淡淡的茶香浮動,我的心湧出絲絲暖意。
有他堅定陪在左右,對於未卜的未來,我一點都不害怕,甚至還有幾分期待。
季襄季縣令順利拿下甘家,解決了茶農們的燃眉之急,心中落下一顆大石。
沒多久又聽說,突然有個姓辛的商戶冒出來,也要收茶葉,價格還比甘家多一成。
雖然只高了一成,但也是真金白銀呀,茶農們可算是等到好日子了。
且有了這個好開端,說不定能撕開一個口子,讓甘家再也不能一家獨大了。
季襄打心眼裡高興,中午飯都多吃了一碗。
正泡茶消食呢,突然師爺進來報,甘家的打手跑去鬧事,跟辛家人打了起來。
季襄不由得變了臉色,拍案而起道:「辛家人還好吧?被打傷了嗎?快快,召集衙役,本官親自去調解。」
師爺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心說,大人的心,似乎有點兒偏呢。
不過,甘家人明明極其有錢,卻壞事做盡,連活路都不肯給茶農們留,委實太過分了。
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可能喜歡甘家。
季襄見他沉默,忍不住皺眉:「怎麼了?莫非被打得很嚴重?」
師爺回過神,搖頭道:「不用調解,辛家人沒事,有事的是甘家那些打手。」
季襄瞪眼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師爺繼續道:「那姓辛的商人,手底下有能人,將甘家打手狠狠揍了一頓,都帶來了,告了官,大人出去一看就知道了。」
季襄徹底愣住,等回過神,撒腿就往外跑。
一時升了堂,季襄掃視了一番,不由得愣住了。
他看到了什麼?前吏部尚書、朝廷重臣袁鑫榮,竟然站在一個年輕美婦身側。
看那模樣兒,竟十分謙遜。
能看得出,袁鑫榮是甘之如飴的。
季襄嘴巴張著,半天都合不上,不由自主挑起眉,腦補起這女子的身份。
這一位,莫非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
只是,本朝有點名氣的權貴,他大致還是知道的,沒聽說誰姓辛。
他帶著疑惑,再看另一邊,果然就見甘家那群不可一世的打手們,此刻都鼻青臉腫成了鵪鶉。
看他們過得不好,他也就……放心了,舒坦了。
要不是此時時機不對,自己一定要大笑三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