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多情總被無情惱

  監獄的情形,跟我之前見到的沒什麼兩樣。

  風大娘正坐著發呆,聽到我的叫喊聲,她緩緩抬頭,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確認了一遍,方才沖了過來,驚叫道:「你來了,你真的來了。」

  我笑著道:「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為什麼姑姑這麼吃驚?」

  隔著監獄柵欄,風大娘抓住我的手,抓得很緊。

  她平息了一下心情,才嘆息道:「之前是說好了,但這世上,言而有信的人不多,何況,這又是個晦氣的地方,我不敢確定你真的會來。」

  我認真的道:「放心,我不會失信,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我說到做到。」

  風大娘連連點頭,眼圈卻不由自主紅了。

  她問起我臉,神色關切。

  我將之前發生了的事情,輕描淡寫講了一遍。

  風大娘嘆息不已:「苦了你了。」

  我聳肩道:「已經過去了,如今我也算是因禍得福。」

  華大夫背著手,在女牢里走了一圈,皺眉道:「這裡的女子,都是花柳病嗎?這也太多了。」

  我瞧著他的神色,忐忑的道:「是多了點,但你老人家醫術高明,只要你出手,肯定沒問題的。」

  華大夫哼笑道:「行了,少拍馬屁,我沒說不治,但得加錢。」

  我略微放下心來:「行,只要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都答應。」

  華大夫摸著鬍子道:「若是旁人,我治一個,至少收五十兩銀子,這裡嘛……」

  他說到這裡,故意停住了。

  春香、風大娘急得變了臉色,我也目瞪口呆。

  一個五十兩,診金絕對不低。

  照這麼算下去,我破產都不一定夠,更別提他還要加錢。

  在我們一堆人的注視下,華大夫再次開了口:「看在你做善事的份上,這裡這些女子,我只收藥錢。」

  他說得很緩慢,聲音有些嘶啞,但落在我耳中,卻仿佛天籟之音。

  我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置信。

  眾人爆發出驚呼聲。

  見我們激動不已,華大夫眼中露出幾分狡黠,聳肩道:「不敢相信是嗎?就當我腦子突然進了水,也想當個傻子吧。」

  我搖頭道:「不要這麼說,華大夫,你是個好人。」

  華大夫哼道:「我可不稀罕你這幾句好話。」

  他轉過身,但唇角分明有笑意閃現,怎麼都壓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傲嬌的道:「趁老夫沒有後悔,別廢話了,咱們趕緊開始看病吧。」

  在牢頭的協調下,弄來了一張小桌子,一把椅子,供華大夫診脈。

  凡是身體有異樣,或者感覺自己身體不舒服的女子,都能排隊找華大夫診治。

  大家都規規矩矩排隊,不擠不鬧,秩序井然。

  華大夫一個一個診治,神色肅然,顯得很專注。

  我在旁邊托著下巴看,忍不住感嘆,不管什麼年紀的人,只要認真做事,都有幾分魅力呢。

  等都看完了,華大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我數了一下,一共三十六個病人,有五個重症,十個輕症,其餘的不重不輕。」

  我問道:「能治好嗎?」

  華大夫微抬下巴,顯得很自信:「要是遇上其他大夫,肯定沒把握,但你遇上的是我。」

  「幸虧之前我在青樓看了二三十年的病,積攢了豐富的經驗,不然,還真救不活她們。」

  「哼,之前人人都說我不務正業,如今不就派上用武之地了嗎?」

  我連忙道:「那是他們不懂您,我懂您,您老人家妙手回春、目光獨特、妙手仁心、杏林春滿,有你老人家在,閻王爺都要抖三抖。」

  我費盡心思,搜刮著腦子裡的詞彙,急切中卻偏偏找不出來,只得耍小聰明,笑嘻嘻的道:「我對您老人家的崇拜,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華大夫哦了一聲,敲著桌子道:「是嗎?你展開說幾句唄。」

  啊?這不是我想要的回答呀。

  怎麼會有人的臉皮這麼厚?

  我在心裡吶喊著,臉上卻不敢露出來,想了一下道:「反正就是很崇拜,很佩服,言語不足以表達我的心意。」

  「我決定了,要為你老人家定製一個小銀牌,這是你老人家專屬的,是我為了表達心意,為你獨自設計的,全天下僅此一個。」

  「只要聚歡樓開一天,你就能免費吃一天。」

  華大夫嗤笑起來:「這算什麼謝禮?一文不值嘛。」

  他嘴上不屑,臉上的得意神情卻出賣了他。

  很快他又言歸正傳,正色道:「她們的病情我都摸清了,藥方也都開好了,等我回去讓藥童照方開藥,熬好了之後送過來,按姓名簽子發放下去。」

  「這裡我每天都會來一趟,要根據她們的病情調整藥方。」

  「你不用來了,到底不方便,再說,你不是還要做生意嗎?這裡交給我,你負責出錢,將藥錢結了,再給藥童一些辛苦錢就行了。」

  我連連點頭道:「老先生安排得很妥當,就按你說的辦。」

  華大夫瞪眼道:「咱們也算認識了,你又對我的脾氣,怎麼還叫老先生?太生疏了。」

  我這個人,向來不知道客氣怎麼寫,不擅長揣測人心。

  何況華大夫說得很真誠,我自然要選擇相信。

  我便從善如流道:「好,以後我就叫你華叔,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得了。」

  事情都妥當了,我向風大娘道:「華叔很有把握,咱們給他一些時間,到時候,大家都康復了,好生養一養,等刑期滿了,日子會有奔頭的。」

  風大娘點頭道:「我知道,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接下來,會越來越好的。」

  「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她看向我,接著道:「我還有一年就能出去,到時候便去投奔你,你可不能不要我。」

  我點頭道:「這個自然,不僅你,只要我有能力,其他人想來也是可以的。」

  眾人都露出驚喜的神情。

  我道:「咱們一起努力,我好生賺錢,讓自己更有能力,你們好好養身體,來日在外面相見。」

  她們沒有說話,卻一個接一個點頭。

  風大娘說得很對,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女子看似柔弱,但實際上,她們的生命力很強,忍耐力也強。

  正如那野草,長在無人問津的地方,只要有陽光雨露,就能生機勃勃活著,自有一番精彩。

  因為病人太多,離開監獄時,已經很晚了。

  我請華大夫隨意吃了頓飯,預付了三百兩銀子,將人送回醫館。

  華大夫跳下馬車,擺手道:「忙一天了,你回去吧,我就不送了。」說著果然轉身走了,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背影。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濕潤了。

  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有像郭力那樣的人渣,也有華大夫這樣的人。

  他們過得很辛苦,但做事很敬業,心很善良。

  此情此景,真應了那一句話——平凡的人給我最多感動。

  「走吧。」過了好一會兒,我擦了擦眼,朝馬夫喊了一聲,在心裡默默盤算了一下。

  我頹廢了很多天,算一算,接近一個月了。

  多好的時間,多好的機會啊,被我白白浪費了。

  追思、懊惱、鬱悶沒用,還是多想一想以後吧。

  接下來,最重要的,自然是先將聚歡樓開起來,這可是會下金蛋的雞。

  點心鋪子,也可以繼續籌備了。

  對了,還要去拜訪公主,看望琴姐姐。

  宋傑狀師那裡,也得送一份厚禮。

  雖然他是公主請來的,但受益的人是我,他還為我說了情,不謝一謝說不過去。

  要做的事情很多,我心裡很著急,同時又清楚,急沒有用,改變不了現狀。

  算了,放平心態吧。

  最難垮的坎兒,我已經邁過去了,接下來的路,會越走越順的。

  正想著,春香興奮的道:「東家,咱們家附近有家燒餅店,做的餅味道絕了,我去買幾個帶回去,大家一起嘗一嘗。」

  我正好坐得腿麻,便向管家道:「給車夫結了費用,咱們一起買了餅,走回去吧。」

  燒餅店不大,卻很受歡迎,空氣中瀰漫著香甜味。

  春香興沖衝去排隊,我與管家站在一旁等候。

  看著擠在人群中的春香,管事嘆服道:「這麼多的人,不知要等多少時間,春香姐真有耐心呀。」

  我露出寵溺的笑容:「她想吃,願意等,由著她就是了。」

  在我心目中,春香跟妹妹沒什麼分別。

  這時,卻聽得有人道:「辛……辛夫人。」

  聲音有幾分熟悉,卻微微發顫,仿佛發聲之人心情十分緊張難受。

  我詫異回頭,映入眼帘的青衣男子,果然有幾分面善,似乎在哪裡見過一般。

  他緩緩朝我走近,見我神色有幾分茫然無措,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率先低聲道:「夫人不記得了嗎?之前我們見過兩次面,我是何鑫。」

  我恍然大悟,沖他點了點頭道:「原來是何書吏,你也來買餅嗎?」

  他啊了一聲道:「是呀,家裡人愛吃,我特意過來買的。」說著看向身後的臉生小廝,擺了擺手道:「你去排隊吧,我在這裡站一站,歇口氣。」

  小廝應聲去了。

  何鑫盯著我看了兩眼,眼神奇怪至極。

  因為塗覆了藥膏的緣故,今天我並沒有戴紗巾,臉頰上的疤痕有些醜陋。

  路人看第一眼,定然是震驚詫異,隨後又迫不及待多看幾眼,仿佛我是怪物一般。

  何鑫卻不這樣,目光中竟有深深的憐惜,嘆息道:「你的臉,很疼吧?」

  我淡淡笑道:「剛開始挺疼的,後來就好多了,如今又得了很好的藥膏,只要堅持塗,以後說不定連疤都不會留。」

  何鑫依舊皺著眉,低聲道:「夫人受苦了,哎。」

  我心裡發毛。

  我與他,雖然見過兩次,但沒有多少來往,根本就不熟。

  這樣形同陌路一般的人物,突然用深沉多情的目光看著我,仿佛十分重視我,深深憐惜我吃過的苦受過的罪。

  實在有些……奇葩。

  我不會是遇上變態了吧?亦或者,這人瞧我不缺錢,想以好男人的形象溫暖我,騙我的錢花?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何鑫在此時卻又道:「前段時間,夫人一直沒什麼精神,如今瞧著似乎恢復了生機,實在讓人欣慰。」

  我心中又驚又疑又鬱悶,忍不住皺眉道:「我們不熟,我的事,何書吏不必管。」

  何鑫直接愣住,仿佛大受打擊一般。

  這時,春香興沖沖跑回來,嚷道:「我買了十個,足夠大家吃了。」說著咽了下口水。

  我忍不住笑起來:「你先嘗一嘗,放冷了不好吃。」

  春香也不扭捏,將手裡的紙袋遞給管事拿著,自己拿了一個餅子,喜滋滋吃了起來。

  何鑫在這時卻又看向她,問道:「聽說姑娘在袁大人府前等了一天一夜?」

  春香咽下嘴裡面的餅,收起笑容道:「不止一天一夜,是一天一夜加一個半天。哼,我以後再也不去求他了。」

  我搖頭道:「倒也不必這麼說,袁大人跟我們不熟,肯幫是他心好,不肯幫是本分。」

  何鑫嘆息不語。

  我看向他,皺著眉道:「我不管你是什麼心思,但以後我的事,你別打聽了。」

  「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這個人很謹慎,頭腦也清醒,你什麼都得不到。」

  何鑫一臉茫然,張張嘴想說什麼,卻又沒有說,似乎有些無言以對。

  我沒心思再聽他閒扯,攜了春香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女子漸行漸遠,消失不見。

  化名何鑫的袁鑫榮,在這一刻,心情複雜到了極點,仿佛有一塊石頭壓在心口。

  心懷大義的女子,遇上了天大的禍事。

  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沒有出現。

  如今,她神色冷淡,言語冷漠,仿佛要拒人於千里之外。

  他並不怪她,反而在心裡無數次感謝上天。

  雖然老天無情是常態,但總算網開一面,將頤蓮長公主這個救星送到她身邊,救她於水火之中。

  閃亮耀眼的女子,不止被他看到,也被其他人看到了。

  這樣很好,她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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